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们分头行动,对杨川治下的朔方郡明察暗访,已是铁了心的想要搞死郡太守杨川。 为了确保一击致命,他们还分头写信,让长安城和各自的家族,派出一批精于地方治理的人才来到朔方郡,帮助他们深入调查。 董仲舒和他的百十名弟子,则悄咪咪的进了学堂,成了朔方郡学堂的第一批‘正式老师’。 对于其他读书人的作为,董仲舒只是笑眯眯的告诫自己的学生,莫要掺和,莫要心存恶念,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教书。 用他的话说,与其争斗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还不如退一万步,与杨川这样的少年人达成默契,默默无闻的帮人家干一点实事…… 不得不说,董仲舒的以退为进,还真是让杨川有些意外。 同时,他也心存警惕。 董仲舒是什么人,他可是太清楚了,为了达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目的,可以说早已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对这老贼掉以轻心,以为他这是在给你帮忙,估计会吃一个大亏。 其他读书人的弹劾行动,杨川根本就没有理会。 想要弹劾,就让弹劾好了。 想要闹腾,就先让他们闹腾好了,等到春播结束,屯田第一个阶段的任务完成,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这帮读书人! 但是,对于董仲舒,他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时刻注意着老贼的一举一动…… ……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论语里,孔圣人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圣人的意思是说,这学习呢,就得坚持不懈、持之以恒,读书的快乐慢慢的就会显现出来,让你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正所谓书读千遍万遍,其义自见,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将的是有学识渊博、人品绝佳的朋友从远方赶来,那将是一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这一日,董仲舒正在给一群朔方郡的孩童讲说‘论语’,自然是口吐金莲、妙语连珠,就连站在门外‘旁听’的杨川,也是颇有些感慨。 看看,往圣之绝学,浅显易懂,就连我这个大汉厨子都能听得明白,搞的清楚,光是这么听一听,就能有所裨益。 只可惜,后世这些读书人啊,又是注,又是解,又是校,一些个大读书人还动不动就训诂一番,将一门好好的学问,硬生生给弄得面目全非,晦涩难懂,简直就该死! 杨川是个厨子,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不解圣人的精微大义,所思所想,当然就十分的粗鄙。 他蹲在学堂前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只青皮葫芦,时不时的抿一口小酒,看上去就十分的闲散而恬淡。 “老师,您讲的这一点不对。” 突然,一名儿童举手说道:“我们曾经听过郡太守大人讲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学习很好,学习使我快乐;有朋友从远方来,我也很快乐,因为那个朋友便是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不生气,因为,你还不懂我的心……” 学堂里,登时一片静默。 董仲舒轻咳几声,淡然道:“这个、你们郡太守大人的话,自然也是对的,不过呢,这读书啊,每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心境不同,便会读出各自不同的意思,这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呢。” “接下来,咱们继续学习论语。”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你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承认自己的眼窝子浅、学识不够渊博,这不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是有智慧的表现……” 这时,又有一名孩童说道:“老师,您讲的很好,不过,我们郡太守讲的更好。” 董仲舒笑眯眯的问道:“你们郡太守怎么讲的?” 那孩童朗声说道:“我们郡太守大人讲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人啊,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千万莫要装,装的多了,迟早会遭雷劈!” 董仲舒:“……嗯,果然颇有心意,简单明了,深入浅出,啧啧,不错不错。” 他这几句干巴巴的‘赞溢之词’说出来,让那些孩童登时便活跃起来,一个个的举手发言,无外乎将一些零星的‘郡太守语录’给说了出来。 然后。 董仲舒的气息就有些不稳了。 一张脸黑成了锅底,额头的青筋,也开始‘突突突’的狂跳不已…… “郡太守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早上听说通往仇人的道路,晚上便须找上门去打死他!” “郡太守说过,君子不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君子,根本就不屑于用兵器杀人!” “郡太守说过,不学礼,无以立……你不学会礼仪来尊重我,我便打到你无法站立!” “郡太守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我打的没有以后了……” “……” 听听听听,还还是人言乎? 这个杨川,还真是不学无术啊?天底下,哪有这般曲解圣人微言大义的?简直就……嗯,简直就十分的别致呢! 学堂里,董仲舒强行咽下一口老血,黑着一张老脸,都不知该咋弄了,便干脆摆摆手,淡然说一句:“好了,今日自修。” 同样的,蹲在学堂门口台阶上喝酒晒太阳的杨川,也是一脸懵逼:‘窝草,本侯曾经说过的这些戏谑之言,咋就流传出来了?’ ‘而且,好像还成了一个体系,都有点郡太守曰的意思了……’ 左思右想,他委实想不明白其中关节。 对了,难道是刘满?好像也不对,当时,他说出这些戏谑之言时,在场的人也就那几个,织娘肯定不会如此胡闹,娜仁托娅没这个脑子,霍去病、曹襄只会哈哈大笑,做不来这种细致活儿。 对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张汤、司马迁、东方朔…… 好吧,破案了。 一定是东方朔那老小子干的好事! 这家伙,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的,圣人之言,是随便可以拿来开涮的吗?就算杨川对儒家没什么好感,可是,先圣就是先圣,跟所谓的儒家读书人其实没多大关系好吧。 他都可以想象到,一旦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天下那些读书人会将他杨川活活骂死…… 杨川站起身来,便要回去问一声东方朔。 就在这时,董仲舒却走出学堂大门,看见猫着腰往外走的杨川,老贼微微一愣,旋即面现大喜之色:“哎哎哎,长宁侯,你别走啊!” 杨川没吭声,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大踏步的向门口走去。 董仲舒哈哈大笑,也不知怎么回事,转眼间便出现在杨川面前,腆着一张大黑脸:“长宁侯,不请老夫喝一口?” 杨川面皮一僵,随手将手中的青皮葫芦丢过去,笑道:“本侯最近公务繁忙,刚才巡视屯田归来,不知不觉间走错了路,怎么闯进学堂来了? 哈哈哈,董公,你继续你继续。” 说话间,他便要开溜,却被董仲舒劈手抓住了臂膀。 这老贼的力气好大,一只手就像是老虎钳,杨川试着挣扎好几下,竟是纹丝不动,便只好作罢。 他笑眯眯的说道:“董公,你什么时候来朔方郡的?哎呀呀,你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本侯也好摆酒设宴,为董公接风洗尘啊。” 董仲舒大笑,道:“前段日子,老夫接到司马迁的书信,言说你长宁侯要在朔方郡兴办学堂,缺少一批品学兼优的读书人来当老师,老夫心急如焚,便带着门下弟子百二十人,星夜兼程的赶来朔方郡……” 一老一少,两个人精,就这般面对面的胡说八道,俨然是在‘互诉衷肠’,若是让司马迁、东方朔等人看见,还不知心里如何做想。 不过,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深谙此道的杨川,自然知晓董仲舒差不多也是跟他一样的心思,反正就是睁着眼睛说一会儿瞎话,互相找个台阶罢了。 终于,二人寒暄结束。 董仲舒目光闪动,直奔主题:“杨川,帮老夫一个忙,拓印几本书,如何?” 杨川点头:“可以啊,一本书十两金子。” 董仲舒喟然长叹,幽幽说道:“杨川啊,老夫现如今什么境况你难道不知?为了在太学院修筑那七座阁楼,老夫连自己的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杨川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的门人弟子多,去骗一些呗。” 董仲舒苦笑连连,沉吟几声,突然道:“这样,你帮老夫拓印一些书,老夫帮你赶走另外那些狗屁读书人?你恐怕还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最近在你朔方郡的地面上明察暗访,说是要抓你的把柄,一起弹劾你呢。” 杨川哈哈大笑,摆摆手:“弹劾就弹劾,反正这朔方郡太守当得辛苦,老子顺势脱离苦海,回我杨氏封地享福算求了。” 董仲舒还要开口说话,却被杨川摆手打断:“好了,董公,你和你的门人弟子在我朔方郡当老师,除了朝廷给你的俸禄,我朔方郡另外再追加一份,大致每人每年六百石吧。” 说着话,杨川又要挣扎着跑路。 董仲舒好不容易逮住杨川,岂能轻易让他离开,便干脆一把环抱住杨川,笑眯眯的说道:“你这个家伙,一旦溜走,再想要寻你就不容易了。” “杨川,咱二人可以好好合作一把。” “刚才在学堂上,有好几名孩童说过你这位郡太守讲解论语,不得不说,还挺有一番新意,令人大开眼界,就连老夫听了,都甚为佩服,所以,就不往外面传扬了……” 这就开始敲诈勒索了? 杨川这人就是有些奇怪,自己错了就是错了,他会毫不犹豫的承担下来,大不了被天下的读书人耻笑、咒骂几十年罢了。 可是,你董仲舒若是拿这事来威胁,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董公,请自重。” 杨川的脸色渐渐阴冷下来,瞅一眼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大手,道:“本侯贵为关内侯,官居朔方郡太守,兼任太学院祭酒、大农令右丞、羽林军军司马,再怎么说,也算是你董公的上司,你这般抓着本侯,想干什么?” 董仲舒一愣,松开了手。 杨川突然翻脸,让老贼有点不太适应。 他轻咳一声,拱手道:“太学院博士董仲舒,见过长宁侯。” 杨川微微点头,冷声说道:“董仲舒,你听了本侯解读论语,感觉如何啊?” 董仲舒想了想,笑道:“颇有新意。” 杨川‘哦’了一声,随口说道:“今日本侯略有闲暇,晚饭时候,你来太守府赴宴吧。” 言毕,便扬长而去…… …… 回到太守府,杨川立刻召见了东方朔,开口便问:“东方先生,学堂了流传的戏解论语一事,你可知晓?” 东方朔一愣,道:“是我听得有趣,便随手记录下来,在给孩童们讲课时,忍不住便说了出去; 怎的,有些不妥?” 杨川心中腹诽不已,还‘有些不妥’,在眼下这个汉帝国,如此戏说圣人之言,会被人活活打死、生生骂死好吧! 这个东方朔,没轻没重的,怪不得偌大年纪,到现在还当不上官,简直了…… 不过,这祸端终究还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又多喝了几碗酒,一时兴起,信口开河,要说始作俑者,却终究还是他杨川。 杨川沉吟几声,淡然说道:“今后,但凡牵涉到此事,你假装不知就是了,剩下的事情,本侯去处置。” 东方朔看着杨川脸色不太好,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闯下大祸了。 他躬身道:“编排、戏说圣人之言的,是我东方朔,与你长宁侯杨川有何干系?你放心,我东方朔一力承担下来便是了。” 杨川摇头,笑骂一句:“你承担?你承担个屁,一个芝麻大点的官,又没什么深厚背景,一旦开撕,你东方朔这几十斤小身板,连毛带骨的,还不够那些读书人塞牙缝呢。 你放心,本侯自有主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