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钩脸色阴沉的面对着对面的男人,说是男人,倒也算不上是男人,这个男人身着一身大红衣衫,虽然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但是面白无须。 两抹白眉垂着,眼帘也是同样低垂着,鲜红的嘴唇抿着,如同木凋一般,李钩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沉声道:“伴伴,这件事,本王筹谋很久了,你现在叫本王收手恐怕…………” 那老男人闻言缓缓的,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气道:“殿下见谅,老奴岁数大了,方才差点儿睡着了。” 李钩无奈的挥挥手道:“无妨,只是,伴伴你到底为何要叫本王收手?这件事做的很隐秘,绝对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那老男人又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老奴自幼就进宫了,此后过太祖皇帝,后来被太祖皇帝分给了先王,先王年幼之时,便是老奴照顾的,到后来又伺候您,到现在也有…………多少年了?老奴数不清了。” 李钩无奈道:“我知道,伴伴这么多年劳苦功高……………”老男人似乎是伸出兰花指用袖子遮住了脸像是一只老枭一般笑了笑,随后对着李钩道:“谈不上功劳,谈不上功劳!” 老男人叹了口气道:“老奴生来就是伺候人的,也只会个伺候人,但是这么多年,也不是在宫里白活了的。” 李钩看着老男人,老男人抬起头看着他道:“殿下收回成命罢,先王和那一脉斗了那么久,早就已经知道了,那一脉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您的这些计策,先王何尝不是以为天衣无缝?但是到最后总是会被那一脉看破,直到先王仙去,都未曾占到过一丝便宜啊!” “先王那是因为那一脉的人假情假意,要顾着脸面,故而才得以善终,若是您也如此作为,只怕自身难保哇!” 老太监说着眼中流下泪水来,哀声道:“殿下,此时绝非良机啊!那一脉的人惯是心狠手辣,两面三刀之人!您以为您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就等着您钻进这个陷阱之中?” “这一次,可没有太祖皇帝了!老奴,老奴当初奉命照顾先王,不能看着先王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折了啊!” 李钩微微皱着眉头道:“伴伴多虑了!这件事我已有定议,诸多安排也早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个时候叫停只会更加明显!索性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算是果真失败了,能够手刃仇敌,快慰先王在天之灵,我们也没什么可亏得!” 老太监哭着摇了摇头道:“小王爷!现在收手还来的急!果真到了是不可为的时候恐怕就悔之晚矣!小王爷之前贸然发动金乡侯柯克造反,又行刺诸位皇子,这已经是招来了无数瞩目,如今正是应该潜伏之时,小王爷何故却频频出手?” 李钩听到老太监说到自己的失败,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微微的有些不耐烦道:“伴伴多虑了!我朝中奥援无数,更见多少能将也悄悄与我有联系,这次这件事,知道的人绝对不会太多的!” 老太监苦笑道:“人走茶凉,老王爷在世时那些人就已经投到了那一边,就算是再如何顾及旧情,能代为照顾保小王爷平安就已经是很难得了,小王爷不会觉得这些人真的会扶持与您罢?” 李钩已经有些生气了,故而面无表情道:“我就算再不信任他们,他们总归是还可以做事的…………” 老太监闻言闭上了眼睛,李钩话出口其实也有点儿后悔了,其实这个老太监是真的很忠心的,从小看着照顾自己长大,据说自己的让父亲也是他照顾着长大的。 所以此时这样说,李钩也是一时嘴快,连忙便道歉道:“伴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太监哀叹一口气道:“老奴的确是老了,废物了,没有办法再侍奉您了。” 李钩无奈道:“伴伴,本王本来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安心的养老安享晚年就好了!” 老太监苦着脸摇了摇头,随后叹口气道:“老奴知道劝不服您,只是您如果执意要做这件事的话,老奴或许能为您提供帮助,就让老奴,帮您这最后一次罢!” 李钩闻言一怔,看向了老太监,老太监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看起来已经有了年头的卷轴,随后缓缓在李钩面前打开,李钩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喜的道:“这!这是?” 老太监昏黄的眼睛缓缓抬起,平静的看着李钩,嘴里不含任何感情的说出了让李钩心花怒放的那五个字:“没错,这就是,皇城坤舆图!” “哗啦!” 