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政治家族算不算世袭? 这确实是个有趣的问题。 西奥多轻捋胡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弗兰克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想回避这个问题,角度其实很多,从立宪的角度、从法律的角度,等等。” 沃德豪斯摊手, “年轻人嘛,正常。” 西奥多说:“可陆教授也是年轻人。” “这……” 沃德豪斯不由得沉默。 和陆时相处日久,就会不自觉地忽视陆时的年龄,以平辈相交, 这便是陆时的魅力。 一旁的艾略特也加入话题,道:“泰迪,别这么悲观。我一直觉得,变老的好处就是可以看着年轻人犯我们年轻时犯下的错,而我们明知结果如何,却无能为力。” 西奥多吐槽:“校长,你这是安慰我?我怎么觉得更悲观了。” 艾略特哈哈大笑, “我总觉得看年轻人踩坑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老家伙,坏得很。 西奥多笑道:“这么说也是。看着后辈重走我的老路,不可能不欣慰。” 这话说太早了, 现在的他要是知道富兰克林后来以民主党身份步入政坛,恐怕会气得跳脚, 历史上,他说出过:“你这个卑鄙的小兔崽子!你这个叛徒!” 可即便如此,西奥多仍然给予了堂侄帮助,让其一路平步青云,从海军助理部长到纽约州州长,最后登极,成为连任四届待机超长的总统。 从叔侄俩的经历不难看出, 政治家族,其实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世袭, 毕竟,以血缘、婚姻关系为纽带,构建起来的牢固同盟,连共和党跟民主党都能媾和。 西奥多眼神闪烁, “陆教授准备的真是充分。没想到他连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都认识。” 嗯,不成器…… 沃德豪斯笑道:“陆就是这样。如果说,别人准备都是准备到100%,那么,他的准备就是120%、150%,甚至200%。” 众人一起看向讲台。 只见陆时坐正了身体,对富兰克林摆摆手, “坐下吧。” 然而,富兰克林没有动, 这个时候落座,就相当于承认了失败, 他还不习惯于失败。 陆时双手向外展,说:“好吧好吧,不坐就不坐,伱站着听我的回答好了。但是,在《深红报》写报道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我虐待学生。嘶……华人虐待美国白人,这笑话也太地狱了。” 一瞬间,礼堂内爆发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陆时双手下压, 人群渐渐恢复了安静。 陆时继续道:“所谓的‘世袭(hereditary)’,其实是有严格定义的。在英文中,hereditary又有‘遗传性的’这一意思,不难看出,他或多或少跟血缘沾点儿关系。想想也是,你不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将权力移交给你?” 再一次,掌声如泰山压顶般袭来, 甚至有人忘形地吹起了口哨。 陆时等他们欢呼完,继续说道:“刚才我跟罗斯福先生开玩笑,说起政治家族跟世袭的关系,大家对此怎么看?” 这个问题刚抛出,立即有人抢着举手。 陆时点头, “你说。” 那名学生回答:“很简单的精英论原理。人容易受环境影响,父亲是会计的孩子,从小就懂得出账、入账、借方、贷方,在择业的时候也容易将会计作为排名靠前的备选,这很正常。政治家的后辈也会如此。” 陆时对他竖起大拇指, “Bingo!所以我才说,政治家族不是世袭。人家只是自主择业,对吧?” 又是哄笑声。 陆时说:“回到刚才的话题。罗斯福先生说的‘清朝是一个封建国家,行世袭制’,他无法相信一个清朝人能公正、客观。我必须反问两句,我一个汉人留学生,世袭跟我有关系吗?而且,以现在的清廷,我能世袭来什么呢?” 世袭一堆战争赔款吗? 安静一阵,礼堂内响起了掌声, 学生们心悦诚服。 大部分人已经从心里接纳了陆时。 “呼~” 陆时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各位可以继续提……额……” 他忽然顿住,看向富兰克林, “罗斯福先生,坐下吧?” 富兰克林“啊?”了一声,发现自己还在站着,赶紧道歉,坐了回去。 一旁的戴文轻笑道:“你被怼了啊。” 富兰克林点点头, “这个中国人,不简单。” 他转向好友,低声道:“你之前不是通读了《无关紧要的1587年》吗?觉得如何?有什么问题要问?” 戴文环视一圈, “哪轮得到我啊?你看他们……” 富兰克林的目光寻索, 只见周围那些学历史的人纷纷举手,准备提问陆时,甚至有的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这引发了内卷, 后排的人也跟着站起来,最后面还有低低的骂声。 戴文说:“富兰克林,你是学历史的,你觉得那本书怎么样?” 富兰克林说:“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大学基本等于白读。