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武英殿。 朱祁钰面前摆着一份军报,底下是兵部尚书于谦,此刻正面色肃然,禀报道。 “皇上,紫荆关来报,四日之前,也先起兵四万,攻白羊口,守将谢泽力战三日不敌,城破,守将谢泽战死,协同军务参议杨信民城破后自缢而亡,镇守官军九千人,战死者六千余人。” “先锋官石亨领残兵两千,退至紫荆关,先已被协同守备紫荆关右副都御史罗通拿下,已押往京师,待朝廷处置。” 听到石亨的名字,朱祁钰抬了抬眼皮,心中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这副贪生怕死的性子! 眸中闪过一丝冷色,朱祁钰开口道。 “战死者家属善加抚恤,一律从厚,不必吝惜,守将谢泽及杨信民,按例追赠,升品一级,准荫一子。” “至于石亨,朕前番已有诏谕,前番不战而逃,已蒙朝廷宽宥,此番守将战死,他却望风而逃,不战而退,此等动摇军心之辈,岂可再宥?” “命罗通将此人就地处死,此后再有敢不战而逃者,各地镇守将领,可先斩后奏。” 于谦很想说,军报上写了,石亨并不是望风而逃,而是在在守将指挥下数次出战,最后在城破之后,才带着残兵后撤。 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已经给他定了性,于谦也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反正,详细军报能看到的人不多,既然天子说他是不战而逃,那就当不战而逃吧…… 大战当前,的确需要有人祭旗,以防再有人敢擅自后撤。 于是石亨的命运,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被定下来,在此等局面下,一个先锋官的生死,连点水花都掀不起来。 揭过了这一节,朱祁钰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军报上,问道。 “白羊口百姓如何?对方战损如何?” 于谦道:“回皇上,前番我等猜测也先进攻路线之后,兵部便已命各处隘口,三两合并,各处小隘口百姓,迁往临近坚城或重兵驻守之隘口,空下无人值守之处,已用木石堵塞通路,陈兵隘口共十二处,其中兵马多则五千,少则三千,器械辎重齐备,当可自保无虞。” “白羊口百姓开战之前,已迁往居庸关,倒马关及紫荆关等处百姓,亦在陆续外迁。” 涉及到百姓和军务安排,于谦说的就比较详细。 略停了停,待天子消化完之后,于谦继续道。 “白羊口一战,我军死者六千余人,据战后探子回报,也先大军死者逾三千人,伤者两千余。” 朱祁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 “怎会如此悬殊?” 大明据城而守,又事先有所准备,战死者还有六千多人,也先的战损竟然才不到明军的一半? 于谦苦笑一声,道。 “皇上容禀,也先此次攻城动用精锐四万,白羊口只有不到一万守军,以少敌多本就艰难,这一万人又有一半,是土木之后新调入白羊关,士卒磨合不够,能够如此战绩,已是白羊口守将谢泽奋勇杀敌,下严令死战不退之故。” 虽然天子看起来好像不满意,但是对于于谦来说,这种战绩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毕竟朝廷此次布防的重点,在于紫荆关和居庸关,白羊口和倒马关虽然也十分重视,但是相对紫荆则稍显次之。 这次出兵,也先动用了四万人马,除去负责后勤转运的一万,一共三万人,按照这个战损来看,等攻到京师,估计也就剩下一半。 这对于把京师安危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于谦来说,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朱祁钰微微点了点头,是他有点心急了。 一万对四万,又没有大同宣府这样的坚城可依,以寡敌众,对方又都是精锐,能够磨掉对方的三千人,已经算是不错的战绩了。 “朕记得,土木之役时,也先所率主力,共有接近七万,即便是他在土木之役当中有所损失,但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整备,大抵也恢复了元气,剩下三万大军,又在何处?” 于谦道:“据兵部布置在边防各处的夜不收来报,土木之役后,也先退居威宁海子,的确重新向各部落征兵,但是因前番我官军化整为零,劫掠各部,致瓦剌诸多部落人人自危,纷纷将部分青壮留下守卫部落,所以也先并没有彻底恢复元气。” “因而此次出兵,也先兵力有所缩减,共计六万余众,也先本人亲率主力四万,另有一万留守大同城外,又分遣一万,攻古北口。” 朱祁钰皱眉,起身来到一旁悬挂的边防图前。 自从那日送走了瓦剌使节之后,武英殿的这幅边防图,就没有摘下来过。 他将目光定在大同,宣府,北古口等几个地方,来回逡巡,开口道。 “大同留兵,朕能看得懂,大同毗邻阳和,是也先军需转运的要地,纵然他攻下了白羊口备用,但是想必范广带去的六千官军,还是引起了也先的注意,只是古北口,一万抵得什么用?” 说到底,因为这一世他的所作所为,不仅登基的日子比之前早了许多,对于边防上的布置和防卫,也和前世有所不同。 大明这边的措施一变,也先应对的措施,自然也和前世有所不同。 大同这边,范广的那六千人,就是做给也先看的。 毕竟大同对于大明的边防太过重要,若不增援,也先才会起疑。 朱祁钰命范广将那三万人化整为零,明着是增援了六千人,实则待也先大军出动,将目光放在京师之后,暗中将剩下的一万四千人再增援大同。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是上策。 如果连栈道都不修,人家立马就会发现你的陈仓。 所以也先留下一万军队在大同城外,朱祁钰是有这个准备的,但是古北口可是不亚于居庸关的坚城,别说是一万人了,就算是也先那六万人全去,一时半会也未必攻得下来。 他又为何要如此做呢? 这个时候,于谦也跟到了边防图前,开口道。 “陛下,臣对此也有不解,据古北口守将传来的消息,此次带兵攻古北口的,是也先的弟弟赛罕王,此人骁勇善战,骑射勇猛,但是此次攻古北口,却屡战屡退,似乎……” 朱祁钰将目光定在边防图的某处,淡淡的接口道。 “似乎并无意攻下古北口,倒像是佯攻,对吧?” 于谦颔首不语。 朱祁钰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身,目光越过重重宫阙,看向遥远的某处,轻声叹道。 “也先,果真人杰也,竟然和朕想到一起去了,那就看一看,咱们到底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