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授,我喜欢你!” “陆教授,我喜欢你!” “陆教授,我喜欢你!” …… 呼声不断。 陆时满头黑线,  ̄□ ̄|| 南桐实在太可怕了! 他双手虚虚地握着向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感谢,感谢大家的……喜爱。不过,我们还是先把法国大革命说透。” 随后便将该讲完的讲完。 幸好,中途再没人说什么“陆教授,我喜欢伱!”之类的怪话,全都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结尾。 陆时深吸一口气, “好,现在该做总结了。”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对国内”这个词,同时说道: “法国大革命,从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到热月政变,经历了五年时间,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它彻底结束了法国一千多年的君主专制,传播了自由、民主、平等的思想。” 屋内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沙沙沙—— 在静谧中并不刺耳,反而显得相当和谐。 陆时等他们记完,又写下“对世界”,继续道: “法国大革命震撼了整个欧洲大陆的封建秩序,其间所颁布的《人权宣言》和拿破仑帝国时期颁布的《民法典》,被称为新社会的出生证书,在世界历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至此,法国大革命算是讲完了。 陆时说:“就到这儿吧。” 现场又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杜马斯起身, “陆教授,那现在可以让同学们加入讨论吗?” 自由提问是这几天演讲的惯例。 陆时说:“当然。” 话音刚落,便有许多学生举起了手。 他随便点起最前排的一人, “你来问吧。” 那个学生有些激动, “陆教授,其实我准备的是文学方面的问题,但没想到你今天忽然改讲历史……唔……我想想……” 陆时也不着急,静静等待。 学生思考了一阵, 忽然,他拍了下前额,说道:“陆教授,你觉得创作是否可以融入历史呢?就比如《动物庄园》,其中有很多事件,明显指代沙俄。” 此言一出,现场立即变成欢乐的海洋, 学生们大笑, “哈哈哈哈哈!” 陆时无奈地吐槽:“同学,你可真敢说。” 他皱着眉沉吟片刻, “一般来讲,历史是相对客观的具体存在,而是作者根据自身经验的人为虚构。就比如,《是!首相》中,我写到了四段治国论,真实情况是那样吗?” 刚问完,下面的学生便疯狂点头, “是!肯定是啊!而且不只有英国那样,全欧洲都是!” 他们异口同声。 陆时:“……” 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帮学生,要不要对欧洲的体制如此悲观啊喂!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 “我给大家讲一个金锄头的故事吧。中国有两个农民,畅想皇帝的奢华生活,一个说,‘皇帝肯定天天吃米饭吃到饱!’另一个说,‘绝对不只如此,皇帝连种地都会用金锄头!’” 众人默契地笑。 那个提问的学生不解, “陆教授,你这是在暗示自己认知有局限,进而否认自己的四段治国论吗?” 陆时摇摇头, “不,我没有否认。我只是想告诉各位,和历史是要区分开的。农民不是皇帝,所以无法想象皇帝的生活;同样,我也不是历史人物,我的作品只能讽刺,却不……额……我没有明确说我在讽刺沙俄吧?” 现场再一次传出爆笑声。 陆时摊手, “而且,关于皇帝用不用锄头的问题……如果你们读过《无关紧要的1587年》便会发现,明朝的皇帝每年都会举行‘亲耕’,所使用的犁雕全部漆金。” 一瞬间,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学生们窃窃私语, “所以说,皇帝真的用金锄头啊?” “可那是一种祭祀或礼仪行为,而农民们耕地,为的是糊口,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那陆教授是什么意思?” “陆教授刚才说,‘是作者根据自身经验的人为虚构’。