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转运使捻须,不紧不慢地说:“第一种,就是方才说的管仲之法;第二种,将食盐之利与百姓共享之,朝廷全然不管,比如隋和初唐。第三种,民间自由开采食盐,朝廷不管买卖只征税,譬如东汉;第四种,民制、官收、官运、官销,比如唐后期;第五种,沿海地区,采用朝廷专卖;偏远地区,采用军粮换盐引,‘就场专卖’制,宋朝用的就是这个法子。第六种,不管什么地区,朝廷统一制盐卖盐,禁止民间制造买卖食盐。比如三国和汉武帝。我大明本来实施第六种,如今更倾向第五种。” 他说完还冲朱柏拱手,抓准时机拍了一下朱柏的马屁:“这都多亏了殿下的英明向皇上建议采用‘开中法’” 朱柏一点都不惊讶他们知道其中内幕。毕竟他们都是管盐的,又是官场老人了。 都转运使又说:“因为盐政不同,所以商人也分作两种。其一是有朝廷颁发正规经营许可,专营食盐的官商,其二从官商手里买盐倒卖赚差价的私商。我大明之前只有官商。皇上颁布‘开中法’之后,才又有了赴边纳粮换盐引的私商。因为这两种商人的存在,所以盐场晒出盐后就通过两种方式从盐场到达百姓手中。盐场的盐,先由盐场运到都转运盐使司,然后都转运盐使司卖给官商或者私商,通过官商私商流转到各地府衙,府衙发给百姓,百姓交盐税。” 朱柏暗想:这么听起来,中间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要么就是这混蛋没说实话。 他略坐了坐,就走了。 他回官牙局跟张玉如此这般一说。 张玉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僭越,死罪。微臣不敢。” 朱柏笑了笑:“本王叫你干的,你怕什么。再说兵不厌诈,我们也是为了能打胜仗,我父皇也绝不会怪你。” 片刻后,一群仆人簇拥着一个身材结实的商人从官牙局的交易厅里出来,直奔扬州城里最大的酒楼。 那商人穿金戴银,好不阔气,一进酒楼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他坐下后叫了一桌子酒菜。 仆人们在旁边的桌子坐下,只留了一个小童在旁边给他倒酒。 这个商人喝了几杯,嘀咕:“没意思,一个人喝酒,真没意思。” 旁边有个人喝得半醉,笑了:“那就一起喝呗。” 商人拱手:“您要不嫌弃,我们一起喝。” 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商人身边坐下。 小童忙给那人倒了一杯。 那人一饮而尽,问商人:“这位老爷是做什么生意的。” 商人说:“做布匹生意,听说如今利润最高的是贩卖淮盐。所以我便来扬州看看。” 那人:“好巧,我便是做盐生意的。” 商人问:“哦,你是官商还是私商。” 那人:“自然是私商。官商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来做。” 商人点头:“哦,那就是用赴边纳粮换盐引了。” 那人大笑:“果然是个门外汉。私商都有三种,你说的这个只是其中一种,我们叫他边商。” 商人:“三种?另外两种是什么?” 那人说:“还有不赴边,而是用银子支盐的,我们都他们叫内商。内商又分两种,一种是专以倒卖盐引的囤户,还有一种跟囤户买盐、再根据批验所给的水程图、将食盐运到指定地区进行售卖的水商。” 商人恍然大悟点头,却又皱眉:“可是盐引上标有有效日期,如何倒卖盐引?” 那人笑了一声:“那些囤户自然有本事随时凭盐引以最低的价格买到盐。而且盐引有有效日期,盐却没有。就算一时不行,从中赚取巨额差价也足够他们修建最好的仓库来囤积食盐。” “受教了。”商人拱手,亲自给那人倒了一杯,“听你这么说,你应该是水商了。” 那人叹气:“可不是,我就是盐商里唯一一种只能赚辛苦钱的水商。” 商人笑:“边商送粮换盐引,不也是赚辛苦钱么?” 那人摇头苦笑:“你有所不知,不是每个人运粮去,都能换到盐引的。” 商人挑眉。 那人却摆手:“不说了,言多必失。” 商人:“看这位大爷一脸惆怅,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跟我一起做水商运盐的一位朋友小年之前运盐去定远,返程路上遇见了贼人,不但身上金银等值钱之物被打劫了个干净,还被杀了抛尸江中。”那人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劝他说年底了,路上人少,不安全。不要再做了。可他说家中有老母和妻儿,难得碰到个大单,做完好过年,没想到……同行的保镖三人都被杀死。是我去认的尸,太惨了。” 商人一听脸色凝重起来,下意识就看了一眼身边一直默不出声的小童。 小童默默冲那人抬了抬下巴。 商人又问:“可是倭寇?” 那人抬起泪眼望着商人:“你怎么知道是倭寇?!” 商人说:“我曾在浙江沿海遇见过倭寇,十分凶残。烧杀抢掠,极少留活口。” 那人这才点头:“是。仵作说,那尸体上的刀伤也跟倭刀的特征很符合。我那朋友性格随和变通,遇到劫匪,不会抵抗,定会把身上财物悉数奉上。若是其他匪徒,也不至于伤他性命。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倭寇了。如今他们为了不暴露自己,越发狠毒,抢劫后必杀人灭口。” 这才是最让人痛苦,惊恐和无助的地方。 明知道城里有倭寇,却不知道在哪里,有多少人。 因为认识这些倭寇的人,要么就是同党,要么就死了。 那些人杀了人抢了东西,转眼就变回纯良无害的普通百姓模样。 或许刚才才在街市上跟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或者谈笑的邻居,就是杀了自己朋友某一天还可能来杀自己的魔鬼。 这些人都是藏在市井中的恶魔。 “可怜他家中老小无依无靠。如今我看到谁都像是倭寇,压根就不敢再出门做生意。”那人抱着头,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