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坐在御座上,俯视着底下的一众大臣。 他明显能够感觉的到,在任礼说完话之后,许多朝臣,尤其是文臣当中几个有份量的大臣,眉头都皱了起来。 从廷议开始到现在,局势第一次向着有利于任礼的风向开始转变。 应该说,任礼的这番话说的毫无根据,几乎全都是猜测之词。 但是,却意外的有效果。 因为任礼所说的,并不是事实,而是……可能的事实! 他现在所做的,是将这可能的事实,变成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事实。 一旦能够做成,那么别说以杨洪现在手中的证据,就算是还有其他的证据,也难奈何的了他任礼。 这番话看似是为自己辩护,但是,实际上他是在提醒朝堂上的所有人,这件事情被敲定下来之后的后果! 杨洪用两封信断开了任礼和勋臣们之间的联系,那么如今,任礼便要用这一番话,争取到新的力量,助他度过难关! 要知道,如今朝廷断案,不仅讲究律法,还讲究判例。 就像任礼所说的,如果仅凭一个证人的所谓证词,便贸然处置一位功勋卓著的侯爵。 那么,谁能防止日后朝堂之上,不会有人用这种手段进行党争? 尤其是一些传承日久的勋贵世家, 传承悠久,府里有的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 随便找两个扛得住拷打的死士, 派去假意刺杀朝廷大臣, 被抓之后攀诬到自己的对头身上, 朝廷若开此先例,朝局必然大乱。 所以, 这番话说给的第一个人,就是朱祁钰! 任礼心里清楚,眼前这位天子, 十分厌恶党争,这是在之前诸多朝事当中,天子毫未掩饰的事。 所以,他便以此来做文章。 他这是在提醒朱祁钰, 即便是想至他于死地,也不能偏听偏信,更重要的是,他还强调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旦这件事情坐实了,那么意味着,朝廷将出一桩大大的丑闻。 一位战功卓著的侯爵, 为了一己之私, 政见不合,暗中刺杀朝廷重臣, 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让民间百姓如何看待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老百姓们可不论什么文臣武将, 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这么大张旗鼓的又审又判, 必然难以遮掩,传扬出去, 老百姓还不知怎么议论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呢。 文臣重名, 或者说, 他们看重的是朝廷的威严。 任礼便是在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坐实了, 不仅是他的问题, 打的更是朝廷的脸。 朝堂诡谲,但是却也是让人成长最快的地方。 如今的任侯爷,早已经不是骤登高位, 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了, 单以这番话而言, 任礼的确已经开始真正摸到朝堂斗争的窍门了。 朝局斗争,很多时候,是非对错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个真相带来的后果,是不是所有人想要的! 当然,与此同时,他的这一步,至少在那几个熟稔朝局斗争的七卿眼中,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如果说,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干的的话,那么,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用朝堂手段想要将事情弹压。 所以,任礼的这一步,实际上是在赌。 他赌的是,天子会为了朝廷权威让步,会为了朝堂稳定让步。 只要朱祁钰流露出哪怕一丝丝这样的念头,任礼都有机会翻身。 因为,如果单纯从维护朝廷权威的角度出发来说,这件案子,是假的最好! 如果这案子是假的,那么,最多便是杨洪在攻讦朝臣,随意攀诬,朝堂上这种相互陷害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算什么。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www.mimiread.com 安卓苹果均可。】 但是,如果是真的,那么,便意味着朝廷威严受损,他赌天子不会这么做。 或者说,他赌的是,底下的一众大臣,不会让天子这么做。 不过,他赌错了! 将目光落在任礼的身上,朱祁钰叹了口气,开口道。 “宁远侯,你可知,朕为何要让你当廷与杨侯对质?” 看着天子的平静似水的脸,任礼有些不安,但还是只能拱手道。 “臣不知。” “因为朕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朱祁钰的声音忽然变冷,在宽大的丹墀当中回荡,显得格外的让人心中一寒。 底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显然没有预料到,一向不会在这个时候左右廷议进程的天子,会突然下场。 任礼心头的不安之感愈发强烈,他下意识的张口道。 “陛下明鉴,臣……”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天子的声音打断。 “任礼,你真以为,暗杀朝廷重臣这样的大事,杨信会只给昌平侯写家信,而不禀报于朕吗?” “你真以为,朕,是今日方知此事吗?” 只一句话,便让任礼感到头晕目眩,险些有些站立不稳,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也正因如此,他没有看见忽然抬头的于谦,也没有看见,同样和他一样,身体忽然有些僵硬的杨洪。 朱祁钰随手从旁边抽出一份蜡封的好好的密疏,举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道。 “这是锦衣卫递给朕的密奏,宁远侯,需不需要朕读给你听听?” 任礼额头上的冷汗滑落,心中慌乱无比,但是,却又不敢真的认下这等大罪,一时之间,便有些语无伦次。 “陛下,臣……臣……” “来人,将宁远侯任礼打入诏狱,由三司择日会审。” 随着天子冰冷的声音响起,当下便有守卫在旁的大汉将军上前,结结实实的将任礼绑了起来,拖着便往后走。 这个时候,任礼才反应过来,挣扎着大声喊道。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定是那杨信陷害于臣,陛下,您不能听信谗言,冤屈忠臣良将啊……” 然而,已经晚了。 他刚刚的种种反应,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显得任礼喊叫的声音格外刺耳。 不过,也只是片刻,声音便渐行渐止。 与此同时,御阶之上,朱祁钰扫视着下方的群臣,道。 “此案,朕会交给三司再次审理,一应证物案卷,包括锦衣卫向朕呈上的密疏,三司皆可调阅,朕不会冤枉一人,可也不会放过罪人。” “宁远侯是否有罪,自有三司审定,但是,朕想跟诸位卿家说的是,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念头不能起,不要指望着,朕会顾及朝廷体面而轻纵轻枉,朝廷的体面,靠的是吏治澄清,靠的是万民富庶,靠的是君明臣贤。” “若是朝堂污浊不堪,百姓衣食无着,君上昏聩无能,那便是看着再花团锦簇,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种体面,朕不想要!” “朕要的是,诸卿慎独自守,于无人处依旧能守正心,于波涛中斩风浪。” “朝廷要体面,就得要真正的,实打实的体面!” “这一点,望诸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