我们觉得金锄头的故事可笑,是因为那些农民见识短浅,可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见识短浅?” “啊这……我想我懂了!陆教授这是在用实例证明自身经验不可靠,历史背景的和历史本身不能混淆。” …… 所有人肃然起敬。 现场安静片刻,再次掀起滔天巨浪一般的掌声, “陆教授,我喜欢你!” 他们都被彻彻底底地征服了。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已经到了中午,天空呈现出一片蔚蓝,如同平静的海面, 太阳高悬,残存的积雪逐渐融化, 屋顶上,雪水从积雪边缘滴落,被风吹到窗户上,留下一条条浅浅的痕迹。 陆时清了清嗓子, “各位同学,该吃饭啦~” 学生们还是意犹未尽, 许多人在举手, 更多的人仍在高喊:“陆教授,我喜欢你!” 这法国, 陆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差点儿没忍住喊出“我不喜欢你!”,赶紧摆摆手,示意演讲结束,随后麻溜地下了讲台。 看到这副光景,学生们也只能有序地离开教室。 “呼~” 陆时终于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这时,他看杜马斯迎了上来,赶紧说道:“院长先生,我明天就准备启程回伦敦了。” 杜马斯“啊?”了一声, “陆教授怎么这么急?不是说好持续一周吗?” 陆时哪还敢继续待在法国? 他正犹豫该找什么借口的时候,克里孟梭走了过来,心驰神往道:“陆教授,你讲的实在是太好了!正如你所说,法国大革命是一次广泛而深刻的革命!” 左翼会这么想也属正常。 老哥说不定正在做重生大革命时代的梦,用断头台给人做开颅手术呢。 他继续道:“当然,还有一点你也说对了。” 陆时不免好奇, “哪一点?” 克里孟梭的表情有些呆滞,似乎在回忆某个不堪回首的画面, 随后,他阴沉道:“你刚才讲,‘法国大革命摧毁了西方的风俗和道德’,无比正确。” “噗!” 陆时笑喷, 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对方说的是“州”事件。 他努力将笑意憋回去, “那是英国史学家伯克先生的观点,雨我无瓜。” 克里孟梭愈加郁闷。 坦白讲,法国人是非常开放的,否则也不会允许奥斯卡·王尔德以高规格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下葬, 可是,“州”事件是三个人,中间那个还是德拉库尔女公爵的丈夫, 这就超出绝大多数法国人的接受范围了。 “唉……” 克里孟梭叹气, “丑闻,太麻烦了。” 陆时好奇, “克里孟梭先生,你们《震旦报》平时都是怎么应对丑闻的?” 这里的“丑闻”并非指德雷福斯案那种可以曝光的, 懂的都懂。 克里孟梭低声回答:“当然是采访当事人,然后让其公开道歉,将事件的影响压到最小。否则,法兰西真就成欧洲风俗和道德的下限了。” 陆时:“……” “就这?” 克里孟梭有些烦躁地说道:“你不懂……唔……” 他蓦地想起,陆时是传媒界的大鳄,遂虚心求教道:“陆教授会怎么做?” 陆时摊手, “其实挺简单的。不断报道其它热点就可以了。” 克里孟梭皱眉沉思, “不回应、不道歉吗?” 陆时嘴角勾起,低声提示对方:“尼古拉沙皇的例子就在那儿摆着呢~” 克里孟梭瞬间就明白了, 对于想要压制的新闻,永远不要做火上浇油的事情。 反正市民们只想要八卦填补茶余饭后的时间, 哪个热点办不到? 克里孟梭说:“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快步跑出了教室。 陆时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想笑, 哪怕是最支持自由的左翼,也得筛选言论, 德雷福斯案可以曝光; “州”事件就不行。 但这种双标也不是不能理解, 20世纪初不是魔幻的现代,哪个国家都不想被当成欧陆的道德洼地、南桐高地。 这时,杜马斯又凑上前来,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陆教授,你史学、文学功底很深。