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陆教授讲得太好了!” “我爱你,Lu!” …… 掌声雷动。 陆时满头大汗,瞄一眼坐在下面直乐的埃米尔·阿道夫·冯·贝林,十分无奈。 也不知道这帮诺奖得主是怎么回事, 托尔斯泰、杜南、帕西, 这三人就算了, 他们和陆时有交情。 物理学奖的伦琴、化学奖的范托夫、生理学或医学奖贝林也跟着凑热闹, 每次致辞,必点陆时说几句, 弄得他仿佛回到了高中,被老师叫起来爬黑板的感觉。 “呼~” 他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重新坐下了。 一旁的爱因斯坦努力憋笑,说:“陆教授,如果诺贝尔先生还活着,绝对会亲手给你颁一个荣誉奖~” 陆时无语, “快得了吧~这么严肃的场合搞成这样,诺贝尔先生肯定生气。” 爱因斯坦大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诺贝尔奖成为科学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沟通的平台,他本人只会感到高兴。” 逝者如斯夫, 现在,谁也说不清诺贝尔的想法了。 陆时摆手, “罢了,不说这个。” 他看向舞台。 奥斯卡二世将奖牌和支票赠与贝林,随后众人合影。 贝林说:“大家等这么久,应该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先开饭吧。” 奥斯卡二世从谏如流,对索尔曼点点头, 后者登台,宣布颁奖典礼结束, 晚宴开始了。 陆时从早上就没吃,又饿了一下午,赶紧盛了一份法式海鲜汤。 这时,伦琴走了过来, “陆教授,刚才谢谢你。伱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不擅长当众演讲。” 陆时知道个锤子。 他忍不住吐槽:“伦琴教授,你在慕尼黑大学担任物理学教授,同时是物理研究所主任,怎么可能不擅长当众演讲?” 伦琴轻笑, “诶嘿~” 陆时:“……” 实在是懒得说对方了。 伦琴在陆时对面坐了下来,随后看向文学家那几桌, 眼神游移间,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陆时有些诧异, “伦琴教授,你在找谁?” 伦琴说:“我在找凡尔纳先生。听说……” 话音未落,他忽然提高音量, “凡尔纳先生!” 凡尔纳循声望来,随后也端着餐盘靠近,在陆时身边坐下。 他问:“伦琴先生,怎么?” 伦琴沉吟片刻, “陆教授、凡尔纳先生,你们有没有想过发扬科幻题材?” 凡尔纳轻笑, “当然。你看过《乡村教师》吧?那其实是我出给陆教授的命题作文。” 伦琴说:“科幻征文的事,我知道。” 他的视线扫过两人, “我想说的是,有没有可能创办科幻杂志,主要内容是科幻和科普。” 凡尔纳哑然, “杂志?伦琴教授,你为什么这么想?” 伦琴一边思考,一边回答:“科普的重要性自不必说。而……凡尔纳先生,你当时是怎么构思出《海底两万里》的?” “额……” 凡尔纳愣了片刻, “我可能……只是……忽然灵光一现?” 他用的是疑问语气,说明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伦琴说:“科幻这个题材十分新颖,在《乡村教师》之前,我甚少接触。但现在看,科幻或许对科学研究有指导意义。比如,《海底两万里》就预言了潜水机械。” 说着,伦琴又看向陆时, “陆教授的作品就更不用说了。《朝闻道》中很多关于基本粒子的思考,即使在学界也是十分超前的。再比如那个大一统理论,我觉得也是必然存在的。” 陆时差点儿笑喷, 科学顾问是普朗克,能不超前吗? 必须承认,有些科幻能对科学研究产生影响, 比如克拉克的克拉克轨道。 但是基本上,几千上万甚至更多的科幻,才能有一本真正对科学进步起作用。 新闻里,某某科学家说科幻启发了自己的思考, 这种报道看看就好,都是吹牛的。 凡尔纳显然也觉得伦琴有些异想天开, “伦琴教授可能对写作不了解。事实上,没有一个作家的创作可以超越自己的现实。,哪怕是科幻,也只能是基于现实的幻想。” 他掰着指头数, “战争问题、科技问题、宗教问题、伦理问题、哲学问题、历史问题……总之,针对不同问题,有不同的意义。” 伦琴沉默, 隔行如隔山, 看来这件事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凡尔纳看向陆时, “陆,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有些犹豫。 按照历史,世界上最早的科幻杂志是《惊奇故事(AmazingStories)》, 它创办于1926年,创办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雨果·根斯巴克, 科幻届最高荣誉雨果奖就以他命名。 也正是在《惊奇故事》,雨果第一次提出了“科学幻想(ScienceFiction)”这个词。 