望着远远离去的无良军,李素柏攥紧拳头,直到最后的尘烟都完全消散在视野中,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放松下来。 无良军倘若此时攻城,以方城和他手下的兵力,不够塞牙缝的,真要铁了心厮杀,他们都得折在方城。 徐永站在身旁,看得冷汗直冒,他定力没那么好,险些绷不住破了大防。 等风中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后,徐永侧过脸来俯身问道:“先生,他们可是真走了?我看到无良军的统帅崔洑也在,他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洑此人颇有城府,唯独缺少些耐心,若让他来领兵,恐怕方城此时早已喊杀声连天。 “我没见过崔洑,但听说无良军起初都是跟着他在街面上卖货的货郎,唯有马巍不是,他好像是从凉州那边来的,武艺很不错。” 李素柏向来待人都高看一眼,要不然陈豫也不会那么服他,大家都喜欢听吹捧,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多说两句好听的话,没什么坏处。 “马巍是厉害,无良军能有如今的地盘,多亏马巍所向披靡,在各家义军都相互猜忌不敢下狠手的时候,马巍都带兵打入冀州了。” 冀州那边闹得比幽州还严重,早就不受风朝的控制,四处战火硝烟弥漫,即便是无良军,也没那么好冲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 马巍打了几次,都没尝到什么甜头,就占领了一些交界处的村镇土堡,扼住通往幽州的咽喉要道。 这样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到幽州局势安定,马巍腾出手来再收拾外面的敌人,恐怕到那时候,冀州的局面会更乱。 徐永早就听人说过,有马巍这么一号人物,今日所见更胜百遍听闻,马巍看着四平八稳,俨然一副大将之风。 “不论是谁,想要回范阳,就得吃足苦头才行,要让他们知道苍凉不是好欺负的,还想用山贼攻打县城,想得倒挺美。” 李素柏领着众人返回方城,走到城墙根见到许世濡,“许夫子,兵不血刃,无良军就走了,你觉着我等如何?” 许世濡在看到马巍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远离方城,心中便已经清楚得跟明镜一样。 老人一拱手,弯腰躬身到地,施了一个大礼,“老朽年迈,如今乱世难以守住方城,还请……” “许夫子说的哪里话,方城百姓还需要你,现在咱们必须得快快离开方城,等无良军缓过这口气来,必然会反扑过来找我们麻烦,方城城矮兵少,又没有粮草可用,到那时兵临城下,必然死伤无数!” 李素柏说话间,身边的军士们来往忙碌,将能带走的物资都打包成捆,扔到马车上面。 要走?许世濡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方城人口虽说比不得那些大城,好歹也有数十万,这要走到哪里去?” “回苍凉,那边有座废弃土堡,我已命人着手修缮,更何况苍凉交通便利,城中宽敞有的是地方。” “从这里到苍凉,路途可不近啊……这一路上若有什么闪失……”许世濡所想之事甚多,唠唠叨叨在后面说着,大家不用管他的唠叨,各自顾着自己的事情。 方城这边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安然撤退,必须争分夺秒,一旦让无良军缓过一口气来,从范阳调转枪头,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消灭他们。 李素柏所用的连环计,对无良军所造成的阴影,让将士们此生难忘,那些藏匿在沿途的各种陷阱坑道,每时每刻都会夺走在其上前行之人的性命。 那种被未知笼罩的恐惧感始终萦绕无良军将士的心头,被稳稳保护在中军位置的崔洑,满面愁容地看向同样有苦说不出的马巍。 “苍凉那家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本事!未免有些忒脏心烂肺了!” 一连走出十多里地,虽是平地缓坡,林木茂盛能遮蔽风寒,但每个人的心都是冰凉的。 能夺走性命的陷阱数量超乎他们想象,所派出去到队伍周围探路的斥候们,大多都有去无回,无奈之下用性命去换来安全的消息。 那种随时都在上涨的损失,让崔洑感到喘不过气来,无良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还没跟别人动手,自己光是赶路,就死伤无数,先锋军的惨叫声不断,还有些飞木铁蒺藜藏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冷不丁冒出来偷袭。 