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元年,年底的一场雪来得有些早。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长城外,一队不足三千人的长宁军,在马拉雪橇的帮助下,迅疾无比的北上而去。 沿途,他们随手抹去所有的匈奴人部落,赶走他们的马匹。 至于牛羊牲口,则根本就来不及收拢,只能让它们自生自灭,不得不说,这一次行动,杨川也是有些凶狠了。 在汉帝国,他窝了一肚子的怒火,却发现根本就无法倾泻出来,便只能将目光投向北方的匈奴人大单于。 伊稚斜。 中行説。 这两个人配合,有点像狼狈为奸的感觉,一个是残暴的狼,一个是狡猾的狈,这些年来,给汉帝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和损失。 这一次,杨川就想给他们来一场降维打击……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鹿鼎城里,阿铁、阿木、阿土、阿酒等少年,正相聚一起,在一座高大的石头房子里商议,如何应对伊稚斜主力大军的突袭和进攻。 当然,因为之前做了大量工作,对于伊稚斜大军的动向,他们一清二楚,突袭是不可能了。 但是,杨川给他们的紧急密函中交代得很清楚,就是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伊稚斜和中行説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从而促成一场‘突袭大战’。 对于阿铁、阿酒他们这些哈怂来说。 刺杀,突袭,近战夜战,向来都是他们的强项,所以,一套作战方案很快就制定出来了。 “伊稚斜的目标是鹿鼎城,是人口、牲畜和粮食,所以,在鹿鼎城周边不用埋伏太多人马,只派出少数暗哨,紧盯对方动向就行了。” 阿铁是此战主帅,经过河西之战的洗礼,这位出身‘人牲口’的半大小子,终于露出了峥嵘。 他站在一张巨大的作战地图前,用一根小棍指点着上面的黑点、红点和黄红两种颜色的箭头,侃侃而谈,自有一番威严。 “咱们鹿鼎城的城墙坚固,高达十二丈,分为内外二城,还有瓮城,箭垛,暗堡,就算他们三五万人全力攻打也没事。” 阿铁指着鹿鼎城外的一条河流,以及远处的一片山川,接着说道:“问题是,光是拒敌于城下也不是个办法,如此一来,咱们就有些被动了。 所以,还得想办法将他们黏在鹿鼎城下,等待公子回来,咱们里应外合,力争全歼伊稚斜的主力。 阿木,你带一支人马,就埋伏在色楞格河以西,并将那一带所有的部落人口迁徙到鹿鼎城来。” 接着,他又在外围埋伏下几支人马。 这些人的主要工作,并非打仗杀敌,而是廓清鹿鼎城周边二三千里之地,让这一片广袤雪原,变成真正的无人区。 伊稚斜意在鹿鼎城,想要在北海一带猥琐发育,伺机而动。 杨川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茫茫雪原,六万大军,就算携带再多的粮草,在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条件下,兵卒和战马的消耗将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一旦进入这二三千里的无人区,后勤给养跟不上,就算是一头大犍牛,过上一两个月,便什么都不是了。 如今,唯一的难度,就是如何让伊稚斜不要脱离鹿鼎城…… …… 距离鹿鼎城五百里外的一处山谷里,几十个面积极大的羊盘上,牛羊牲口挨挨挤挤的,数量极大。 山谷里,向阳山坡上,几大片帐篷乌泱泱的,向外冒着袅袅炊烟,不断传来战马的嘶鸣之声。 这里,曾经是一个匈奴人的聚居区,从那些面积巨大的羊盘来看,至少有十几万头牛羊牲口在此窝冬。 对于打了败仗,一路向北逃窜的伊稚斜大军来说,能有这样一个温暖舒适的冬窝子,熬过漫长而严酷的冬季,那是最舒坦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 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战争。 “中行説,北海一带真有一座大城,里面牛羊满圈,人口过十几万?” 