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大军尚未抵达陇西郡,河西走廊就出事了。 右贤王的八万铁骑,穿过巴丹吉林沙漠,偷袭最西端的酒泉、敦煌一线,并在苏干湖一带集结,估计很快就要向东突进。 那地方,也就是霍去病、曹襄经过连番苦战,攻占的土围子城一带。 右贤王瞅的很准,就是知道大汉军队根本无力经略几千里长的广袤地带,屯军、屯田尚未完成,等若是白白抢走了上千里的疆域。 这可不是杨川的锅。 刘彻在长安城里,忙着搞内斗,大战还没消停下来,就急吼吼的把霍去病、曹襄调回长安城,却让手里没什么兵马的杨川经略河西走廊。 与此同时,还暗戳戳的派来一个朱买臣…… 杨川早就看出,没有霍去病的羽林军,自己就算组织起一支三两万人的军队,根本就守不住河西走廊。 所以。 他干脆一走了之,先回到漠北,斩杀了匈奴人的大单于伊稚斜,全歼其精锐主力六万余人,保证了自己的基本盘再说。 “公子,听阿良他们的密报,说右贤王的八万大军兵分三路,估计很快就能打到胭脂城。” 半大小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杨川摊开地图,只是瞥了几眼,便不再理睬,温言笑道:“霍去病的大军,此刻应该抵达陇西郡了。 咱们撤离河西走廊,其实就是要给右贤王腾地方,让他放心大胆的派兵过去。” 阿铁、阿木等人若有所思,齐齐看向杨川。 杨川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离谱,便只好指点着地图,给几个哈怂详细讲说了自己的意图:“你们看,在朝廷大军没有修筑起城池之前,整个河西走廊根本就无险可守,匈奴人的骑兵,无论是从星星峡方向,还是穿过巴丹吉林沙漠,随时都可以发动进攻。 也就是说,哪怕就算朝廷在河西走廊布置下十万精锐,其实,根本就守不住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 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次性解决问题,将右贤王给打趴下……” 阿铁等人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之色。 杨川继续讲说:“表面看来,咱们背弃了大汉朝廷,直接放弃了河西走廊,而实际上,咱们长途奔袭,折回漠北,将伊稚斜的主力消灭在鹿鼎城,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河西走廊的安全。 接下来,先让霍去病和右贤王打起来,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点着西面的一片区域笑道:“你们看,这地方才是右贤王的老巢,西域诸国,如今都已臣服匈奴人,虽然他们不情愿遭受匈奴人的压迫,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阿铁,你准备一下,等到冰雪即将融化的时节,咱们就该动手了。” 一听说要打右贤王,阿铁、阿木等人登时激动起来。 又有仗打了。 那种一边倒的、碾压式的屠杀,简直不要太爽,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用杨川的话说,这种在战场上欺负人的事情,他们太喜欢了…… ……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城的刘彻也接到了密报。 “杨川还没消息吗?” “霍去病到什么地方了?” “朱买臣呢?他在胭脂城住了几天,便回陇西郡了?” “大战一场,消耗钱粮无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河西走廊,就这么给丢了?” “杨川小贼!” 未央宫里,那个中年油腻大叔怒不可遏,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飞出去好几尺,指着崔九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 崔九老贼双手拢于袖中,一言不发。 这让刘彻更加生气:“怎么,你也觉得朕做得不对?” 崔九拱手:“陛下圣明,算无遗策,区区右贤王,不足挂齿。” “呸!” 