成绩烂得很,尤其是历史方面,问不出什么有学术价值的问题。更何况,那特么是中国历史。” 哈佛大学期间,他十分热衷于社会活动,还数次去欧洲旅行, 这种情况下,学习成绩不可能好。 他变得博学是在患上了脊髓灰质炎导致终生残疾之后,在康复期间阅读书籍,其中有不少传记和历史著作。 戴文说:“看别人发挥吧。” 此时,陆时已经点起了一个学生。 那人也不含糊, “陆教授,我拜读了你的史学新作,《无关紧要的1587年》,对于其中的一些观点并不认可。” 这是单刀直入了。 陆时想了想, “今天演讲的主题不是大学国际排名吗?” 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那名学生跟着脖子,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敢回答了吗?” 陆时:“……” 20世纪初的年轻人,确实不怕事。 他刚要敷衍几句, 没想到,旁边竟然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学生站了起来,大声反击刚才提问的人:“陆教授的观点阐述的已经很明确了,你反对!?你算老几!?” 这句话直接引爆了现场, 两派人站起来,开始口水对轰, “怎么着?他的史学观还没有经过验证,就自成山头了?” “没错!我就是陆时学派的传人!” “你给老子滚!什么特么的‘陆时学派’!” …… 就这样,骂着骂着发现解决不了问题,竟然撸起袖子准备直接上演全武行。 陆时都懵了, 美国,这么狂野的吗? 要是可能,他倒真想看看哈佛大学的学生打架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下面有艾略特坐镇, 这个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咯~ 艾略特站起身, “都安静!” 说着,他一挥手,立即有十几个安全人员涌过去,将那帮蠢蠢欲动准备干架的学生给镇压了。 陆时说:“没关系,我可以尝试回答问题。只不过,今天主要是讲全球大学排名,我不希望在自己的书上消耗太多时间,否则就成了推销作品,有违初衷。所以,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一听陆时要回答,两拨人都很兴奋, “陆时学派”的想求知; 反对者则是想挑刺儿。 刚开始提问的人说:“陆教授,你在书里有这么一段话,‘皇帝的励精图治或者宴安耽乐,首辅的独裁或者调和,高级将领的富于创造或者习于苟安,文官的廉洁奉公或者贪污舞弊,思想家的极端进步或者绝对保守,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分善恶,统统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有意义的发展’。我可以将之理解为命定论吗?” 陆时挑眉,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就可以了,没必要兜圈子。” 那人便问道:“陆教授,你的历史观是整体把握历史,重点说历史规律,而非详谈历史事实。这样,便能预测历史之发展。那现在的你,能否预言一下中国……” 陆时抬手, “你了解中国吗?我做出预言,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啊这……” 一句反问直接将学生拿捏了。 下面的人开始起哄,笑声在人群中四起, “哈哈哈哈哈!” 学生觉得没面子,赶紧说:“那好,陆教授,你来预言一下美国好了!” 陆时:??? 看傻子似的看着对方。 下面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拥护陆时的人大喊:“你快坐下吧!不觉得丢脸吗?” 那个学生没退缩, “陆教授,既然你认为研究历史可以摸清规律,那么,你不妨说说看美国的未来。说不定你能说服我呢?” “唉……” 陆时深深叹气, “你哪位啊?我说服你有什么好处?” 全场再一次陷入欢乐的气氛。 陆时说:“再说了,预言有多难?就以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为例,人人都知道会有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名学生道:“那是经济学,而非历史学。” 陆时沉吟片刻,说道:“那好吧,我预言将来的美国选民会极度分裂。” 瞬间,礼堂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 “……” “……”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时摊手, “看吧,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毕竟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好?” 有人站起来, “陆教授,请你解释一下。” 陆时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美国历史上有一位伟大的总统,亚伯拉罕·林肯。” 