一座巨大的帐篷里,几盆火上,架着大鼎,里面咕嘟嘟的煮着羊肉,帐篷里雾气蒸腾,混合牛羊肉的膻腥味道,就有一种特别的温暖。 伊稚斜居中而坐,一边用小刀切割着吃羊肉,一边仔细询问中行説关于鹿鼎城的一些事情。 中行説浑身裹在黑色衣袍里,只留两只浑浊而淡漠的眼睛,轻声细气的说道:“这几年我没闲着,培养了不少门人弟子,他们遍布大汉朝和草原各部,如今,他们都是你大单于的财富了。” 伊稚斜冷冷的瞅一眼中行説:“三个月前,你说有办法对付卫青,结果呢,被人家六路大军分割包围,逐个击破,若不是本单于早有所料,藏下这六万主力骑兵,恐怕,此刻已经被卫青大军给追得上天无门、入地无缝了。” 中行説微微摇头:“卫青用兵,向来不偱常理,最喜欢干的就是摆出一副全面进攻的态势,他却带领一支主力暗中窥伺,出其不意的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老夫此前的所有布局,皆为此而备。 不料想,这一次,卫青却改变了战法,六路大军,六路全是主力,人家的装备精良,后勤给养又好,这才让大单于吃了大亏。 不过放心,这一次在北海……” 不等中行説把话说完,伊稚斜就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中行説,你只告诉本单于,鹿鼎城的具体位置,以及他们的人口、粮食和妇人数量就行了。” 看样子,这位匈奴人大单于对中行説这个汉人的计谋,已然有些不太信任了。 这其实不怪中行説。 要怪,就只能怪卫青太能打了。 本来,一汉五胡的战力值差距,让人家汉朝军队大占上风,谁料想,他们精心谋算、推演后配备的那些兵力,根本就不够人塞牙缝。 大汉北军八营,每一营,只有区区五千人马。 按照伊稚斜、中行説的算法,想要抵挡这五千人马,最少得配备两万五千精锐骑兵。 而且,他们的确就是严格按照这一比例来配备的,甚至,还有所溢出,差不多按照一汉六胡的战力比搭配。 可是,这五千人马,装备了几样奇怪的装备,像什么高桥马鞍,马蹄铁,花骨朵,马弩,牛皮软盾,再加上人家的铁甲、皮甲,战力值飙升何止二三倍! 面对一支汉军千人队,匈奴人就算有五个千人队迎上去,转眼间,就会被人打得七零八落,一触即溃,根本就没法打啊…… “大单于,从探子传回来的图样看,这鹿鼎城的修筑者,似乎是汉人。” 中行説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递上去:“城墙高大至极,至少有十几丈,而且,所选地形也极为讲究,背靠一条山脉,色楞格河从上而下贯穿而过,易守难攻……” 伊稚斜再一次摆手打断中行説的话:“区区一座鹿鼎城而已,比之雁门关如何?” “中行説,你是汉人,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草原人。” “可是本单于告诉你中行説,在这座天下,能驰骋天下者,唯有精锐骑兵才是最为牢靠的朋友,那些用砖石木料堆积起来的城池,不过是一些懦夫的乌龟壳子罢了。” “你们汉人皇帝花了几百年工夫,在燕山、阴山、贺兰山以南,修筑了那么多长城,有用吗?” 中行説默然摇头,道:“大单于,轻敌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伊稚斜抬头,冷冷的瞅着中行説,良久良久,方才开口:“上一次,你就是这般说的,所以,本单于将这六万主力外所有的兵马交给你中行説,让你全力以赴的与卫青交手。 可是,结果如何? 打仗之前,本单于虽然丢了阴山以南的河套之地,可是,整个漠南、漠北、河西走廊和西域都在我王庭帐下。 你看看,这一仗下来,不仅漠南、漠北丢了绝大部分,就连河西走廊都没了!” 说到气恨处,伊稚斜一刀子割下去,切了一大片肥肉塞入口中,使劲咀嚼,就好像把卫青、霍去病那两个哈怂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中行説叹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元狩元年,对于匈奴人来说,真可谓是流年不利啊。 漠南漠北几场大战下来,伊稚斜的王庭没了,整个漠南之地,如今都归了大汉朝。 最为离谱的,却还是河西走廊。 霍去病! 