刘彻一口口水,迳直喷射出去,却被崔九老贼不动声色的闪避开来。 “崔九,传卫青……算了。” 刘彻一屁股坐下来,让崔九摊开一张西域地形图,脸色阴沉的俯身下去,细细观看着,怒火渐消。 “此事不怪杨川,也不怪霍去病、曹襄他们。” 刘彻冷静下来,很快恢复了常态,沉吟几声,道:“朕没想到霍去病会打这么快,短短几个月时间,直接将河西走廊打成了一片烂摊子,故而,后续的屯军屯田事宜没有跟上,此为朕之过失,怨不得旁人。” 皇帝有些沮丧,却并不颓丧。 他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一根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最后,落在胭脂城上:“杨川的眼光很好,知道朝廷的屯田、屯军和城池修筑一时半会儿跟不上,他早早选了三个点,以打柴沟、乌鞘岭和胭脂城为支撑点,等若是强行占领了河西走廊的东段。 给去病传令,加快速度,趁着右贤王大军立足未稳,狠狠打上几场。 你告诉去病,朕后续会派兵支援,固守胭脂城,让他放开手脚去打右贤王,胭脂城、打柴沟和乌鞘岭三座城池,均可作为后勤给养之地。” 只可惜,杨川小贼失踪了。 要不然,让他继续充当羽林军的军司马,应该能再打一场大胜仗…… …… 胭脂城里,被刘彻一道圣旨,骂回河西走廊的朱买臣叫苦不迭。 当初,杨川带着八百骑兵一路西去,说是要去土围子城一带修筑城池,防备右贤王的兵马突袭,结果,那小贼离开后便没了音讯。 作为陇西郡太守,他又不敢撂下陇西郡的一摊子事,便干脆返回。 如此折腾,其结果不言而喻,陇西郡的一摊子事情茫无头绪,河西走廊这边根本就不熟悉,放眼望去,不是雪山就是草原,要么,就是茫无边际的戈壁滩,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和考验。 朱买臣有些绝望。 没有大军镇守的河西走廊,简直就是一个烂摊子,他根本就不知如何收拾,便只能令人将胭脂城的城墙再加高了几尺。 看着自己带过来的五千郡兵,以及杨川留给他的几千匈奴仆从军,这位自诩为大汉读书人的朱买臣只能打掉牙齿自己吞下。 丞相公孙弘,为了与杨川争锋,一番操作猛如驴,终于将杨川的‘官职’全部挤掉了。 结果如何? 结果是搬起了石头,砸他朱买臣的脚。 只能说,公孙弘不当人子! “报!” “匈奴右贤王大军在七百里外的苏干湖一带集结,其前锋两个万人队,沿着祁连山脉,一路东进,估计再有五日左右,即可抵达胭脂城。” “报!” “右贤王前锋两个万人队,日夜兼程,估计再有一日两夜,即可抵达胭脂城。” “报……” “……” 短短五日,朱买臣的脸上颜色,迅速衰败下去,两鬓之间的头发,似乎一夜间就变白了。 五千郡兵,五千仆从军,能不能守住胭脂城? 应该、大概……可以吧。 几个月前,杨川手里只有三千多兵马,不是照样固守城池两个月,最后,还与霍去病、李广两路大军汇合,全歼休屠王几万兵马么? 于是,这个卖相不错的男人,觉得自己又行了。 “传令下去,固守城池,任何人不得出战。” “违令者,斩!” 为了守住胭脂城,朱买臣全副披挂,不仅亲自督战,而且,他还干脆将自己的中军大帐搬上胭脂城头,摆出一副与匈奴人不死不休的样子。 如此一来,倒也让城中一万兵马的士气高涨。 不料。 右贤王的两个万人队如期而至后,并未对胭脂城发动攻击,只是派出一支不足三千人的骑兵,远远的监视着,让朱买臣不敢轻举妄动。 剩下的一万多人,在胭脂城周边几百里之地,大肆劫掠、屠戮,将上一次大战残留下来的匈奴人部落,一个不留的,全部铲除了。 然后,他们赶着抢来的牛羊牲口和妇人孩童,大摇大摆的一路东进,向乌鞘岭方向迅速开进。 这一番操作,让朱买臣干着急却没办法。 理论上来说,如今的河西走廊,几千里之地,上面的每一片草场,每一个人丁牲口,每一粒沙子,都是大汉的…… 朱买臣,和他手下的一万多人马,守了一个寂寞。 可是,想要出城迎战,他却根本就不敢。 就这样,不到十天,右贤王的两支万人队横冲直撞,痛下杀手,直接将胭脂城周围几百里之地变成了无人区,屠戮大小部落七十一个,抢走牛羊牲口不计其数。 这一战。 朱买臣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杨川、霍去病苦心经营的胭脂山,丢了个一干二净,就剩下一座孤城。 胭脂城…… …… 元狩二年,春三月。 