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留不住柳嫂子,他哥嫂二人便是笑着准备送柳嫂子出门,却叫柳嫂子先等一等。 她嫂子便转身从抽屉内取了一个纸包出来,拿在手内送了柳嫂子出来,至墙角边递与柳嫂子笑道:「这是你哥哥昨儿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一班,竟偏冷淡,一个外财没发!只有昨儿有粤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 柳嫂子闻言一愣:「茯苓霜?我只听说过茯苓膏这茯苓霜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她嫂子便是笑着道:「那地界儿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单取了这茯苓的***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怪俊的白霜儿来。」 柳嫂子闻言也是啧啧称奇,正是还是笑道:「说的这般好,只是你一时纵是给了我,我不会用又如何是好?这物事是吃的是敷的?」 她嫂子笑着道:「我们又如何能听说过?只是听旁人说,府里主子们也曾是用过的,说第一用人乳和着,每日早起吃一钟,最补人的,第二用牛***,万不得,滚白水也好。」 柳嫂子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只是人乳是不可能找来的了,纵是找来了,怕也吃不下去,牛乳厨下倒是有不少! 她嫂子便是将那包茯苓霜塞到柳嫂子手中道:「我们想着,正宜外甥女儿吃,原是上半日打发小丫头子送了家去的,她说锁着门,连外甥女儿也进去了。本来我要瞧瞧她去,给她带了去的,又想主子们不在家,各处严紧,我又没甚么差使,有要没紧跑些什么。」 柳嫂子连连点头称是,她嫂子看了看四周又上前煞有介事的小声道:「况且这两日风声,闻得里头家反宅乱的,倘或沾带了倒值多的,你这会来的倒是正好,亲自带去罢。」 柳嫂子也没多想,便是揣在怀里,急匆匆的便是回了园子里面了。 谁料钱槐却是挂在心上了,他本身就是对柳五儿心存不良,此时看到柳嫂子自然是更为注意。 只是柳嫂子来看自己侄儿倒也说的过去,钱槐肚子里泛着坏水儿,胡思乱想着走了进去。 却见柳嫂子那侄儿已经好了大半了,当下便是众人也都是十分惊异,都是问他如何了。 柳嫂子那侄儿便是笑着说柳嫂子拿来了个药,自己喝了就好了,那药还怪香甜的。 别人闻言没当回事儿,钱槐却是暗暗的挂在心上,趁人没注意,轻轻的掀开桌子上那用纸覆着的半盏玫瑰露上,就这么一搭眼又这么轻轻一嗅,钱槐便是察觉出了不对! 这个好像和贾环小时候喝的玫瑰露有点儿像啊! 钱槐心中更是万分的疑惑,这柳家的上哪有这个本事弄到这名贵物事来? 钱槐心中冷哼一声,想必必是从不知道哪个主子房里偷来的!钱槐眼珠子这么一转便是冷笑两声,,, 且说这柳嫂子回去之后,柳五儿也不在厨下了,柳嫂子问明白了是柳五儿去了别处找别人玩耍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正是传晚饭的时候了,厨下的事情都等着柳嫂子做主,虽然厨房的人不少,但是她们都不敢自专,单等她来调停分派。 柳嫂子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 柳嫂子闻言顿时便是不满了起来,有心冷冷的喊上这么一句没有,只是又怕这小丫头出去胡闹,便是只能脸色一沉道:「就这样尊贵!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千个来!我那里找去?你说给他,改日吃罢。」 莲花闻言也是不乐意,便是对柳嫂子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 的,叫她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 一面说着,居然真的翻将起来,柳嫂子见状瞥了一眼冷哼一声也不拦她。 莲花左右翻着,开了一个箱子,只见里面摆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还剩些底儿,倒像是迎春曾喝过的玫瑰露子,当下也不多想,只当是认错了。 便是又往别的地方翻去了,掀开个笼子,里面赫然便是二三十个鸡蛋,莲花不免又气又得意的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 她这么一说的柳嫂子也是来了火了:「你少满嘴里胡孱!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 莲花闻言便是被气笑了:「我们还全给你吃了不成?两三个蒸上也就是了!」 