贾璟顿时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叶时道:“我们的人探查到最近陛下屡屡召见钦天监的人,属下按着这个思路,昨夜夜观天象,发现了紫微晦暗而周星寒彻,荧惑大放异彩有冲击紫微之象!此乃荧惑守心之征兆!” 贾璟缓缓的坐了回去,叶时也是表情有些肃穆的道:“故而时大胆推测,陛下最近异于平常的举动,恐怕…………皆是因为如此…………” 贾璟沉声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叶时苦笑一声道:“因为这件事的确是太过匪夷所思,就连时都不敢确定,只能再三求证,才敢告知侯爷!” 贾璟也同样是眉头紧锁了起来,是啊,谁能想得到是这么个原因呢?永熙帝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虽然偶有小恙,但也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实际上要说有什么特别严重的病症那是不可能的! 贾璟从小就跟着永熙帝了,他知道永熙帝虽然有个男人的通病那就是贪花好色,但是除此之外,永熙帝几乎没有什么恶习…………呃,经常熬夜批改奏折算不算? 贾璟勐地站了起来,太特么算了!老子怎么来到这儿的?不就是那该死的毕业论文逼的? 但是永熙帝不至于罢…………毕竟前世的自己可没有专人看护,没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国手御医,所以说猝死是不太可能的了。 那就只有一条,贾璟和永熙帝想到一处去了,有人要造反! 叶时看到贾璟的表情,大概的就揣度出了贾璟想到了什么,于是轻声叹口气道:“我和侯爷的想法差不多,所以陛下这才把所有京营都聚集到了自己身边。” 贾璟随后就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摇摇头道:“不,不对,陛下调动军队绝对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叶时愣了一下,对贾璟道:“侯爷的意思是?”贾璟起身负手沉吟道:“陛下的目的绝对不是调动军队保护自己的安危,因为真的要如此的话,不是把军队调进城里,而是城外!” 贾璟沉吟着道:“如果只是为了保护陛下的话,只要把军队调动到城郊附近就够了,如果果真有不臣之人,其他军队完全来得及剿灭,却又不会威胁到皇城内的陛下!” 城郊距离永熙帝住着的皇城还隔着一个外城隔着一个内城,要是果真有叛乱的军队最起码也得穿过这两层城墙才有可能接近永熙帝!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把军队都调进城里,那不是相当于把自己脱光了张开双手请人家一刀攮死自己?可以说是主动给人家降低难度了! 不然除了像当初金乡侯柯克一样,暗地里早就和白莲教串通好了,由白莲教先混进城内里应外合,才能快速的进入京城,不然想要打进神京城,就凭敢武营那点儿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这还是在永熙帝的一手导演之下,不然任凭谁,想要从外城打进皇城,那也必然是徒劳无功的! 所以永熙帝的目的如果真的是保护自己的安危,那么他不可能把所有军队都调进来,相反的应该是都调出去! 但是永熙帝这样做了,贾璟可不会以为这是永熙帝老湖涂了,或者是情急之下出了昏招!永熙帝这样的帝王,不知道是从什么样的大危机中走出来的,他会因为自己的安危就乱了分寸? 所以永熙帝此举就是有深意的了!把大家都圈到神京城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真的永熙帝驾崩了,还是因为军中的缘故的话,那这么多军队圈在神京城里怕是立马就得天下大乱! 叶时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勐地瞪大眼睛,贾璟见状看向他道:“怎么样?你想到什么了?” 叶时看着贾璟突然有些毛骨悚然道:“时只是想到,若是按着您这样的说法,陛下此举是有深意的话,那么我们不妨大胆一点,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的话,陛下此举会不会是并不是要京营的保护,而是………” 叶时惊悚的看着贾璟道:“是为了监视京营!” 贾璟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是了!只能是如此!把动乱尽量小的压缩在神京城内!如果真的永熙帝驾崩了,就把神京城变成一个蛊盅!把属于洪治勋臣的所有军队全部葬送于此! 贾璟顿时整个人都不寒而栗了起来,此举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储君!是为储君扫平所有自己暴毙之后可能会阻挡他的所有人! 为了这一点,永熙帝甚至不惜牺牲手中的王牌贾璟!他以为贾璟是绝对忠诚的!所以不管是谁造反,玉麟军不会放弃神京城!而洪治勋臣也不知道是谁造反了,只能是陷入迷茫的混战! 所以洪治勋臣的军队和开国元勋们的军队,最后必然会因不信任彼此而陷入自相残杀! 因为没人知道是谁造反了!贾璟知道那种情况,到时候谁都不会信任谁!除了自己之外都是敌人!所以只能全杀光! 