林肯是当之无愧的伟人, 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后,他签署了《宅地法》、颁布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为北方获得南北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是他废除了美国黑人奴隶制。 陆时说:“如果,林肯总统没有遇刺,继续参加连任竞选,黑人们会把票投给谁?” 下面传来哂笑, “陆教授,那时候的黑人还没有选举权。” 陆时耸耸肩, “是的,我当然知道。选举权的事到了1870年才在法律上解决,联邦规定,所有种族的人都可以在所在州参加投票。当然,法规到底有没有落实……哼哼……”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总之,我说了‘如果’,所以只是假设。刚才的问题你们该怎么回答?” 还用想吗? 哪个黑人不把票投给林肯? 对他们来说,林肯和马丁·路德·金才是真正的美国国父。 华盛顿? 不好意思,不认识。 下面的西奥多隐隐琢磨出陆时想说什么了, 他不由得喃喃自语:“分裂……” 陆时道:“所以我才说,选民有被分裂的风险。如果我是政客,面对本来是一个整体的人民,为了选票,会将之分裂成A、B、C、D,然后登高一呼,要为B、C、D争取和A一样的权利,这个时候,我能获得多少选票?” 这个假设,其实和黑人投票给林肯的本质是一样的。 在场的学生陷入沉思。 莫非,历史真的能预演未来? 坐在第一排的西奥多说道:“陆教授还真是懂行。只不过,他说的问题还轮不到我们担心。” 其实,美国不乏聪明人, 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选票政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此事并非当务之急。 沃德豪斯好奇道:“什么叫轮不到你们担心啊?” 西奥多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他在芝加哥演讲时曾说:“我们这一代人用不着面临我们先辈所面临的那种任务,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任务,要是我们没能完成我们的任务,我们就要遭到不幸……” 这话听着就很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 所以说,当时的美国佬确实很牛X, 他们异常团结,还个顶个的都是奋斗逼,卷得飞起,直接把欧洲卷死了。 沃德豪斯还是好奇, “副总统,你说的是?” 西奥多言简意赅, “托拉斯。” 托拉斯这种组织形式在欧洲出现得晚,沃德豪斯只是略有耳闻, 他侧目看了眼对方, “副总统阁下,你的眼光放得也太远了。” 西奥多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沃德豪斯回了一句:“当不好士兵的士兵绝对当不好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讲台上的陆时也不想多说了,挥挥手道:“好了,你让我预言我也预言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但无论信不信,问题我都算已经回答过了。我们继续聊全球大学排名的事。” 他的行为,就相当于吊起了别人的胃口,却就是不供应食物, 学生们难能容许。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干脆不等陆时点名,直接提问, “陆教授,你真的认为历史规律可以预言未来?” “你的历史观是怎样的?” “陆教授,我喜欢你!” …… 乱成了一锅粥。 艾略特不得不再次命人维护秩序。 现场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 陆时说道:“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事先声明,如果你们再提到《无关紧要的1587年》或者历史,我会直接离开。所以,最后的机会你们可不要浪费了。” 即使不说历史,还是有很多人准备提问。 他指起了一个学生, “你说。” 学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问:“陆教授,你此次来美国有什么切身感受吗?” 这是极其委婉的说法, 但只要是正常人,就能听出对方其实问的是《排华法案》。 陆时沉吟, 良久,他说:“我此来美国经历很多,甚至还写了一个剧本。只可惜,它注定不能在大舞台上演出。” 听到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好奇, 这可是《是!首相》的作者,写出来的剧本是该多优秀? 立即有学生大喊:“没事!陆教授,你的剧本可以在我们学校演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