柳嫂子闻言便是一面忙活着自己手上一面冷笑道:「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 莲花便是反呛道:「没了草根子,与我们什么相干,我们又不吃草根子!府上还能短了饭食不成?又不叫你出银子!」 柳嫂子叹息了一声道:「是不叫我出银子!可我也得劝你们一句,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膈,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莲花听了自己也是恼羞成怒了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怎么前儿小燕来,说媚人姐姐要吃茼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人家提的要求少了?不是也叫你别炒荤了用面筋炒的?你那时怎么没这么多话?上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 柳嫂子闻言一阵语塞,莲花冷笑道:「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你怎么不敢拿媚人姐姐做筏子?」 柳嫂子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我有一句说的不是,做了丧良心的,管叫我天打雷劈!」 莲花自是抱胸冷笑,柳嫂子指天赌咒的道:「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 莲花闻言便是有些微微心虚,却还是冷冷的看着柳嫂子。 柳嫂子则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只顾着对莲花道:「有的没的,名声好听,说我单管姑娘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帐来,惹人恶心!」 「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够作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的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买来的又不吃,又买别的去!」 柳嫂子说着,将肩上的毛巾往桌上一丢:「既这样,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 一番话说的莲儿是脸红脖子粗,她们算哪个位面上的,还跟老太太的大厨房一个待遇不成? 柳嫂子冷笑道:「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还预备的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 「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她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替她念佛!」 「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 说着说着柳嫂子自己也是委屈起来,难免的来了气叉着腰道:「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哪里有这些赔的!」 气的莲花说不出话来,因为柳嫂子说的还真没错,前文曾言,大家吃饭是有规矩的! 过了饭点儿,谁也不许吃饭了,自然每日的餐食也都是有定数的,今日该吃什么就是吃什么,除了贾璟和老太太,谁也没资格「点菜」!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也可以是死的嘛,,, 柳嫂子得罪不起别人,所以有那宝玉房的或是别的姑娘房的,说今日想吃些什么,都是单独的叫柳嫂子帮忙炒。 如柳嫂子自己所说的,像是探春和宝钗这样懂事的,不愿意麻烦柳嫂子,就拿些钱出来给她叫她自己去采买。 如之前宝玉那般直接过来喊一嗓子「要吃酸酸凉凉的东西」没给钱,柳嫂子也没得法子,只能是从厨房的份例里面拨! 大观园的事情之前还是宁府负责,但是后来贾璟察觉到一些势力之后,大观园就成了荣府宁府之间的一道缓冲灰色地带了! 一边是破筐一样的荣国府,一边是铁桶一片的宁国府,所以渐渐的王富忠也不怎么关心大观园的现状,难免的就有那么几个上下其手的! 除此之外也就罢了,本身大观园现在就是只有几个姑娘住,所以份例自然是很少的! 你又点这个,他又点那个,要是都像探春和宝钗一样出钱就好了,偏偏又都是像宝玉和司棋这样只管张口不管掏钱的! 柳嫂子手上没钱,又总不能自掏腰包给他们改善伙食!