金乡侯造反的时候是因为六军不发,所以才没有陷入这样的混战,但是如果八大武营全都被圈在神京城内出不去的话………… 把城门全部关上,留着八大武营和玉麟军在神京城内厮杀,用不了一昼夜,新君就可以踏着京营的尸骨上位!那么那个时候新君面对的将会是河海生平百废待兴的格局! 而此时的武勋们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够对新君造成威胁的武力已经荡然无存!光凭那些文官?呵呵,从古至今,有几个手中没有军权的文官能废的了君的? 这场局永熙帝完全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而是准备拉着所有可能对新君造成威胁的人一起走! 贾璟和叶时顿时吓的冷汗涔涔,这是,何等的格局和气魄! 贾璟吓的失了神的坐在座位上,这种计策,就算是被人看出来,也绝对是无解的!除非违背皇命调兵出京,但是大家都已经入彀,已然皆是棋子!谁能逍遥棋盘之外?谁敢违背皇命这个时候调兵出京,谁就是八大武营的共敌! 不知道永熙帝在今天早上接到所有京营都已经就位的消息的时候,是不是也松了口气,棋子全都已然就位,棋手如何能够不狠松一口气? 数十万京营,几百位勋贵,在永熙帝的手中不过是和背后之人对弈的棋子罢了!不,没人配和他对弈!永熙帝是在和天对弈! 贾璟双腿微微颤抖着,颤抖着想要扶住扶手坐下,最后却是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座椅上,叶时也是沉默了下来,这种阳谋,无计可破………… 贾璟失神了一会儿,随后沉声道:“不对,这个计策要实行起来,还要有一个保证!”叶时看着贾璟道:“侯爷的意思是?” 贾璟看着叶时点了点头,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这个计策需要有一个保证,那就是必须保证新君的手中又能够收拾残局的势力! 也就是说,永熙帝的手底下,还有一张底牌!除了狴犴军之外,永熙帝的手中绝对还有一支军队!一支能够保护储君能够扶持储君,能够替储君扫除最后的障碍和收拾京中残局,抵定乾坤之后能够从容调其他军队进京的军队! 贾璟和叶时皆是沉默了,两人早些年曾经设计策划了金乡侯柯克的造反,为的就是试探逼出永熙帝的底牌,但是没想到,居然到了那么危机的时候,永熙帝居然还保留着一张底牌! 却原来狴犴军从来都不是永熙帝藏得最深的那张! 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时间叶时和贾璟皆是升起了一种无力感,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两个愣头青真的是永熙帝的对手吗? 永熙帝真的把所有的可能都几乎想到了!这个计策,无懈可击!他甚至都想到了就算是所有的勋贵都死光了,就光凭现在大燕的四周,完全没有一个可能会因为这段真空期而对大燕出手的敌人存在! 瓦剌被贾璟打的丧了胆,没个十年是别想南下一步了!而此时建州女真部落也正处于崛起之时,完全对中央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没准儿永熙帝想到的下一步就是调关宁铁骑回京拥护新君!而大燕目前不外乎是把自己和舔舐伤口的瓦剌,还没成长的女真,摆到了一个起跑线而已。 可能会失去对外的主动权,但是这些和自己暴毙造成的皇权动荡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为了皇权的平稳交接,这些不过都是小事罢了! 叶时紧紧的皱起眉头,不知道是慨叹还是沮丧的轻声道:“这就是隐忍十数年,一朝扫清寰宇重振大燕的陛下吗…………” 是啊,那可是能够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能够发展出自己的势力,隐忍十数年,一鸣惊人的永熙帝啊………… 两人皆是心中生出了些许挫败之感,贾璟却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道:“对了,今天陛下突然让我去办两件事。” 叶时看向了贾璟,贾璟道:“第一件事我大概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二件事我就有点不理解了。” 贾璟说着把永熙帝叫他代表自己参加老五吴王李镌的诗会的事情说了一遍,二人这个时候才咂摸出了一点儿味道。 叶时沉吟道:“所以,谷王其实并不是陛下最后的选择,或者说不是陛下唯一的选择?陛下其实也有意吴王?但是这样说不过去啊…………” 对啊,没道理如此,既然都已经准备拉着满城勋贵一起殉葬了,没道理自己这个最有圣宠的不带走啊? 到时候留下任京礼和自己,岂不更是直接架空了新君?贾璟从始至终都不信永熙帝比信任自己儿子还信任他和任京礼! 两人还有意结为姻亲,这样的话到时候满城勋贵死的就剩他俩,人家翁婿联手,架空新君,或者干脆直接来出黄袍加身,到时候还有谁能辖制? 所以或者永熙帝的用意其实并不是弄死所有的勋贵?永熙帝手中其实有能够平衡自己和任京礼的人? 贾璟不清楚,一开始他以为他很了解永熙帝,但是就从现在开始,贾璟越来越觉得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永熙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