长安城里的桃花开了一地,粉的,红的,白的,粉嘟嘟的,一咕嘟一咕嘟的,挂满了枝头。 渭水边,杨川家的庄子里,迎来了一位尊贵而特殊的客人。 皇帝,刘彻。 这个中年大叔走下车辇,在一座平平无奇的阁楼前站定,半眯着眼,仰头看着阁楼上的瞎子二姐,良久之后,方才开口:“二姐,听说满月儿快要临盆生产了,朕过来看看。” 南宫公主手扶栏杆,低下头,用她那两个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刘彻,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你还能想起满月儿?” “刘彘,你很好啊。” “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帝王心术炉火纯青,只用一个狗屎朱买臣,便将杨川逼死。” “现在好了。” “杨川没了,他家的三个小妇人就要生产,他的儿女一出生,便注定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刘彻被二姐一顿臭骂,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摇头苦笑。 他在杨川家的庄子里,随便走着,看着,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这片庄子,在春天的时候,真美。 大片大片的庄稼,齐刷刷的生长着,田埂上的野草、野花,沾染了春天的露水,比田里的庄稼还要生动。 麦子,胡麻,油菜,大豆,差不多都有半尺深。 在一片足足有两百亩的田地里,几大群仆妇忙碌着,将覆盖在田地上的砂土刨开,种下一粒瓜子,然后,再用砂土薄薄的掩埋。 这片土地,与其他各处不同,上面竟然覆盖了一层沙子? 刘彻站在田埂边,很仔细的看着那些仆妇种瓜,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何要用砂土覆盖?” 一名仆妇赶紧走过来开口:“好教贵人知晓,这办法,是杨川小郎君的主意,他说,几百年后,关中之地会渐渐变得干旱少雨,很多肥沃土地将不能种植庄稼粮食。 故而,小郎君便想了一个办法,将砂土覆盖在土地上,用来保墒……” 几百年后! 刘彻有些生气。 不,皇帝很生气。 这个哈怂,已经在想着几百年后的事情,让他这个皇帝的心情,怎么会好呢? “砂土覆盖后,可有用?” 刘彻冷冷问道。 那仆妇低头禀告:“禀告贵人,小郎君的办法好极了,这片田地,自从覆盖了砂土后,这两年来并不曾浇灌,瓜果菜蔬的产量却丝毫不减。 而且,经过小郎君亲自测试,这种沙田里生长的瓜果菜蔬,口感比普通田地里的要好上很多……” 刘彻蹲下身子,学着仆妇们的手法,刨开田地上的砂土,露出下面湿润的黄土,捏一把,似乎都能攥出几滴水…… 果然有保墒效果。 刘彻有模有样的播种了几粒瓜子,便直起身子,大踏步的回到阁楼前。 南宫公主坐在一个马扎子上,仰面向天,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跟身边的一名贵妇人轻声说话。 “阿娇,再过三五日,杨川家的三个小妇人就要临盆生产了,让你准备的东西都齐备了吧?” 陈阿娇点头:“二姐,都齐备了。” 南宫公主叹一口气,骂道:“都是那天杀的刘彘,明知道河西走廊八面漏风,没有重兵驻守,根本就守不住,却还将霍去病、李广都撤回来,留下杨川一个人能干什么? 尤其可恨的,是刘彘还恶心人,派去一个狗屁朱买臣……” 刘彻的脸都绿了。 不过,他此刻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也不恼怒,只是使劲咳嗽两声:“二姐,朕回来了。” 南宫公主浑然不理,照旧与陈阿娇说话:“等杨川家的小崽子生下来,咱二人可就有忙的了。 咱可提前说好,若是生下男丁,就归本宫抚养,本宫要给他们找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教他们盖世武功,却偏偏不让他们去带兵打仗,免得被皇帝坑死在战场上。” 陈阿娇十分配合的哼了一声,怒道:“不行,本宫身为皇后,难道还教不好几个黄口小儿? 咱可说定了。 若是生下男丁,便须由本宫亲手抚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