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看来公家兜里真的没钱了啊。” 看着这刚刚刊登新闻的报纸,姜蒋佐那点欧战胜利的喜悦也被彻底地给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积压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的愁绪。 “怎么了,公家没钱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吗?无非是今天找日本借点钱,明天继续卖个矿之类的,已经不是什么大新闻了。”沏了两杯热茶,程诺端了过来。 “不是,这次跟以往还不太一样了。”姜蒋佐从沙发上挪过来,摊开报纸指着上面的文章说道:“本月6日四国银行团以盐税余款450万元交给北洋政府,维持政费开支……” “他们这么好心的吗,我怎么记得上次协约国驻津门领事团,要求由英、法共管天津德、奥租界,这等无理要求自然是遭到我方的严词拒绝,没想到这次居然改性了?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听到后面,程诺好奇道。 姜蒋佐把手里的报纸抖动地哗啦哗啦响:“嗐,一码归一码,这两桩事又不冲突,还不是南北对战,怕北洋政府给倒了?到时候他们上哪去找这个好的代理人去?” 程诺没有着急答话,反而接过报纸自己看起来,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些什么东西出来:“不对,你看这个新闻,如果让我们琢磨琢磨,似乎对我们发展实业很有帮助。” 听到这话,姜蒋佐顿时充满了兴趣,也赶紧把头凑过来,标题上面写着。 《农商部接收中德合办井经矿产》 “农商部……农商部。”姜蒋佐在嘴里念叨了几句后,眼中瞬间放出光来:“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大好事啊,农商部正好是与我们交好的张国淦先生,如果我们这次主动与其沟通,我们钢铁原材料的问题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说起来这个井陉矿产位于西部太行山麓,所在地的矿产资源非常丰富,比如用来制碱、电石和特质水泥的石灰石,又比如耐火材料的硅石、冶金用的白云岩等等,最重要的就是程诺相当看中的煤矿资源。 同时在这个时期内,京汉铁路及正太铁路相继竣工和通车。由于京汉和正太铁路筑至石家庄的时间不一,轨距也不同,作为两条铁路交汇点的石家庄,成为近代华北铁路交通网的枢纽之一。 正是因为这特殊的交通位置,不仅使得多山且交通不便的山西省各地煤、铁资源得以大量外运,促进了山西省煤、铁矿业的发展,也让当地成为国内发展钢铁煤炭工业不可忽视的地方。 而这个所谓的井陉矿产,则是当时与正丰、保晋合称为煤炭生产及交易的三大公司。 拿出铅笔将上面的“井陉”二字圈出来,程诺对其着重强调:“从地理位置上看,乘京汉路火车至北京约7个半小时可到,西至太原243公里,乘正太火车约8小时可到,东去赵州、栾城、宁晋、隆平、柏乡等县均有公路。” 越想越觉得该地的位置优越,程诺干脆找来一大张稿纸,在上面画起了地图,边画边介绍道:“北部有津沱河,夏季涨水时乘船可直达天津,不仅可以连接平津,沟通山西,还可以远达东北、中原。” 看着地图,姜蒋佐情不自禁道:“华北之屏障地,可扼数省之咽喉!” “对,就是这个道理!”画完地图,程诺直接把手中的铅笔一扔:“就算是没有铁路,井陉矿产的煤还可以通过大车、水运甚至还有驴车,道路千千万,总有一条能把这矿产资源给运出去。” 仔细权衡一下利弊后,姜蒋佐说道:“诸种运输方式相较,内河水运费用最低,铁路次之,其他几种运输方式过于昂贵,只能在特殊情况下起到辅助作用。” “说的也是,铁路运费虽不如河运低,但具有运量大、效率高、速度快、不受季节影响等优点,经济效益十分明显。”