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禹无忧的表情肃穆,刘贺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同样的一块地,种棉比种麻少收絮三成。” “然而纺成同样重纱,再织成同样重的布,所耗棉的重量却又只有麻的重量的三成。” 刘贺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用一种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禹无忧。 “殿下,有话可以直说。” “我想考一考你,同样一块地,如果用来种棉的话,可以比种麻多纺几成的布?” 原来,刘贺是要考一考禹无忧的算学。 禹无忧没有丝毫的犹豫,面不改色地掏出了一块被刨干净的木牍,一边写一边说。 “假设一块地能产一棉,则能产一又三分的麻。” “假设一棉布需要一棉,则一麻布需要三麻。” “因此一块地产的棉可织一棉布,一块地的麻可织四分三厘麻布。” “最后可知,一块地种棉可织出的布是种麻可织的布两倍有余。” 禹无忧算得又快又准,刘贺听完连连鼓掌。 “禹卿的算学学得不错。” “都是殿下教得好。” “但是,禹卿还有一些东西漏算进去了。” “请殿下赐教。” “收一块地的棉花所耗费的人力比收一块地的麻所耗费的人力少很多。” “织一棉布所耗费的人力又比织一麻布所耗费的人力少很多。” 刘贺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扬了扬下巴,让禹无忧接着往下说。 “所以,不管怎么算,种棉比种麻划算很多,织棉布比织麻布也要划算得多。” “禹卿聪慧过人。”刘贺拍着手说道。 “还是殿下教得好。”禹无忧微微点头说道。 “既然纺棉布更划算更方便,那么天下人自然不再穿麻布衣服,而只穿棉布衣服了。” “棉花长得快,棉布织得快,自然就有商人会专营棉布,到时候棉布就会越织越多,价格也会越来越低。” “而当百姓发现直接买布比自己织布更划的得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不会再自己织布,转而直接到集市上去买布。” “那么空余出来的时间就可以投入到种地上去,是不是又可以让百姓的生活变得更为富足呢?” 刘贺这次没有留悬念,一气呵成,把这一番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有些阴冷的昌邑殿在刘贺说出这番话之后,都变得明亮暖和了一些。 阳光斜着照进大殿,照亮了无数在盘旋飞舞的游尘。 禹无忧细细地琢磨了一番,点了点头,终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看来,这小小的棉花果真有大用处。” 其实,刘贺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他让太过于石破天惊,吓到了这个年轻的郎中。 这些织出来的布不仅可以卖给大汉的百姓,只要价格足够低廉,还可以卖到贵霜去,卖到西域去,甚至卖到大秦去。 和昂贵的丝绸不一样,不只是那些有钱人可以穿得起棉布,最下等的百姓也可以穿得起棉布,薄利多销,反而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到那时候,普天之下所有的人,穿的都会是大汉织出来的棉布。 那能织出如此数量的棉布大汉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呢,连刘贺都不敢去想象了——在这笔巨大的生意之下,恐怕会出现许多让刘贺感到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吧。 虽然从现在到那时,刘贺和大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感到兴奋和激动了。 “好,寡人已经饿了,禹卿陪寡人用膳去吧,寡人给你做几个拿手的好菜!” “子曰,君子远庖厨。门下还是不要去东厨了吧,毕竟……” “子还曰过:仁慈心中留,猪羊穿肠过。” 禹无忧想了想,不管是《齐论语》还是《鲁论语》,似乎都没有这么粗鄙的一句话。 “敢问殿下,这句话出自《论语》中哪一篇,《问政》还是《学而》?” 刘贺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回答道:“此子非彼子。” “那是哪个子?” “刘子!” 禹无忧想了几息,终于想起来昨天在马车上吃肉夹馍的时候,自己称自己为禹子的那一幕,原来殿下是在回敬这件事情。 “殿下巧言令色的事情,倒是学得极快。” “那是禹卿你这個郎中教得好,哈哈哈!”刘贺大笑三声,心满意足地从王位上站了起来,向昌邑殿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则跟着黑着一张脸的禹无忧,他的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大不敬的话。 因为心情非常愉悦,刘贺在东厨亲自掌勺,用现有的食材和炊具做了几个拿手好菜。 一道是韭菜鸡蛋汤,一道是清蒸鸡蛋羹。 食材普通,但是却因为与众不同的烹饪手段而变得不普通起来。 尤其是那碗加了虾米,又金黄剔透的鸡蛋羹从釜里端出来的时候,让那些只见过“乱炖”式的各种菜羹和肉羹的膳夫和奴婢们大开眼界,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做,又这么耐看的食物。 旁边那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婢女,甚至一边看就一边咽起了口水。 膳夫们更是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刘贺,恨不得纳头便拜。 在这两道菜的“辅佐”之下,刘贺和禹无忧的饭量都比平常大了不少。光是豆饭就多吃了两碗,而连面目可憎的肉干也多嚼了几条。 刘贺刨完了漆碗里最后一口豆饭,抹了抹嘴,站起来说道:“寡人要回殿歇息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能叫醒我。”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禹无忧坐在榻上,从刘贺身后冷冷地说道,丝毫不顾及刚刚吃过刘贺亲手做的鸡蛋羹。 “哼,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禹郎中要是体会过这昼寝的滋味,就不会说寡人是朽木和粪土了。” 说完这句话,有些恼怒的刘贺拂袖离开了东厨,直奔扶摇殿的方向而去。 然而,刘贺今天的“昼寝”注定不能畅快,他刚在床上你迷迷糊糊准备和周公再谈一谈棉花的重要时,扶摇殿的大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谁!?”刘贺恼怒而又充满崩溃地喊道。 “禀告殿下,是下吏。”禹无忧的声音传了进来。 “寡人不是说了吗,半个时辰以后叫我!”刘贺说完,扯着被子就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殿下,是田不吝来了。”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针,扎在了刘贺的眉心,他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刘贺从床上坐了起来,捋了一下思绪,就一把掀开舒服顺滑的锦被,赤着脚跳下了床,向外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