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沉便离开了张府。 张中啸临行前给他送上二十贯钱,王沉也不拒绝,暗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夫妻两人来到县衙,王沉亮出武承嗣赐下令牌,门卫哪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没多久,山阴县令、县丞、县尉和主簿一同迎了出来。 山阴县令接过令牌确认了一番,微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王沉朗声道:“在下王沉,这是内人费氏,我夫妻二人几月前入京时受周王殿下赏识,打算搬去长安,进神火营入职。谁知回蜀地搬家时,遇到一伙贼人……” 当即将那伙黑衣人的事、以及遭到绿林悬赏的事说了。 山阴县令当即大怒:“好大胆的贼人,竟敢在我山阴境内胡作非为!” 王沉哼道:“在下几日前来过县衙报案,将家中遇贼的事说了,然而几日下来,不知为何衙里一直没有结果。” 山阴县令面色一冷,负着手道:“赵县尉,有这事吗?” 山阴县尉是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他上前一步,说:“县尊稍等片刻,我去查一下。” 山阴县令趁机将王沉夫妻请入后堂喝茶。 没多久,赵县尉回来了,脸色很难看,身边还跟着名捕头。 赵县尉寒声道:“县尊,确实有这回事,侯捕头接的案子,但他却没有去调查。” 转头朝身后捕头斜了一眼,冷冷道:“侯贵,刚才本官问你,你不肯据实回答,如今县尊在这里,你还不交代吗!” 山阴县令怒道:“侯贵,有人报案,你为何不去调查?这捕头你是不是做腻了?” 那捕头右脸颊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却是刚才不肯回答时,被赵县尉打了一耳光。 他满脸尽是委屈之色,低声道:“县尊,卑职有下陈禀告。” 山阴县令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 侯捕头快步来到山阴县令身边,向他附耳说了句什么。 山阴县令脸色巨变:“你、你说的是……是真的?” “卑职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您呀!” 山阴县令脸色数变。 王沉疑惑:“县尊,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阴县令迟疑片刻,赔笑道:“王公子,你们家的事本县会亲自去调查,定会抓到那些匪人,你不必担心。明日我先派人送你去秦州城吧。” 王沉眉头紧皱,总觉得山阴县令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但人家堂堂一个县令,他也不好缠着追问,只得点头应下。 二人出了后堂后,王夫人突然道:“沉哥,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沉安慰道:“你别瞎想,有官府的人护送,除非那些人敢杀官造反,不然绝不会有危险。” 王夫人摇了摇头:“可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至我们夫妻于死地,还悬赏那么多钱!” 王沉脸色变换不定,没有做答。 便在这时,王夫人猛地回头,朝着后堂方向看去。 “夫人,怎么了?” 王夫人脸色苍白:“里面有争吵声,好像……好像是那位赵县丞与县令在吵架!” 王沉想了一会,道:“这是衙门内部的事,咱们就别多管了。” 又过了一日,山阴县令果然遵守诺言,派出二十名衙役,由侯捕头亲自带领,保护二人前往秦州。 有衙役保护,一路上果然畅通无阻,两天后他们离开了山阴境内,晚上找了家野店打尖。 次日清早,王沉夫妻起床后,来到隔壁侯捕头的房间敲门。 谁知推门一看,屋子竟是空的。 连推几间衙役住的屋子,里面都空无一人,连行李都不见了,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目中都有些惊慌。 下到一楼,果然也不见衙役踪迹。 王沉急忙拉住店伙问:“伙计,昨晚随我们一起来的那些官差去哪了?” 店伙奇怪道:“他们卯时就收拾好行李退房了,您不知道吗?” 