话到这里,程诺话锋一转:“但有些东西我们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谁知道哪天铁路会不会出现问题?” 姜蒋佐点点头:“说的也是,看来我们很有必要去把这个井陉矿产给盘下来啊。” 不料在这里,程诺却主动将这个提议给否决了:“你认为咱们有多大的可能性,能把这个井陉矿产给接下来?眼下欧战刚刚结束,闻见鱼腥味味道的,可不止我们一家。” 姜蒋佐恍然大悟,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如果按照明面上法律条款,对于敌国私有财产不得没收,不得使用,或租赁。既然井陉矿产为中德合办,那么我相信战后的处置,也不会这么简单。” “这就是我们与英、法协约国的差别所在了。”程诺扬扬眉,双手抱着茶杯取暖道:“据我所知,英、法两国对于敌侨财产的直接清理变卖,北洋政府对它们的接管已属十分宽容,眼下更多的是作为战后赔偿的担保品罢了。” 姜蒋佐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正是因为我们与英、法协约国方面在对待德国财产的差异,导致他们国家对我们有所不满。” 程诺就着热气,喝了一口茶道:“你的理解完全没有问题,在参战期间,由于我们公家并未严格清理敌产,协约各国对此深表不满,哪怕是在欧战即将结束之际,还要警告公家做事没有尽力襄助,如果我们对此稍加利用……” 姜蒋佐瞬间明白了过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佯装脚踏在列强这边,去威胁北洋政府,让其“妥善”处理好井陉矿产的归属问题。 随后两人就一些细节问题,详细展开了讨论,拿下井陉矿产的可能性越大越大。 但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谈到其中的变数,姜蒋佐在担心之余,提议道:“如果真的按照你所说的,隶属于石家庄的井陉矿产地理位置优越,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在当地建立我们的工业基地,这样岂不是更好?” 对此程诺当然知道工业的大量生产、分配与流通,是建立在拥有交通特别是铁路运输基础上的,也只有铁路交通可以使各地工业所需的原料及产品,以更大数量,更快速度进行更稳定有效的流动,从而刺激工业的持续发展。 但问题是铁路也太容易受到时局动荡的影响,地处中原地带基本上无险可守。 “南北对立打了这么长时间,对此铁路的负面影响有多大,你我应该是清楚的,而战争什么时候结束,绝大多数人无法给出确定的日子。”程诺抱起杯子,缓缓地喝上一口:“就算是这次对立结束,会不会仍有下次内战?” 单单只是内战的影响,那还不算太糟糕,可问题是到了后面,尤其是赶到中原大战时,蒋光头方面直接将大量车皮转移作军用,别说商运和客运无法保证了,就连其中的货物姓甚名谁,这种主动权都不在手里。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如果让你来看,我们该如何去做,总不能只是简单把这个井陉矿产给拿到手吧,再说能不能拿到还要两说。”姜蒋佐有些着急道。 “再不喝,一会儿茶可就凉了。”程诺指着对方面前的茶杯,微笑道:“作为晋煤外运的枢纽,我们自然是不能看看就这么简单,只不过成也地利,败也地利,我们后面要做的就是在当地有驻扎。” 讲讲不解道:“驻扎?这是什么意思?” 程诺笑笑:“派遣一部分我们的人员在当地建设仓储站,平时可以在当地收购囤积原材料,后面再利用铁路或水路,将资源运送到我们其他工业基地。” 绕了大半天,最后只是这么一个结果,姜蒋佐不免有些迟疑:“如此大的阵仗,最后谋求的却只有这么一点,是不是有点太过保守?” 程诺把杯子放下,苦笑道:“保守吗?我可觉得一点都不保守,以我们比较熟悉的汉冶萍公司为例,抛开辛亥/革/命、二次/革/命不论,护/法/战争期间,正值钢铁价格暴涨,公司出产多寡决定盈利多少,可为什么他还是赔了?” 姜蒋佐试探性回答道:“因为他们调整了经营策略,错过了这个高峰期?” “非也!”