而现在,因为陆时的出现,这个概念提前诞生了二十多年。 那么,科幻杂志是否也能提前诞生呢? 陆时喃喃道:“任何文化产品诞生的背景都与社会和文化环境密不可分。只有科技飞跃、工业发展,人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想象,科幻才有生根发芽的土壤。” 凡尔纳摇摇头, “不止这些。” 陆时“嗯”了一声,说:“还有通俗文化的发展,也是重中之重。” 凡尔纳沉吟片刻, “或许,可以试一试?有爱伦·坡、玛丽·雪莱的珠玉在前,再加上我、陆教授、威尔斯先生,放开让人借鉴……额……模仿,应该能孵化一批科幻作者。” 陆时差点儿笑喷, 这老哥,刚才说了“抄袭”是吧? 凡尔纳可不是什么道德先生, 当年,大仲马去世,他模仿《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故事结构,结合19世纪60年代匈牙利人摆脱奥地利统治的自治运动背景,迅速创作了《桑道夫伯爵》。 幸好法国文坛素来开放,没有“鉴抄”的说法, 小仲马甚至在致凡尔纳的信中称,从文学风格上说,凡尔纳比小仲马更接近大仲马。 能山寨到这个地步,也是厉害。 陆时思忖片刻, “还是等科幻征文的事过去吧。” “也是。” 凡尔纳没再多说。 但看他低头思考的样子,显然是在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 陆时伸个懒腰,继续喝汤。 瑞典的海鲜确实不错, 新鲜的虾、蟹、海螺和贝类,搭配上适量的香料和清淡的蔬菜,让汤汁口感极度丰富。 他准备再去盛一碗, 这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旁边桌的人都投来视线。 陆时抬起头, 眼前是德国皇帝—— 威廉二世。 在皇帝陛下的身边,还站着梅尼克、蒙森。 陆时与威廉二世对视, 相顾无言, “……” “……” “……” 气氛有些诡异。 伦琴作为德国人,自然是知情识趣的, 他立即起身, “失陪。” 旁边的爱因斯坦和凡尔纳却不惧,待看到陆时对自己颔首示意,这才留下一个担心的眼神,缓步离开。 威廉二世伸出右手, “陆教授,可有时间一叙?” 说着,他竟然很绅士地微微鞠了一躬。 一时间,群情哗然, “那是怎么回事?” “德国的皇帝对陆时鞠躬?” “这……嘶……” …… 议论声四起。 陆时不由得皱眉,说道:“陛下,你何必如此行礼?” 被架在火上烤,让他愈发抗拒,心里已经在思考着该怎么拒绝对方了。 然而,威廉二世出乎意料地真诚, “陆教授,你受得此礼。” 他环视一圈, “这么多的科学家、作家、社会活动家尊重你,又遑论一届小小的皇帝。而且,外祖母的事……” 陆时愣了半晌,才想起对方说的外祖母是谁: 仙逝的维多利亚女王。 威廉二世说:“陆教授是女王近臣,单凭这一点,作为晚辈的我也应该予以尊重。” 他的表情认真,不似作伪。 陆时多少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威廉二世是一个傲慢暴躁的人, 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难免让人感到出乎意料。 梅尼克环视一圈, “陆教授,这里恐怕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时犹豫片刻,缓缓点头, “好,我们换地方。” 既然威廉二世可以沟通,那就不妨和对方聊上几句。 威廉二世躬身道: “请了。” 他们一起离开热闹的餐厅,从楼梯前往斯德哥尔摩的最顶层。 几人停在一扇门前。 威廉二世说:“我包了一个房间。” 他推开门。 这是一个套房,布置非常考究, 家具都是定制款,沙发、茶几、地毯,无一不精美, 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和果篮,篮子里装满新鲜水果,在十一月的斯德哥尔摩,非常少见。 陆时环顾一圈, 显然,这里没人住过, 皇帝陛下订房的目的就是为了会见自己。 威廉二世指了指扶手椅, “请坐。” 陆时落座。 随后,其余三人才依次坐下。 梅尼克拿出笔记本, “陆教授,不介意我做一下简单的记录吧?” “啧……” 陆时咋舌,心中愈加诧异。 他看向威廉二世, 后者展颜而笑,说道:“陆教授,我是《镜报》的忠实读者,其中的访谈版更是期期不落。和你交流,如果能碰撞出火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时耸耸肩, “当然,悉听陛下尊便。” 梅尼克便拿起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一时间,房内陷入安静。 威廉二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有开腔的打算,反而将目光扫向客厅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名贵油画,每一幅都在讲述一个故事。 