忽然,他目光变得警惕:“他们说房钱由两位来付,二位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王沉又惊又怒,这些衙役竟然不辞而别了! 不等他多想,一声重重的撞击声从大门口传来。 只见一名光头大汉踢开大门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两名同伴。 这三人个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一看就知不是正派中人。 这种野店能在郊外生存,自有生存之道,店伙上前两步,赔笑道:“三位爷,小店的酒最出名,每天都会往黑石岭送几坛,您要不要尝尝?” 黑石岭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山寨,这句话摆明是告诉三人,这家店的靠山是黑石岭。 光头汉子破口大骂:“老子不是来找你们的,少他娘的凑舌头!” 说完一双外凸的眼珠四处打着转,很快便停在王沉夫妻身上。 “嗯,丈夫长的又矮又丑,妻子长的又白又美,不会错了!老二,老三,点子还在,看来这次咱们兄弟的运气来了!” 店中其他吃早饭的客人都吃了一惊,知道这三名凶人要干买卖。 这些人中没那种好管闲事的大侠,要么躲回房中,要么匆匆结账走人。 店伙有心阻止这三人闹事,插嘴道:“三位爷,这两位是和十几名官差一起来的,你们会不会找错人了?” 光头大汉反手便给了他一个巴掌,厉声道:“再敢多嘴,就拔了你舌头!” 店伙再不敢多嘴,逃回后堂去了。 顷刻间,大堂中只剩下王沉夫妻和三名汉子。 王沉一咬牙,取出手弩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谁让你们来杀我们的?!” 三人见手弩那么小一只,对视一眼,齐齐大笑一声,也不解释,一同朝夫妻二人走了过来。 王沉正要射出弩矢,就在这时,脚步声响,门外又走进两名男子。 这两人一高一矮,衣服一黑一白,面色蜡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两具活僵尸。 他们一进来,三名大汉脸色都变了,光头大汉失声道:“蜀中双煞?” 高个男子穿着白衣,外号白煞,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还算有些眼力,就瞧你这双招子的份上,爷今天饶你们一命,滚吧!” 光头男子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 他明知这两人危险无比,但见到王沉夫妻就在眼前,想起那一百万钱的悬赏,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那个……这两人是我们兄弟三人先发现的……二位看……能不能分一点赏钱给我们兄弟仨?” 乌光一闪,光头大汉脖子上飙出一股鲜血,然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脸上残留着惊恐之色。 王夫人尖叫一声,躲到丈夫身后。 光头大汉两名同伴齐齐叫了声:“大哥!” 二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朝大门方向奔去,溜得飞快。 白煞咧嘴笑道:“我既然出了手,你们还想活命吗?” 手中那柄乌光闪闪的细剑在空中划了两下,两道乌光闪过,两颗人头滚落在地,两具无头的尸体倒在了门口。 这下不仅王夫人吓呆了,连王沉也大受惊吓。 感受到妻子在微微颤抖,他心中勇气立刻源源不断的涌出,大声道:“我乃长安城神火营官员,你们休得乱来!” 白煞抖了抖剑上的鲜血,咧嘴笑道:“什么神火营,没听过,小子,借你人头一用!” 身子向前一探,长剑朝着王沉咽喉刺去。 王沉被他的凶残镇住了,反应慢了半拍,剑尖眨眼便到了他咽喉,再想射出弩矢已有所不及。 就在这时,白煞突然收回长剑,朝身后一挥,黑煞也挥剑一砍。 铛铛两声,两人武器砍在什么东西上,原来有人向他们各发了一枚暗器。 黑煞和白煞面色俱是一凝,只见大门外鱼贯走近十几人。 当先一人穿着虎皮大衣,浓眉大眼,双臂健硕,比普通人大腿还粗。 黑煞道:“你们是黑石岭的人?”声音又尖又细,仿佛在憋着嗓子说话。 虎衣男子昂然道:“鄙人黑石岭大当家震天虎,这里是黑石岭的地盘,两位动我地盘上的猎物,不合规矩吧?” 