最关键的是,你还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教学方法,轻描淡写地点拨便能让学生们茅塞顿开……” 以下省略大量拍马屁。 纵使陆时的脸皮已经很厚了,还是被拍得有些老脸发热, 他谦虚道:“院长先生过奖了。” 杜马斯诚挚邀请, “陆教授要不要留在巴黎?我们索邦学院愿意为你支付高薪!而且,我想,法兰西学院也愿意为你留一个席位。” 和瑞典文学院不同,法兰西学院的席位可以授予外籍学者。 杜马斯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 陆时在英国都被称为“陆爵士”了,法国如果扣扣搜搜,必将毫无吸引力。 陆时“额……”了一声, “那个……” 他脑子飞速运转,继续想拒绝的借口。 幸好又有人来解围了。 蒋国亮大步流星地走来, “先生,真正在现场听您讲课,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来,历史研究是这个样子!” 在他身后,蔡元培搀着辜鸿铭慢吞吞地跟着。 杜马斯撇撇嘴,又退到一边去了。 蒋国亮的眼中满是热切, “您在演讲前承诺,我们听完演讲,如果觉得没问题,就给我们看成稿。” 陆时点头, “那你们觉得有问题吗?” 蒋国亮摇头, “怎么会有问题!?没有!当然没有!” 身后的两人也跟着一齐附和。 辜鸿铭说:“陆时啊,你就给我们看看吧。” “既然如此……” 陆时将稿件递过去, 只见标题写着:《法兰西的崛起》。 辜鸿铭捻着胡须笑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们想让你效仿《RB文明的天性》,写法兰西、英吉利等国民族性中的弱点,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了。” 他转向两个年轻人, “我说的对吧?” 然而,蒋国亮和蔡元培没有回应。 他们法语虽然不行,但英文的读写能力还是在线的, 两人正在贪婪地阅读。 文章开头和陆时的演讲一样,着眼于法国大革命, 但落于文字,分析得更加系统,把起因、经过、结果极其清晰地陈述出来,让人仿佛置身于那场波澜壮阔的革命。 缓缓地,蒋国亮吐出了一口浊气, “写得太好了。” 蔡元培“嗯”了一声,说:“最关键的是陆先生以史为鉴的研究方法。或许,以此为基础,可行经世济民之变革。只是不知后世会把哪个事件设为一切的源头。” 蒋国亮沉吟, 有哪个事件能成为中国的“法国大革命”呢? 洋务运动? 百日维新? 他想破了脑袋,最后还是觉得, “大概是甲午战争吧。” 被英吉利和法兰西痛揍海扁,那都不算什么, 可是,RB小老弟忽然翻身农奴把歌唱,骑在老大哥头上作威作福,这事儿就离谱了。 也正是在那之后,才有大量的仁人志士痛定思痛,求新求变。 蔡元培轻笑, “那如果用陆先生研究历史的方法,你会怎么认识甲午战争呢?” 蒋国亮再一次沉思, 良久,他说道:“我觉得,我们看待甲午战争有一个根本的错误,那就是,交战的双方是中国和RB,然后中国战败了。” 蔡元培:??? 辜鸿铭:??? 两人都懵了。 甲午战争,难道不是中国输了? 就连陆时都有些诧异,好奇对方会怎么说。 蒋国亮叹了口气, “事实上,交战的双方是清廷和RB。” 蔡元培脸一黑, “观云,你怎么又来了?” 蒋国亮一直有排满反清的思想,只是后来要做一些社会活动,不得不低头, 今天,他听了演讲,那些心思又复活了。 他继续道:“我说的有错吗?” 蔡元培沉默, “……” 无言以对。 蒋国亮厌恶地说道:“鹤卿,你肯定也知道,甲午战争并没有走到全局战败的最后关头!所以,是清廷出卖了中国。在那些人看来,RB只是想来分割名为‘中国’的宝物,自己打不过,那就分吧,总比一个子儿不剩要好。他们选择不战而败的草草收场,只是不想再出现第二次太平天国,或者湘军、淮军夺权。” 这个观点,就连陆时都没法一时半会想到, 因为他作为现代人,接受的教育便是“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反倒是晚清民初的蒋国亮,认为清廷不等于中国, 他甚至可能觉得两者是对立关系。 也难怪后来会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了。 蔡元培被好友说得哑口无言。 辜鸿铭眉头皱起,呵斥道:“观云!