一次两次还好,天天来这谁受得了? 不过要说柳嫂子全然没错倒也有些过了,正如莲儿所说一般,怎么宝玉房里的谁谁谁来要个,你忙不迭的就是炒了? 之前芳官来她这里,就是用糕掰了打雀儿玩,她也只有陪笑的道理! 无他,只能是说明迎春的背景不够让司棋和莲儿靠罢了,,, 迎春本身就是个性子木讷还软和的二木头,再加上孙绍祖的事情,叫迎春本来就有些艰难的日子最近过的是越发的艰难了! 等闲就连别的房里的丫鬟都敢骑到迎春脸上拉屎撒尿了! 但是迎春也没什么法子,也不想麻烦别人,就只能是自己默默的忍受了。 她能,她房里的丫鬟可就不乐意了! 司棋本身就是性子刚强的人,怎么能见自家姑娘受这个委屈?或许也是最近府里的风气有些不对劲儿,所以司棋竟和探春想到一起去了! 找个筏子!好好儿敲打敲打! 因此柳嫂子这虽然是面上趋炎附势看起来左右逢源了,只是却未料到今日却是踢到了司棋这块铁板上!正好给了司棋发作的借口了! 那边司棋见莲儿总不回来便知道接连几天的找茬儿终于是见了功效了,当即便是找来了个小丫头:「你去厨下问问莲儿这个死丫头死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那小丫头急匆匆的去了,对莲儿这般说了,莲儿当即也不多留,瞪了柳嫂子一眼,便是赌气回来,自己添油加醋一篇话,告诉了司棋。 司棋听了,正是心中一动,等的就是你这个呢!同时也是不免心头起火! 当即司棋大姐头便是带了 小丫头们走来,见厨下众人刚伺候完各房饭菜,正聚在一起吃饭呢,见她来的势头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让坐。 司棋却也懒得和她们虚与委蛇,当即便是挽着袖子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喂狗!只叫大家都赚不成!」 这帮小丫头子们巴不得这么闹起来了!当即便是兴奋的应了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的! 司棋自己也是上前,冷笑一声:「呵!你们这儿倒是吃的高兴!」 说着便是将众人吃饭的桌子当即就是掀翻,劈里啪啦的盘子碟子碎了一地!当即厨房便是鸡鸭鹅的乱叫,婆子丫鬟们的吵嚷,好不喧闹! 众人一面拉劝,一面好言央劝,还说方才就已经将鸡蛋蒸上了,都是莲儿小孩子家不懂事胡说八道的! 司棋被众人一顿好言,这方将气劝的渐平,小丫头们也没得摔完东西,便拉开了。 司棋连说带骂,闹了一回,方被众人劝去,那柳嫂子也只好摔碗丢盘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 谁知司棋却当着那来人的面儿全泼了地下了,冷哼一声碗一丢,便是进去了,那人回来也不敢说,恐又生事。 却说林之孝那边,本来并没有把玉钏说的话当回事儿,谁料到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底下的人还真就说从环三爷房中发现了玫瑰露子和茯苓霜蔷薇硝之类的顽意儿! 林之孝家的一听,便是心里情知有些不对劲儿了!但是此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正在念经,闻言只是淡淡的道:「嗯,,,这可不行,好好儿的哥儿,怎么还小偷小摸的坏了手脚了?你带人去看看,是不是果真有蔷薇硝玫瑰露和茯苓霜,若是有,就叫他过来,我猜许是他手下的小丫鬟子干的也未必,一并带来罢。」 林之孝家的闻言顿时就是心底里一阵泛寒,王夫人这是要打贾环的脸,然后用贾环的丫鬟逼贾环认了这事儿啊! 王夫人作为贾府的太太,要打死一个小丫鬟实在是太简单了,更何况王夫人还是贾环名义上的母亲! 那就更是名正言顺了!只要贾环不承认,王夫人除了不能拿贾母送给贾环的大丫鬟紫燕开刀之外,剩下的什么小吉祥之类的,那简直就是最好的鱼肉! 要是真的活活打死一两口子,贾环肯定不同意,到时候就算是为了保住小吉祥的命,估计贾环也得将这件事认下了! 就算是不认,自己手底下的丫鬟都叫人打死了,贾环脸上也是挂不住了! 林之孝家的不免被王夫人的心狠所震惊,只是王夫人的吩咐她又不敢不听,当下只能是带着人急匆匆的向着贾环的房里走去!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柳嫂子也吃完了饭,柳五儿也是回来用饭,柳嫂子给她喝了一回汤,吃了半碗粥,又将茯苓霜一节说了。 将怀中的茯苓霜拿出来给了五儿,叫五儿一会儿回家就泡一点吃了,五儿接了下来,心下却是想到了芳官。 心想芳官给了她这么多好东西,自己如今得了些好的,自然也不能不记着芳官,于是便要分些赠芳官,遂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稀之时,自己花遮柳隐的去了宝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