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来了?” “翻过阴山、进入朔方郡的有十几股?” “此外,三万精锐出现在鸡鹿塞以西六百余里?” 听了张安世的话,杨川沉吟好几声,看一眼座中诸人,突然笑道:“都进来吧。” 说话间,他起身走进后堂一间十分宽敞的密室,却是他为自己专门收拾出来的‘作战室’。 在这间密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而详尽的地图,上面尽为红、黄、蓝、黑等不同颜色的线条、圆圈、三角形符号,乍一看去有点迷糊。 可是,当诸人走近细观,不仅大吃一惊。 汉帝国的‘军用地图’甚为疏狂,往往用简单的褶皱充当山脉、一条弯曲线条表示河流,其中最多也就是一些城池、要塞等,用一些简单线条、箭头表示彼此双方的进攻路线,在杨川看来太过简单。 这也就难怪‘麋鹿侯’李广、甚至汉帝国的‘活地图’张骞,在几次大战中都会在漠北草原上迷失方向。 只能说,非战之罪也。 时也命也。 为了彻底改变这一现状,杨川一个厨子,只好竭尽所能、殚精竭虑的在地图的绘制上下功夫,终于有所成就。 眼前这一副汉帝国北方边郡图,便是其中之一。 “好,真是好啊!” 霍去病、曹襄、东方朔等人都曾见识过杨氏地图的精细与准确,倒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唯有司马迁这厮,虽然曾经被杨川的一幅‘朔方郡屯垦图’震撼过一次。 可是,当他面对眼前这一幅地图时,再一次被震惊了。 他像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口中啧啧不已,站在地图前只是连连说好:“杨川……呃,长宁侯,你这幅地图,我能不能拓印一份?” 杨川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此为军事机密,你这家伙不要命了?” 司马迁这才反应过来,一张大红脸涨得通红,神色尴尬的笑道:“命还是要的,不过,这地图我多看一会儿总可以吧?” 杨川笑了笑,不再理睬司马迁,而是捏起一根黄杨木小棍子,在地图上指点着:“这是固阳山,穿过一条大峡谷便能进入五原郡,五原郡与咱们朔方之间的通道唯有石门障,此地有三千步军驻守,加上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应该没什么问题。” “东线一带,云中、定襄、雁门、代郡,虽然有李广、李息、路博德等人的大军驻守,但是,本侯估计,他们应该只会坚守城池,最多也就驱赶一番,对流窜作案的匈奴小股部队来说,根本没什么屁用。” “故而,一旦匈奴人突破东线,在上郡一带劫掠一番后,很有可能会转而西进,通过悬雷塞、原亭、呼遒等处窜入我朔方郡。” “也就是说,咱们不仅要面对来自阴山七八条通道的匈奴人,与进攻高阕、鸡鹿塞的三万匈奴精锐骑兵作战。” “同时!” 杨川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的看一眼霍去病、曹襄、司马迁等人,冷声说道:“同时,咱们还要防备从东线诸郡流窜过来的二三十股匈奴骑兵。” “咱们朔方郡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 “雁门、定襄、云中等地,有坚固城池,再加上今年大旱灾情,估计在匈奴人进攻的同时,大量的百姓人都会躲进城池,而将没什么收成的庄稼全部放弃、甚至一把火烧掉,来一个坚壁清野。” “可是,咱们朔方的十县之地,一百二十万亩水浇地里,麦子正在抢收,其他如瓜果蔬菜、桑麻、棉花、胡麻、油菜等长势正好,应该是匈奴人这一次的主要目标……” 杨川示意,让张安世踩着梯子,在地图上画了二三十个箭头,表示可能会进入朔方郡的匈奴骑兵。 “去病,你是羽林军校尉,也是咱们中间最会打仗的将军,谈谈你的想法。” 杨川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站在那幅巨型地图前,仰着脸,两道剑眉微微皱着,丹凤眼里,似乎有小火苗在燃烧,整个人竟似散发出一股十分奇怪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就觉得心头微寒。 