杨川,李广,李敢,曹襄! 除了李广,那位善于打防守战的百战名将,其他都是半大小子,小屁孩,却一鼓作气的将河西走廊给打穿了。 而且,阵斩休屠王,活捉浑邪王。 尤其是那个名叫杨川的小贼,下手尤其狠辣,不仅将整个河西走廊占领了,还开始放任那些穷鬼牧人,将昔日部落头人的牛羊牲口乃至妇人孩子,都给强行分了下去。 至于大祭司。 好吧,如今的河西走廊,虽然还遗留下不少匈奴人和羌人的部落,可是,在杨川的一声令下后,所有的大祭司,一个不留的全部被抹杀。 甚至,就连其家人都被统统斩杀殆尽。 没有了大祭司,那些部落的穷鬼们,谁还相信你匈奴王庭的话?只能说,杨川小贼太懂得剜根了。 杀完所有的部落头人和大祭司,分掉他们帐下的牛羊牲口、草场和财富,等若是从根子上,将匈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关联,强行割裂开来,让那些逐水草而居、放牧为生的匈奴人,成了一盘散沙,没有几十年的经略,根本就收拢不起来了…… “对了中行説,你派人探查河西走廊的情况,如何了?” 伊稚斜突然问道。 中行説沉吟几声,沙哑着嗓子,淡然说道:“不容乐观。” 伊稚斜的目光更冷了。 他慢吞吞的切割着羊肉,眼底的怒火不加掩饰的燃烧着:“什么叫不容乐观?” “右贤王是我同胞兄弟,他丢了河西走廊,是不是该死?” “还有休屠王、浑邪王两个王八蛋,十二万精锐骑兵,加上他们部族几百年来的经略,竟然让几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给打残了,打死了,也该死!” “还有你中行説,早年间,你对我伊稚斜来说,真算得上是高人,随便指点一二,便让本单于打了很多胜仗。” “可是!” 伊稚斜有些失态的切下一片羊肉,想要塞入口中咀嚼,可越想越生气的他,竟然劈手将那一片羊肉砸向中行説:“你也该死!” 那一片肥肉飞到中行説面前二三尺处就停下了。 在空中约莫停顿十分之一呼吸后,中行説方才伸出手,用两根枯瘦而长的指头,夹住那片肥美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品嚼着。 一身黑袍下,也不知道这个中原汉人宦官在想什么。 总之,一股莫名的气势弥漫开来,让伊稚斜都是微微一愣。 旋即,这位匈奴人大单于干笑两声,道:“中行説,你是我伊稚斜的老师,应该原谅学生的冒失。 你说吧,这一次鹿鼎城之战,咱们应该如何去打?” 中行説慢条斯理的品嚼完羊肉,这才淡然开口:“派一队人马,带上一些牛羊牲口和人的尸体,绕道去色楞格河上游,丢下去,让瘟疫和疾病顺流而下,让鹿鼎城毁灭吧。” 伊稚斜一愣。 中行説的这一条毒计,在与卫青大军交战时,他已经使过一次了。 可是,事与愿违,事实证明,人家卫青的军队,根本就不会在草原上的河流里取水,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就地在草原大漠里挖掘水井。 这一招毒计,根本就没什么用处。 “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天气炎热,咱们在漠南、漠北的草原上曾经用过这个办法,可是,没什么用处。” 伊稚斜眉头紧锁,甚为踌躇的说道:“更何况眼下隆冬时节,那些牛羊牲口马匹和人的尸体,丢在冰河里,根本就没什么作用……” 中行説却笑了:“大单于,这才是真正的毒计。” “在炎热的夏天和闷热潮湿的秋天,汉军作战时,定然会小心翼翼,对于饮食起居,自然十分讲究。” “可是,在冬天,他们的警惕之心必然没有了。” “故而,丢下那些牛羊牲口和人的尸体在色楞格上游,让它们慢慢发酵,变化,成为天下一等一的瘟疫,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便可很快毁掉鹿鼎城。” 伊稚斜沉思良久,点头答应:“好,本单于再听一次你的话。” “不过,色楞格河的水里头有瘟疫,鹿鼎城会被迅速毁掉,这都是春天的事情,那么,中行説,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中行説淡然说道:“明天,大军开拔,立刻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