程诺连连摇头:“这是因为社会动荡,战乱不断,使他们的燃料供应遭遇了极大的困难,虽然该公司地跨数省,但被视为咽喉的是连贯赣、湘、鄂三省的运输线,可问题是该地正是动乱最频繁的地区。” 也难怪我们近代钢铁工业发展不起来,作为行业龙头的汉冶萍公司,每次动乱都重创汉冶萍的燃料运输,最终导致其停止钢铁冶炼活动。 刚刚过去的去年,南军占领长沙,禁止煤焦向湖北运输,萍株、萍豹因线路被毁、车辆扣阻而中断。后南、北两军相持于岳州,抢掠商船之事迭见。无奈之下,公司运购开平煤焦,然因运兵之际车辆稀少,亦不能如期而至。 好不容易熬到国内局势相对平稳了,欧战也结束了,钢铁价格暴跌,完全错过了这个宝贵的发展机会。 如果程诺只是想管着求新机器厂这一亩三分地,那么无论是钢铁还是煤炭,程诺都不会太担心,基本上当地的产出就能满足需要。 可一旦程诺想借着求新机器厂撬动整个行业往前发展,那么原材料的问题,就是悬浮在程诺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无法回避的棘手问题。 钢铁工业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物质生产部门,从矿石的开采到炼成生铁,再将生铁炼成钢,最后将钢轧制成各种规格型号的钢材,其生产过程相当复杂,对自然资源的依存度相当高。 煤炭是钢铁生产中最主要的燃料之一,虽然我们的煤炭资源储量丰富,但分布却极不均匀,主要位于在华北、西北和西南地区,并且炼铁的煤也有讲究,以焦煤也就是冶金煤或主焦煤为主。 但恰恰正是炼铁需要的焦煤,我们储量很少,仅占总量的4%左右,使得很多煤炭资源不能被用于钢铁生产,此外也就不必说本身就比较匮乏的铁矿石资源了,种种结合在一起,令程诺头痛无比。 “上次在求新机器厂待的时间也够久了,根据我调查来的数据,我们每生产1吨钢铁,厂内外平均货运量需20吨往上,包括原料、燃料以及成品、半成品的转运等,交通运输也是难题啊。”程诺沉声道。 姜蒋佐叹了口气:“除了南方尚且能有几条河流可供利用,在煤铁资源丰富的北方地区,几乎找不到这种廉价的运输方式,无论是人工修建铁路、公路或者开凿运河,这都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 端起杯子程诺喝了一口茶,下定决心道:“钢铁生产实质上就是煤与铁的聚合,最理想的状态自然是煤铁聚于一处,并有便捷的水利交通资源转运产品,所以我们想发展钢铁企业,就必须按照这个方向来。” “煤铁聚于一处……”姜蒋佐皱眉重复了几遍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虽然这种理想状态在中国并不多见,可也不是没有啊!” 程诺惊讶道:“什么地方?” 姜蒋佐嘴角上扬:“当然是东北了,煤铁资源均较丰富。” 原本程诺还以为自己忽视了某些地方,令姜蒋佐查漏补缺了,没想到说的竟然是东北,似笑非笑道:“那可是满清的龙兴之地啊,不过话说回来,眼下那地方好是好,可能有我们的插足之地吗?” 原本姜蒋佐说完就有些后悔了,等到程诺说到这句话,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只好勾着头:“长江沿岸虽有丰富铁矿藏,交通也便利,但煤炭资源贫乏,可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心知对方也是一片好心,程诺忽然自信道:“自然资源状况绝非影响我们钢铁工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并且随着我们实业工业的发展,其负面影响势必将进一步缩小。” 姜蒋佐好奇道:“何以见得?” 程诺笑呵呵道:“因为改变矿物来源的布局,较之改变炼钢炼铁的布局更为容易,这也是我们想去拿到井陉矿产的原因,更是我们发展造船业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