黑煞嘎嘎一笑:“我们被称为蜀中双煞,凡是蜀地的点子,就都有我们兄弟的份!” 虎衣男子冷冷道:“两位这是要和我抢生意了?” 白煞咧嘴冷笑:“你错了,你刚才偷袭我兄弟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从今往后,这一带就没有黑石岭的招牌了!” 虎衣男子双目圆睁,嘿的一声道:“口气倒不小,别人怕你们两个孤魂野鬼,我黑石岭却不怕,要动手就来吧!” 双煞齐齐怪叫一声,率先向对方冲了过去。 王沉夫妻对视一眼,悄悄退到了后院,两帮人斗的激烈,竟都没有管他们。 二人找到后门,正要夺门而逃,忽然间,只见店掌柜和店小二提着刀过来了。 店掌柜冷冷道:“两位,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王沉怒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想杀我们换取赏钱吗?” 掌柜哼了一声,道:“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开店,那些赏钱烫手的很,我可不敢去接。” “那你为何拦住我们?” 掌柜道:“你们是大当家要的人,倘若你们走了,大当家绝饶不了我们,所以还委屈两位在这待着吧!” 王沉立刻掏出手弩,对着掌柜说:“你若再敢阻拦,我就射死你!” 掌柜和店伙顿时吃了一惊,两人急忙将刀丢在地上,叫道:“好汉饶命!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王沉哼了一声,推开后门,与妻子逃走了。 店掌柜和店伙自知大当家饶不过二人,也收拾了行礼,弃店而逃! 谁知刚出后门,只见门外站着两群人,将后门堵死了,王沉夫妻也被堵在门口。 掌柜开店多年,眼皮子极广,瞧见两波人后,失声道:“青石堡、黄羊山!” 竟然又是两个大山寨! 这两波人泾渭分明,相互打量着对方,彼此都在计算对方人数。 王沉夫妻都盼着他们像刚才两波人一样打起来,谁知青石堡首领忽然道:“边兄,咱们要是打起来,不仅两败俱伤,点子估计也会趁机逃走。” 黄羊山首领道:“庞兄说的在理,不知庞兄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青石堡首领笑呵呵道:“兄弟觉得吧,咱们两家联手,一起拿了这单买卖,你我各分一半赏钱,如何?” 黄羊山首领大笑:“兄弟正有此意,就这样办,大家各得五十万钱!” 青石堡首领连连道:“好,咱们赶紧动手,以免又出现别的人抢生意!” 黄羊山首领立刻下令,手下人向王沉夫妻围了过去。 青石堡的人却动也不动,等黄羊山的人全部跑到他们前面时,青石堡首领大声道:“动手!” 快步奔上,唰唰两刀,砍死两名黄羊山贼匪。 黄羊山首领大怒:“龟儿子的,你敢阴我?” 青石堡首领又砍翻两人,狞笑道:“是你太蠢了,姓庞的这辈子就没和人分过钱,你是什么东西,也想分走老子五十万钱?” 两波人瞬间打在一起,青石堡占据地利,很快便占据上风。 王沉夫妻焦急不已,这两波人虽然打起来,却把后门出去的路堵住了,只怕等他们分出胜负,夫妻两人还是要遭难! 便在这时,王夫人忽然道:“沉哥,你快瞧。” 王沉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店伙和掌柜又溜进去了,心中一动,道:“咱们跟他们后面瞧瞧!” 夫妻心意相通,都猜测两人另有逃生通道。 结果还真被猜对,他们跟在二人身后,发现掌柜和伙计合力将后院西角的一块石头搬开,露出一个狗洞。 逃难之际,谁也管不了那么多,夫妻二人一等店掌柜二人逃出去后,便跟着钻狗洞出去了。 他们刚出去不久,蜀中双煞便窜入院子。 两人此刻浑身是血,不过都是黑石岭山贼的血,两人倒没有受伤。 他们见后门大开,料定王沉夫妻从后门出去了,立刻出了后门,看见厮杀在一起的青石堡和黄羊山山贼。 二人四顾一望,看不见王沉夫妻,心中都好生焦急。 白煞道:“大哥,咱们将他们都杀了,留一个活口问话,如何?” 黑煞道:“留两个活口,两边各留一个。” 白煞答应了,两人立刻加入战团,见人就杀。 他们身法灵活,下手狠辣,没多久就将两个山贼团的人屠戮殆尽,只留下两名首领。 白煞用剑削下青石堡首领一只胳膊,冷冷问:“那对夫妻呢,被你们藏起来了吗?” 青石堡首领痛的哇哇大叫:“他们刚才就在后门,想必是逃回客栈去了!” “放屁!”白煞手起剑落,将青石堡首领杀了。 另一边,黑煞询问黄羊山首领也得到同样结果,下手将他也宰了。 