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愕然的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搭在广成堡外的婚礼场地中,竟然闯进来了二十来骑陌生人。 而安排出去警戒的几个同族兄弟不但被擒住,还被堵住嘴巴横放在了马背上。 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广成看得出来,这是最好的牛皮甲,还在关键部位加了铁片和硬木板。 这样既相对轻便,防护力也好,手里拿着的则是最利于马战的长槊,很像是他家里珍藏的,那些老祖宗们用过的马槊。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赤天则更紧张,脑袋上的汗珠哗哗的往下掉。 这些人的战马和装备太好了,赤天突然发现,自己要是敢拔刀或者跑的话,那个身穿精良皮甲,背上斜背着投矛筒,手里也拿着两跟精铁短矛的壮汉,一定会在几息之间就向他投光背上的投矛。 赤天暗暗计算了一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把四根全部躲开,更何况是,在他左边,还有另一个雄壮无比的壮汉在瞪着他。 这个壮汉比他的战马还高,短短的头发和胡须,露出的胳膊和脖子和手上满是疤痕,铜铃般的眼睛正往外放着杀气。 赤天毫不怀疑,这样的壮汉,可以很轻易的徒手就把他的马儿掀翻在地。 同时,不但是赤天,周围围在一起的广成堡年轻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十几人被对面二十来人挤到了中间,后路直接被切断了,他们谁也不敢乱动乱喊,生怕刺激到了对面会突然动手。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广成死死的盯着对面那个长相威武的头领,一个非常年轻的将军,这个年轻将军刚才说的不是回鹘语,而是汉语,字正腔圆的长安雅音。 “你能听懂,你果然能听懂!”张昭指着广成,兴奋的喊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儿郎?敢报上姓氏吗? 我听闻安西有位白发郡王出身名门、赤胆忠心,为朝廷孤守安西数十年,这样的大豪杰,大忠臣,难道就没有一个有胆气的子孙在吗?” 他是在说我的祖先!他说的是我的祖先! 虽然广成经常怀疑父辈口中那位英雄无敌的祖先是否存在,他也很少对那些干巴巴的描述有过什么自豪。 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耀,仿佛喝醉后的飘飘然感,从腹部直冲脑袋,连脸上都飞出了两朵红云。 广成刚想大声承认自己就是这位英雄的后人,那个两眼放光的年轻首领,却突然挥手阻止了自己。 “不!你现在不需要承认,因为那位老英雄的后人,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广成一下就被噎住了,噎的他浑身难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猛地替换了刚刚升起的荣耀感,这种反差让他几乎难受的怒吼了起来。 “你看!有人来了,我想他们是来让你回到堡垒中去的,但是我建议,我们现在应该去把你的女人给抢回来。 当你洗刷了身上的耻辱之后,我们再谈论你英雄的祖先如何? 因为他不但是你的英雄祖先,也是我们所有人,所有唐儿的英雄! 你敢跟我们去吗?” 张昭这番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郭家现在到底对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感还有多少? 特别是固守上百年,还被假装朝廷的回鹘人伏击过,他们会不会因爱生恨?会不会怨恨朝廷抛弃了他们? 这些必须是要考虑进去的。 所以张昭决定先从年轻人这打开缺口,而迅速拉近关系的手段,无非就是大家一起去干一件大事。 广成回头看了看城头父亲焦急的面孔,又看了看脸上愧疚之色还未完全消退的赤天,更想起了阿罗珞那张花儿一般的笑脸和略微隆起的腹部。 “赤天,你愿意为我带路吗?还愿意继续当我的兄弟吗?”广成开口问道。 “我..我愿意!”赤天重重一点头,“我知道阿爹和阿罗珞在哪里,我带你去!” “这位郎君,我跟你们去!”年轻人的冲动和对面子的看中让广成迅速做出了选择。 黑毛是黑狼部的首领,之所以叫黑毛,那是因为他嘴角长了一撮又粗又长的黑色长毛。 所谓的黑狼部,也不是什么正经部落,或许叫他们更应该被称为一伙贼人,是一群介于马匪和普通牧民之间的腌臜玩意。 不过在两个月以前,黑毛的这个黑狼部,竟然是周围部落牧民需要仰望的存在。 因为他们是信仰了天方教,在萨克图收复八剌沙衮后,虽然八剌沙衮的老贵族们不肯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但萨克图还是可以给八剌沙衮已经信仰了天方教的部落一些好处的。 黑毛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萨克图任命为了百户长,手里也得到了一批来自疏勒的皮甲和铁质刀剑,从此他们就抖起来了。 不过几个月前萨克图匆忙从八剌沙衮撤走之后,黑狼部的地位就开始急剧下降。 如果不是他福至心灵的没去参加萨克图的围城,以及八剌沙衮被波斯人威胁,城中没空闲清理他,这个小小的黑狼部早就不存在了。 “合赤首领,我黑毛绝不骗人,波斯萨曼国的伯克大人都派人来联络过我了。 这么跟你说吧,波斯大军很快就要进入八剌沙衮了,你想想,布格拉大汗走了,谁还有资格成为八剌沙衮的主人? 必然是萨曼国的皇帝埃米尔陛下啊!” 酒席之上,黑毛还在拉着一个被他称为合赤的牧民首领胡吹。 