良久,良久。 霍去病从杨川手中接过那一根黄杨木棍子,指点着地图,道:“朔方西线鸡鹿塞、高阕方向,有朝廷边军一万二千人马驻守,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不过,一场苦战应该避免不了;若是伊稚斜聪明,定会佯攻长城关塞,其主力骑兵却绕道北上、或南下; 北上骑兵可以翻越阴山直接进入朔方; 南下骑兵,可以强行穿过乌兰布和沙漠、阿拉善沙漠,绕开贺兰山脉,直接进攻灵武、灵州、乌海等地,从而直接进入朔方最重要的屯田之地; 一旦伊稚斜的主力骑兵与右贤王的兵马汇合,进攻灵武、灵州、乌海一线,自然便成了野战之势,咱们这么一点兵力根本就不够看……” 霍去病的眼光自然不差,一下子就说到了要害处—— 匈奴人,并不会在一座长城关隘前死磕,必定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进攻朔方郡。 刚刚开始屯田的朔方郡,差不多就是一个巨大的筛子,到处都是漏洞,随便一支匈奴骑兵冲进来,可能就会造成极其恶劣的破坏。 打仗,不怕。 怕的是那一百二十万亩新垦的农田! 这就好比卫青、李息、公孙贺、苏建、李广等将军,在夺取‘河南之地’的河套平原时,听上去就很是提气,令人忍不住便会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提枪上马前去厮杀一番。 用杨川的话说,那个时节,叫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反正曾经的河套地区属于匈奴人的地盘,十几万汉帝国的兵马横冲直撞、大杀特杀,死伤的多为匈奴人,受损严重的终究还是匈奴王庭。 可是。 现如今的朔方郡啊,是汉帝国的一郡之地,是自己家的地盘,自己家的良田、家园和牧场,这一场乱战下来,无论怎么看,唯一受损的终究还是朔方郡…… 伊稚斜是个疯子! 他一反常态的调集七万匈奴骑兵,加上王庭下的三万精锐,兵分七八路,同时进攻云中、定襄、雁门、九原、高阕和五泉;每一路骑兵,攻城略地是假,大肆劫掠是真,打算给汉帝国一个惨痛的教训。 表面看来,匈奴人的行动目标是抢劫汉人的夏粮。 实际上…… 应该便是冲着刚刚开始屯垦的朔方郡而来的,这一点,在场几人很快就达成共识。 “我就说过,匈奴王庭里也不全是蠢货,”杨川躺在一张藤椅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墙壁上的巨型地图,半眯着眼,悠然说道:“上一次,大长门崔九说那个大汉奸中行説已经死了,本侯就说没有死。 看看,这便是汉人的计谋和手段。” 杨川沉吟良久,再次问询霍去病:“去病,这一仗该怎么打?” 霍去病面现为难之色,道:“如果不顾忌咱们的一百多万亩新垦良田,这一仗太好打了,照瓢画葫芦,将所有的匈奴骑兵放进来,再来一个关门打狗,绝对让伊稚斜追悔莫及; 然而,眼看着咱们的庄稼就要大获丰收,那些狼日哈的显然就是断定,咱们不敢也不愿让他们进来。 此外,也不知道皇帝和我舅舅他们是如何考虑的……” 杨川瞅着霍去病,大感欣慰的同时,也多少有些遗憾。 历史书上的霍去病,可从来都不会顾忌什么良田、庄稼、收成,要的只是一场又一场足以名留青史的胜利;可是如今看来,眼下的这位霍去病,开始思考民计民生问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总之,杨川的两只蝴蝶翅膀,已经开始悄然改变着身边的人和事。 同样的,历史的轨迹,似乎也开始发生某种不为人知的偏移…… …… 次日一大早,长安城未央宫里,刘彻紧急召见了卫青。 “姐夫,咱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两个月了。” 刚一见面,刘彻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伊稚斜召集十万骑兵,同时发动北线战争,据杨川、去病、曹襄他们传来的密信,匈奴人的目标应该是朔方郡的那一百多万亩屯田。” 卫青点头,道:“微臣也接到李广、李息等人的急报,云中、定襄、甚至幽州的上谷、渔阳等地,也出现大批数目不明的匈奴骑兵。 微臣判断,伊稚斜这一次是想搞大事,不仅仅想要破坏朔方郡的屯田大计。 陛下请看。” 