你冷静一点!” 蒋国亮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我很冷静。” 辜鸿铭说:“你冷静?刚才,你说要用陆时分析法国大革命的方法分析甲午战争,而现在呢?我看你只是在抒发自己的不满罢了!” 这话说得十分严厉。 蒋国亮如梦初醒, “我……” 他有些羞愧,嘴唇抖动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时上前拍拍他的肩, “观云兄,做好眼前的事吧。” 蒋国亮这才回神,看向手中的稿件, “《法兰西的崛起》无疑是极好的历史教材。从史料的角度,又或者从分析的角度,它都挑不出毛病。而且,这篇文章读下来,我热血沸腾,它定能唤起民志、引人向上。” 蔡元培无奈, “只是篇幅太短了些。” 陆时回道:“这不是还没写完呢吗?而且,除了它,我还有《英吉利的崛起》、《德意志的崛起》、《西班牙的崛起》……” 辜鸿铭听了大笑, “这才对嘛!短小精悍可不是你陆时的风格。” 陆时摊手, “我又不是没写过短篇。” 辜鸿铭又道:“还有,这名字起得太繁琐。全都是‘某某的崛起’,不如编成一册,叫《大国崛起》,这《法兰西的崛起》就叫《大国崛起·法兰西篇》,如何?” 陆时:“……” 实在是没想到, 自己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这本穿越者的必抄经典。 在现代,《大国崛起》其实是一系列纪录片,讲了九个不同的国家: 葡、西、荷、英、法、德、日、俄、美。 该片记录了这些国家相继崛起的过程,并尝试性地总结了国家崛起的历史规律。 陆时当然不能照抄, 毕竟,现在是20世纪初, 美国正在憋大招; 俄国的百姓也在憋大招; 小日子会在未来的日俄战争中取胜,帮俄国的百姓憋大招; …… 在写每一个国家的时候,陆时要想好该如何修改。 尤其是俄国, 陆时若如实去写,考虑到那个伟大的政权尚未出现,自己必然要把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以及两人之间的沙皇拿出来深度剖析, 这恐怕会让尼古拉二世觉得自己在挟私报复, 那位沙皇陛下太敏感了。 所以,还是删了吧。 陆时拿出随身的铅笔,把原来的标题划掉,改成《大国崛起·法兰西篇》, “这种写法可以吗?” “当然可以!” 蒋国亮对稿件爱不释手,和蔡元培、辜鸿铭到旁边继续阅读去了。 杜马斯又趁机凑上来, “陆教授,关于你留在巴黎的事,我真心建议……” 还话没说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克里孟梭的声音:“《大国崛起》?这是陆教授的新作吗?” 循声望去,便见他凑在辜鸿铭三人之间, “怎么用的是英语?” 说着,便要伸手拿稿子。 蒋国亮当然不给, “你干什么!?” 这句警告用的是英语。 克里孟梭便也用英语回复道:“陆教授在法国进行的创作,当然还是要用法语。” 蒋国亮一愣, “不!应该用汉语!这是给中国大学的教材!” 克里孟梭诧异道:“中国有大学?” 一句话顶得蒋国亮差点儿吐血, 偏偏对方并非恶意嘲讽,而是真不知道,自己没办法发火。 双方的气氛有些紧张。 陆时对杜马斯说:“我得过去安抚他们一下。” 杜马斯点头, “好。” 他其实只是表面平静,实则内心已经在用各种法国乱码骂娘了: 怎么邀请陆教授的事总被打断!? 另一边,陆时走过去, “克里孟梭先生,这确实是给中国大学编写的历史教材。” 克里孟梭说:“可问题是,你看这篇的标题,《大国崛起·法兰西篇》,没有法语未免不合适吧?” 陆时无奈, “我后面还要介绍很多国家,总不至于各种语言都要有吧?” 克里孟梭竟然放赖道:“陆教授,你就答应我吧~” 这个肉麻的说话方式让陆时想到了那个字—— 州。 陆时后退半步, “好!好好!我会写法语版的。跟英语版、汉语版一同发布。” 克里孟梭满意了, “哈哈哈!感谢陆教授,我请你们吃饭!” 说完便带着陆时四人出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杜马斯差点儿没哭出来, “陆教授!你……我求你留下来啊!没有你,索邦学院可怎么活啊!陆教授,你留下来吧,陆教授!” 远处,陆时抖了抖, 随后加快脚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