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 “但爵就不削了,卿之爵是靠军功而得,而这样的荣誉,是不能轻易褫夺的。” 朱翊钧说后就把戚继光的自劾章奏接了过来,给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勋:“批红,着令蓟国公去职还乡。” 黄勋拱手称是。 “外人会认为卿离开是因为查矿之事激起民变所致,但朕清楚,卿是为了存朕体面而离开。” 朱翊钧接着又对戚继光说了一句。 “能为君父受过,乃臣之幸。” 戚继光拱手作揖回了一句。 朱翊钧则没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 眼下已是万历三十年,朱翊钧已年届四十,而戚继光这些老臣,虽然因为这一世没有对天子和朝政失望,且在权力这味灵丹妙药的帮助下,都比原历史上多活了不少岁数,但也还是都难抵岁月的摧残,而渐渐身体有些不支。 戚继光本身就已疾病缠身不说,整个人也的确不及以前反应灵敏,故而在这个时候退休也是应该的。 朱翊钧虽然不希望百官们太安逸,但也是允许老迈之官有几年清福享的。 不过,在戚继光拜别朱翊钧而离京前夕,朱翊钧则召见了李成梁,让他和戚继光二人最后一次对坐在了自己身旁。 “这里只有我们君臣三人,没有文臣。” “朕这样做,只为单纯从戎政角度,想再听你们说说,接下来,除征讨莫卧儿以广耕田外,还有何要行之戎事。” “《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故征伐之事,朕不能不重视。” 勤政殿内,香炉正生紫烟,胡须愈浓的朱翊钧这时则看着二人先说了起来。 戚继光这里先起身拱手回道:“回陛下,以臣愚见,当今国朝,在戎政方面,当南北并进,其中,南边应该广开耕田与商埠,北则当绝人口、毁耕田、建大路,设要塞。” “陛下,臣附议!” 李成梁这时也跟着起身回了一句。 因为李成梁这么说,戚继光则瞅了他一眼。 李成梁注意到了戚继光的眼神,知道他不能劳神,便继续言道: “盖因,国策要顺天时而动,才算切合实际。” “而如今,整个北方的气候是一年比一年冷,粮食产量是越来越少,照此下去,如果还任由一些汉人往北方迁徙,鞑虏继续在边外靠贸易与采人参与渔猎放牧过日子且继续繁衍生息,恐这些北方的人迟早都会因为北方天时持续恶化,而到连耕种都不能耕种,甚至贸易都不能维持所需时,就会直接南下寇掠。” “甚至,他们可能会自推强主,起灭我大明社稷之野心。” “而且因为贸易,让北方胡虏可以融锅成箭、取胶做弓乃至联姻边民而增加寇掠的能力,如此,肯定会加重胡人将来会进取中原的野心。” “故与其如此,不如将人都迁走,不肯迁走者,当诛之!” “另外,耕田也得毁坏,要求他们还林,避免其地出现农户,因为一旦胡人有农户,必有可以不用渔猎或放牧的脱产贵族,如此,这样的贵族就能有更多精力来学习与钻研我汉人知识与技艺,就会成为我国朝大患。” “至于建大路与要塞,自不必说,将来北疆寒冷之地虽然不准发展农事,但为了避免又有胡人窝聚,自然是要能随时派遣大军去剿灭,乃至要有军队驻扎看守一些利于发展农事之地的。” 李成梁的主张素来是对北方女真与蒙古人以军事打击为主、贸易同化为辅的。 历史上,李成梁也是这么做的。 而历史上的抗清名臣陈子壮在评议到李成梁时,所提到的这段内容,就很好的阐述了李成梁为何要持此主张: “时边地稍宁,汉儿往往出塞掘参,生聚日繁,输税于建州。” “成梁遣韩宗功收还之,而愚民安土重迁,且渡河冰裂,南人吴大爱爱婿死焉,深怼宗功,遂以弃地之说布都下。” “科臣闻风入告,而功高不赏矣。” “夫建州生聚教训三十年,宽奠即不弃,将不为板升之续乎!” “边吏不能守辽西,而苛责成梁以宽奠,此刀笔吏所以败人国家也。 按照陈子壮的意思,李成梁是担心胡人贵族在与大明贸易后反而做大,才疯狂杀戮胡人,迁走关外于建州地区生活的汉人,误国的反而是科臣言官。 所以,现在的李成梁和戚继光也都建议不要让北方有太多人口,不仅仅是胡人,连汉人都最好不要有太多,因为一旦小冰河气候导致的气候恶化,迟早都会让这些在关外的人向内转移,平民可能只会变成流民,但胡人贵族自然不甘“虎落平阳被犬欺”,无疑会选择南下劫掠。 