兄弟两人回到后院搜索,很快发现狗洞,立刻跃墙而出,追了出去。 没追多久,两人俱是大喜,只见王沉夫妻从前方狂奔而来,两人身后还跟着掌柜和店伙。 四人死命奔跑,仿佛后面有人在追赶。 瞧见双煞拦路后,四人脸色瞬间惨白。 店掌柜心想他们目标不是我,说不定不会搭理我,迈着步子,想从双煞身边绕过去。 乌光一闪,店掌柜倒在了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王夫人前半辈子从未见过一次死人,哪知近日连连见到杀人场景,再也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呜呜哭泣。 王沉越见到妻子伤心,越想保护好妻子,拉着妻子退到路边一棵大树下,暗自琢磨脱身之策。 蜀中双煞见他们不逃,便没有立刻过去动手,两人表情都很凝重,紧盯着前路方向。 没一会,只听马蹄声响,一队马队奔了过来。 他们清一色的灰袍红巾,黑白双煞心中一沉,心知是蜀地最大的马贼“红帮”到了。 若只论单打独斗,兄弟两人不惧任何人。 但红帮人多势众,而且骑着马作战,居高临下,实不好对付。 红帮首领是一名长手长脚的威猛汉子,背上背着柄铁枪,黑须如戟,眼睛大的像两个铜铃。 他瞥了王沉夫妻一眼,又看向蜀中双煞,声若洪钟道:“这两个点子是我们红帮的猎物,不想死就赶紧滚!” 他若好好说话,蜀中双煞也许会让他分一杯羹。 见他如此无礼,黑煞气急而笑:“不得巧,我刚好活的有些腻味了,你们红帮哪位爷行行好,送我一程吧!” 红帮首领大笑一声:“好,老子帮你松松肩膀!” 正要纵马而上,他身边一人突然向他低语几句,红帮首领吃了一惊,问:“你们是蜀中双煞?” 黑煞淡淡道:“是哩,不过我们兄弟俩那点薄名,哪能与贵帮相提并论。马帮主不是要给我松肩膀吗?我等着哩!” 红帮帮主朗声而笑:“姓马的虽然自负,也知在这蜀地比我红帮强的英雄豪杰多的很。除官府外,马某最不愿惹的就是贤兄弟,刚才马某那些疯话,望两位见谅。” 这话将双煞捧的美滋滋的,黑煞顿时气消了大半:“无妨,咱们还是说说怎么分赏金的事吧。” 王沉原本盼着两边又打起来,只可惜好运没能持续,这次双方似乎打算合作,共分赏金。 只听黑煞说:“马帮主大量,愿意给我兄弟六成,兄弟感激不尽,这动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人头你我一边拿一个,如何?” 马帮主道:“好!” 眼瞧着黑煞走了过来,满脸尽是杀气,王沉惊惧交集,手弩一按,射出一支短矢。 听到弩矢破空声,黑煞也吃了一惊,急忙挥剑击落弩矢,冷笑道:“还敢反抗,信不信我将你削成一条人棍?” 王沉大惧,然而想到妻子就在身后,连连按动手弩,想要拼死一搏。 黑煞不断挥剑,将弩矢全部击落,猛的近身,一剑朝王沉右手削下。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官府在此,你们这些盗匪还不速速就擒!” 黑煞听到官府两字,猛吃一惊,只见二人来路方向,奔来一支二十多人的马队。 马上都是穿着公服的衙役。 他们两兄弟的师父就是杀了官差,被官府和赏金猎人围剿而死,故而从不敢对抗官府。 对视一眼,两人拔腿向右边林子奔去。 马帮主也大喊一声:“扯呼!”调转马头,一行人匆匆忙忙逃走了。 王沉死里逃生,紧紧将妻子抱在怀里。 王夫人忽然道:“夫君,来的好像是赵县尉。” 王沉转头看去,果然见赵县尉下了马,慢慢走了过来。 王沉站起身,拱手道:“多谢赵县尉救命之恩!” 赵县尉叹了口气:“是我来晚了,让两位受到惊吓,实在对不住。” 王沉咬着牙道:“赵县尉,我想问一下,为何侯捕头他们今早不辞而别,为何他们一走,就来了那么多盗匪要杀我们?” 赵县尉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嘛……” 叹了口气,道:“王兄,你还是别多问了,之后我会亲自送你去秦州,不会再让你们遇险。” 王沉心想对方毕竟救了自己,不便过于逼问,只得点头:“那就有劳您了。” 夫妻两人当即由赵县尉护送上路,店伙也捡了条命,不敢与他们同行,朝着山阴县城去了。 路途之上,赵县尉有意无意问些问题,都和周王武承嗣有关,还请求王沉将那块周王令牌再给他看一眼。 王沉知他是为了确认自己先前之话真假,将令牌递过,赵县尉看完后,方停止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