马巍气沉丹田,他心中也无良策,对方用的是阳谋,放开通路让自己去逐县,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我觉着这些都是开胃菜,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前面,李素柏此人城府极深,关键还是个笑面虎,不较量几个回合,还真没法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素柏在算计他的时候,他也在揣摩李素柏的心思。 两军交战,领兵者的排兵布阵起到很大一部分的作用,往往瞬息万变的战局就会因为一个瞬间的决策而产生偏移,胜利在拿到手之前,永远都是个未知数。 崔洑听罢唉声叹气,“还有?我的老天爷,如果让我抓到是谁埋下的这些陷阱,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在与无良军相距五公里开外的地方,还在埋头苦干的呼延贺连连打喷嚏,他还以为是鼻毛刺挠,亦或是寒风袭人。 “奶奶的,这天气未免有些太冷了,兄弟们赶紧埋完最后一批货,撤回方城!” 若是让崔洑看到是呼延贺这个蠢货,指不定张口能骂出来些什么难听的话。 无良军一路走来苦不堪言,几十公里的路程硬是走出三天两夜,好不容易来到挡在逐县必经之路上的狭山,山谷最窄的地方仅能三人并肩而行。 在前面百步开外探路的斥候到崔洑身边禀报,说前面的山道全被杂物堵死后,崔洑的脸色骤然变得蜡黄一片。 “不好!后军变前军快撤!有埋伏!” 这里的地形换做是他,也会在这里布置下天罗地网来等着人前来送死,此时若山上有藏着的暗兵,一鼓作气齐齐发难,下面的人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十万人想要掉转方向后退谈何容易,前后簇拥着稍微一动弹,就挤压无数。 正当崔洑冒着冷汗急忙指挥着向后撤时,忽然听见山东边上几声风火号炮声响起,苍凉军旗从低矮灌木中扑簌簌竖起来,众军士挽弓搭箭,朝着中间一阵攒射。 “顶盾!顶盾!弓箭手还击!冲上去灭杀他们!” 军中校尉们传达着崔洑的命令,两侧山崖虽然陡峭,但架不住人多,众人向上用身体去填平崎岖沟壑,一个踩着一个攀爬上去。 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无良军的头顶,喊杀声、嘶鸣声被箭雨落下的声音撕扯碎片,崔洑还想呼喊,头盔红缨被羽箭射中,险些坠落马下。 “主公别急着调兵遣将了!快些走!闪开闪开!”马巍处变不惊,一手扯着崔洑的胳膊,一手紧握宝剑斩断飞来的箭矢,急忙冲开一条道路。 呼喊声刚要减弱,无良军得以喘息时,山西边的高坡上又接连几声炮响,一群扛着火雷滚木的军士哈哈大笑着,将手中的器物用力扔出。 霎时间火焰像是蜿蜒巨龙,曲折而下扑向山道众人,马巍命人用乱石砸断火焰的通路,尽量将火焰阻拦在身前。 他隔着火海看到上面神情复杂的李嵩,不由得大骂道:“背信弃义的小人!还不快下来受死!似你这等侍二主之辈,真丢我幽州的脸面!” 李嵩冷眼瞧着他,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他的耳朵里,“哼哼!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从来没有说非要一路硬着头皮黑到底的缘由!如今你眼看就要死在这里,还嘴硬什么!” “我呸!有胆的下来,和我过上几招!” “你还是先想着怎么逃命吧,给我继续砸!”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山道里便被尸体填满,无良军仓促退出山道,另寻其它远道绕开此地,途中数次担心再遭到埋伏,又多花费了不少功夫,清晨才松松垮垮地来到逐县城门前。 逐县城头上飘扬着苍凉军旗,还有硕大的一个“陈”字,看到城墙垛口后面色严肃的守军,马巍的心沉到了谷底。 “守城的将军,可认得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逐县归苍凉,闲杂人等一律免进!”陈豫眼皮都不抬一下,没给马巍面子。 马巍气得牙根痒痒,抬手取来狼牙棒,二话不说就催动三军攻城。 这一仗从清晨打到傍晚,再从傍晚打到清晨,时不时还会有些散兵游勇在后方骚扰,马巍打得相当不顺。 小小一座逐县,竟然让他费尽心力,还数次被流矢打中铠甲,若非运气够好,马巍不死也得重伤。 等陈豫悄然撤出逐县城里,从各处城门散开化整为零后,无良军才得以进驻其中。 不曾想这还是一计,待到无良军刚涌入城内,还没站稳脚跟,城中四处提前埋藏好的火油、干草被火焰点燃,风助火威、火借风势,将逐县烧了个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