朱翊钧知道历史的结局,所以在心里佩服戚李二人眼光独到之余,也颇以为然,便点头道: “国家大政方略是应该结合实际,不是说和平贸易就能解决一切,如同征伐也不能解决一切一样。” “陛下圣明!” 戚继光和李成梁两人回了一句。 而朱翊钧接下来则继续说道:“但直接绝人口和毁耕田会不会太过粗暴?乃至适得其反,反增加胡虏团结之心,而抵触归附朝廷,接受同化?” “陛下说的是,臣也只是说目的上要达到这样的效果,但具体政令自然是宜剿抚并存的。” “另外,直接杀戮,自然是不适合,但可以让他们去南边为大明开疆辟土,毕竟在南边,是宜广开耕地的。” 李成梁这时回道。 朱翊钧点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应该再加上一点理由,那就是让钦天监、工部、中央研究院一起多发文,表示北方天气越来越冷,灾害越来越多,实因过度放牧和渔猎破坏生态所致,以至于犯了天怒,所以需要封山,需要退耕还林、退牧还草,而北方之民,无论汉夷,皆当迁移于南方温暖之地,朝廷会帮助其在南方置产,待天怒消散,生态恢复,自会准其还乡。” 戚继光和李成梁听朱翊钧这么说后,皆倍感惊愕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想到陛下会想到用制造天罚这样的舆论来实现这一目的。 他们自然也对此很是赞同,便奉承了朱翊钧一番。 朱翊钧则在这时,看向李成梁:“但蔺国公,这件事要想做好,枢密院需得有一个能镇得住诸胡的人,故戚卿去后,你李卿当继续留任枢相一位。” “是!” 李成梁拱手回了一句,道:“与国家长远大计相比,臣之仕途不足为道。” “非朕不愿卿为继戚卿之后又一武勋任首辅,而实在是朕不能不为此大略考虑,若卿将来因此有憾,自会有一门两国公之荣。” “而能否有这样的荣,也皆在卿可与不可之间耳。” 朱翊钧这时则向李成梁做了一承诺,表示李成梁若能促成北人南征之事,即便不能成为首辅,也可以实现一门两国公。 李成梁听后两眼一亮,随即就拱手一拜: “臣定不负圣命!” 接着,朱翊钧就看向了戚继光:“卿回登州,宜轻车徐行,流言蜚语,不要在意。” “臣谨记,谢陛下关怀。” 戚继光含泪回了一句。 次日。 戚继光就离开了京师,李成梁等一干大臣皆来迎送。 而在离开之际,戚继光则单独和李成梁聊了一会儿,问道:“建州三卫,多可耕之原,多汉胡之人往此地迁徙聚集,当最先驱赶,而设边墙大寨守之,且栽巨木。” 李成梁颔首:“吾与公所见略同。” 戚继光对此也点头一笑。 而随后,戚继光道:“令郎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在当年尽除建州左卫一族,使今日建州,还未有强酋出现。” “令郎也不差!” “蒸汽机车一出现,运输之困难大减,不知能省多少路上损耗,乃至漂没情况都能减少不少,盖因户部完全可以直接通过铁路运粮运兵,不经许多部衙督抚粮道乃至诸多小吏之手。” “可以说,如今朝廷真欲让北疆无板升坐虏,已非难事。” 李成梁跟着笑说了起来。 “这说明我们都后继于人,只是关键其实还是看当今圣上能否后继有人。” “否则,将来难免还是有弃新还旧之时。” 戚继光说着看向了紫禁城方向。 李成梁点头,则看向了南方:“好在太子在山东,已经开始清查人口,说明陛下也是后继有人的。” …… “要让各里里长、各甲甲首务必如实上报自己地方人口,其上面的官僚不得隐瞒,更不得上下勾结,继续隐匿虚报,否则,一旦被本宪所率实习历事的驳查官驳查出问题来,主犯当斩首传示,从犯流放海外极远之地!” 太子这天则正在高天白云下,在巡抚张文熙对一干山东地方官员下达要清楚人口的钧旨后,就也说起了自己要认真驳查的话。 而山东地界,从左右布政使以下到府州县官皆连称不敢,神色肃然。 接着,太子就正式开始带着一干选自各卫所的军籍士子,在山东一府一县的驳查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