实际上哪有波斯来的伯克联络过他,他这样的小角色,哪值得波斯人关注。 不过黑毛很聪明,因为打听到了八剌沙衮在俱兰城的大败,它就很快联想到了波斯人很快就会回来上面。 继而利用这个消息大吹法螺,把周围一票封闭的土鳖小部落首领吓得魂不守舍,赶紧把他当个大人物给供起来了。 而且,黑毛还看中合赤的女儿阿罗珞,哪怕这阿罗珞已经怀崽了他也不在乎。 除了草原上的人不怎么在乎给别人养崽子,以及阿罗珞长得很漂亮以外。 黑毛打的最大的主意,就是因为阿罗珞要嫁的是贺猎城的景教审慎大德之子,广成堡的少主。 这可是贺猎城周围最著名的势力了,他要是能打了他们的脸,那不就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了嘛!周围的牧民也才会真正开始臣服于他。 加上这些景教的大人物已经在准备往山里撤了,大概率不会为了这点事来找他麻烦,可以说是个收益巨大,风险极小的妙招。 “阿罗珞!阿罗珞!我来找你了!” 正还准备吹嘘自己几句,帐篷外顿时传来了高亢的喊叫声,随之就是一片混乱的哭喊,以及马蹄踏在地上的重重蹄音。 坐在黑毛上首的合赤脸色一僵,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准女婿,审慎大德之子广庆的声音。 “小狼崽子竟然敢找到这里来,真是找死!”黑毛脸色一沉,虽然心里有一点点慌,但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极为愤怒的样子。 不怕,自己今天带了五十骑,一半人有皮甲,人人都有铁质刀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天啊!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合赤,我们要完蛋了!” 可是刚一出门,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就扑了过来,这是合赤手下的二号人物。 这时帐篷里出来的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这老头嘴里的贵人是什么意思。 合赤部聚居在一个山坳处,左边有一条小河,但此时,除了小河这面没有以外,其余地方出现了大量的骑士。 他们身穿清一色的黑色皮甲,马儿全都是高头大马,人人都能在飞驰中引弓射箭。 黑毛带来的五十骑,在他们的面前如同雏鸡碰到了雄鹰一样,一个个迅速被追上,不是被捅死就是被射死,凄厉惨叫传遍了整个山坳。 “黑毛!我入你祖宗!” 合赤猛地一抖,对面冲出了一个身骑白马的小将,手里提着一杆锋利的长枪,对着他,不对,应该是对着黑毛就冲了过来。 合赤把头一偏,黑毛呢? 卧槽! 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黑毛已经悄悄爬上了拴在帐篷门口的马儿,准备跑路了。 ‘噗呲!’沉闷的铁枪入肉声音传来,慌忙中的黑毛连反抗都没反抗,刚爬上马背就被捅了个透心凉。 在合赤惊恐的目光中,刚刚还在他酒席上,吹嘘能见到日后八剌沙衮波斯总督的‘大人物’,就如同一条死狗般,摔倒在了泥土中。 “不要杀我!阿罗珞就在第二个帐篷。” 合赤直接就跪了,跪在了以前总是对他和颜瑞色,还带着一点讨好的女婿面前。 广成冷哼了一声,将长枪狠狠插在黑毛尸身上之后,才转身往第二个帐篷走去,他身后跑来的赤天则赶紧把自己父亲扶了起来。 一对苦命鸳鸯相拥而泣,爱情的酸臭味开始四处飘荡,当然,只有张昭闻到了。 对于蛮熊、顿珠、马杀才这种蛮横的憨货来说,他们完全没有爱情这个概念。 喜欢一个女人就是想跟他睡觉,特别喜欢一个女人,那就是非常想跟她睡觉,大不了睡完了再娶回家。 哦!也不对,还有个人感觉到了,马鹞子满脸不适应的看着还在哭泣的广成和阿罗珞,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寿昌的小寡妇梅娘。 不知道在自己给她留的十贯钱够不够她用到自己回去,会不会有别的男人趁虚而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她。 “这位郎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广成的大恩人!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抱头痛哭了一两分钟,广成抬起头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 “哈哈哈哈哈!”张昭在所有人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畅快大笑了起来。 因为这个肃揖礼和‘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这句话,就代表了郭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 不然这个生在安西,长在安西的广成,是不可能知道怎么行肃揖礼,也不会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这正是唐儿最大的特征。 “本人张昭,你可以叫我张二郎君,某从沙州来,为寻找你这样的唐儿而来。 对面可是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讳昕的后人?” “在下郭广成,正是郭昕公的七世孙,张二郎君是从大唐来的吗? 是否朝廷天使?大唐要回来了吗?”郭广成浑身颤栗,随即满脸热泪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