过了片刻, “你看,陆教授。” 威廉二世指着其中一幅。 陆时投去视线, 那是瑞典国王卡尔十三世加冕为挪威国王的场景, 这次加冕,意味着挪威-瑞典联盟的成立。 下面写着一句瑞典语: 兄弟人民的福祉。 威廉二世说:“多么神圣……” 陆时摊手, “武力征服的‘神圣’。” 14世纪末,挪威丧失主权被丹麦统治, 到1812年,拿破仑被俄国打败,瑞典趁机战胜拿破仑的盟友丹麦,逼迫丹麦割让挪威。 挪威人民反对,并宣布挪威是自由、独立和不可分割的君主立宪国家, 于是,瑞典悍然发动战争。 威廉二世看向陆时, “是的,是的。这件事并不光彩。” 他岔开话题, “陆教授,之前我们聊到了德语的问题,还记得吗?作为世界上最优雅的语言……” 陆时说:“优雅尚且不论,‘最’我无法苟同。” 他信手念道: “ ‘Lightofmylife,fireofmyloins.Mysin,mysoul(我生命中的光芒,我热情的火焰,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 这段出自《洛丽塔》,应该算史上最著名的开场白之一。 蒙森咀嚼着这句话,随后道: “通篇几乎只由「l」,「s」两个音开头的单词组成,这种头韵的运用,是英文中最典雅的写作方式之一。” 陆时点头, “对,你说到了关键,‘写作’。” 他又用汉语吟诵一段: “ ‘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 ” 这段出自王佐良先生翻译的《谈读书》。 即使不懂汉语,在场的三个德国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合辙押韵,着实优雅。 就像剑桥大学的学生听陆时吟诵汉语版的《当你老了》。 陆时总结道:“所以,语言的优雅,体现在落笔后的文字,而不在语言本身。我说‘Fxxk!’、‘Shiit!’这种词,无论如何都很难优雅得起来吧?” 威廉二世为难地看向蒙森, 后者暗暗摇头, 他反驳不了陆时。 于是,威廉二世当即改了说辞:“德语作为历史悠久的语言……” 陆时直接打断道:“德语的历史并不悠久。” “啊?” 威廉二世语塞。 一旁的蒙森毕竟是历史学家,不满道:“陆教授,德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墨洛温王朝。这还不算悠久吗?” 陆时挠头, “我没记错的话,墨洛温王朝只是在扩张的过程中,‘不小心’吞并了一些小的日耳曼部落,包括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部落。” 蒙森的说法,就像南朝鲜的历史课本, 朝鲜被大元吞并,然后,大元的版图就变成了朝鲜的版图? 脸都不要了! 蒙森微微尴尬, “这……” 陆时说:“当然,你说的没错,古高地德语确实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日耳曼人由于强大的古罗马文化以及天主教的影响,日耳曼语受拉丁语和法语影响,逐渐变化而来。” 蒙森摊手, “你看你看。” 陆时无奈地说:“但是,要说德语历史悠久,这就有点儿……毕竟,欧洲的主要语言是法语、英语,跟这两者比,实在捉襟见肘。就算西语、葡语、意大利语,也是……咳咳……” 说着,陆时又看了眼油画, “不得不说,连瑞典语也比德语要早。” “嘶……” 蒙森捂着腮帮子。 梅尼克看过去,问道:“老师,你肿么了?” 蒙森白了弟子一眼, “没事,牙疼。” 威廉二世见德国最德高望重的历史学者再次被陆时驳倒,只能又一次改口风,说道:“德语作为简单易学、容易传播……” 陆时又打断:“皇帝陛下,德语,学习难度蛮高的。” “啊?” 威廉二世头都晕了。 一旁的蒙森说:“陆教授,德语再难,也比汉语和俄语容易吧?” 陆时摊手, “当然比汉语容易,因为汉字属于象形文字,拿德语跟汉语比较,好意思吗?” 蒙森:“……” 老脸不由得一红。 他又说:“那俄语呢?” 陆时摇摇头, “事实上,德语应该是比俄语难的。马克·吐温就说,‘学习了几门语言后,我确信一个有天赋的人三十个小时学会英语(除去拼写读音部分),三十天学会法语,三十年学会德语。’” 这句话,出自《可怕的德语》, 马克·吐温专门写一篇文章来吐槽德语,可见一斑。 蒙森皱眉道:“马克·吐温又不是语言学家。” 陆时点了点头, “是的。退一步讲,哪怕他真是语言学家,评价也不见得客观。真正想知道语言的难易,最直接的便是统计学方法。” 蒙森好奇, “那,有统计吗?” 在一旁的梅尼克和威廉二世听得直摇头, 两人心里吐槽, 蒙森这老头,怎么如此单纯? 被陆时牵着鼻子走,真要去搞什么统计学的方法,那不是相当于承认德语难学了吗? 这种情况下赢了俄语又能如何? 而且, 万一要是输了呢!? 威廉二世赶紧插入话题道:“德语是一门……那什么的语言。” “噗!” 陆时笑喷。 他摇了摇头,说道:“皇帝陛下,咱们不妨开门见山。你想跟我聊的,真的是德语本身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