卫青从袖中摸出一卷地图,双手奉上。 “姐夫,你直接说吧,”刘彻顺手将那一卷地图摊开,埋头仔细查看着,“朕觉得伊稚斜此举十分古怪,明知道北境大旱,只要不攻破那几处城池,他们抢不到多少粮食。” 卫青道:“陛下的判断是正确的。” “伊稚斜表面上摆出一副大举南下、疯狂劫掠的架势,实则,他的目标有三。” “其一,趁着我军尚未准备好第三次河南地之战,让右贤王攻击灵武、灵州一线,让左贤王攻击上谷、渔阳、右北平;他自己的王庭主力,则大举进攻定襄、云中、朔方一线,这是在跟咱们摆迷魂阵,令我汉军主力四面围追堵截、疲于奔命。” “其二,无论是西线、北线还是东线,他们只要能攻破一处,便算是占了便宜,烧杀劫掠后,咱们的好多郡县估计都会化为焦土; 尤其是朔方郡,是今年唯一能够大获丰收的地方,一百多万亩水浇地,足以让那些狼日哈的疯狂。”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卫青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无论伊稚斜占据了幽州之地,还是夺回河套地区,咱们都可以想办法重新打回去。 然而,如果他的目标是……长安城呢?” 刘彻一愣。 旋即,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俯身查看着卫青献上来的那一卷地图,低声骂了一句粗话,方才嘟囔着说道:“朕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姐夫,咱二人果然想到一处去了。” “伊稚斜这狗日的,想要跟朕下一盘大棋啊?” 卫青却笑了笑,道:“想要跟陛下下一盘大棋,他伊稚斜还不够格;不过,若真是与咱们所预料的差不多,他以发动东线、北线、西线全面战争的代价,最终目标却是甘泉宫、长安城,只能说,匈奴人的王庭里定有高人在指点。” “你是说中行説那阉货?”刘彻抬头问道。 “据传上一次伊稚斜毒杀大单于时,中行説被乱兵所灭杀,”卫青皱眉说道,“不过,杨川却传来密信,说他留在漠北草原上的钉子反馈回来的讯息表明,那人并没有死;相反的,如今水涨船高,还成了伊稚斜的大军师,听说地位甚至都要超过王庭的大祭司了。” 刘彻摆摆手,轻笑一声:“管他是死是活,反正回头一定要弄死他。” 卫青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为了暗杀中行説,大长门崔九亲自去过三四趟漠北草原,据说损折了一两百名绣衣使者,终究却无功而返;俗话说的好,‘车有车道、马有马路’,朝堂上,后宫里,很得多隐秘之事能不知晓自然最好,免得给自己招来什么奇怪的因果。 对于卫青的表现,刘彻甚为满意,嘴上却哈哈大笑道:“姐夫,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怎么越打仗越拘谨了?这样可不好,为将帅者,岂能没有一点锋锐之气?” 卫青躬身,道:“微臣谨记在心。” 刘彻登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摆摆手,道:“还是说说该如何打好这一仗吧。” “你是大将军,你说了算。” 卫青沉吟几声,道:“微臣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便是顺着伊稚斜的打法,跟第二次河南地之战那般,将他的十万精锐骑兵全部放进来,然后,再来一次关门打狗;” “中策,便是令李广、李息、路博德、杨川等严防死守,沿着北线长城一带展开阻击,逐步消耗掉匈奴骑兵的锐气,再派一支兵马绕道其后,前后夹击,定可一举歼灭匈奴主力;” “下策,便是……” 卫青还要继续往下说,刘彻却突然摆摆手,轻笑一声道:“姐夫,朕刚刚还说你这大将军打仗,怎的越打越拘谨了。 看看,朕说的如何? 你这下策,估计便是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在北线长城一带节节阻击的同时,咱们几路大军直捣龙城,横扫漠北草原吧?” 卫青默然良久,点头道:“是。” 刘彻哈哈大笑:“所以说啊,你所说的这个下策,在朕看来,其实才是真正的上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