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陆时集中精力完成《写作的技巧——从零开始》。 就这样,又一个周四,《哈利·波特》第三部《阿兹卡班的囚徒》开始在《镜报》的版连载。 老规矩不变,一次性放出了三章, 但对于如饥似渴的读者来说,根本不够看, 报馆还是被围了。 幸好此时的陆时和萧伯纳已经坐上了前往斯德哥尔摩的船,那些事都烦不到他。 船先是到法国的加来港停靠了半天,随后北上, 11月中旬,越往北温度越低, 海面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蔚蓝色,天空也是近似的颜色,仿佛被画师精心调配过一般,浩渺且静谧。 可惜甲板太冷,不能久留, 陆时和萧伯纳在俱乐部待着,和许多科学家、作家、社会活动家一起打牌、闲聊,十分惬意。 作为学界扛把子的开尔文这一次又来了, 他正在读着《镜报》, “陆,除了科幻,你的奇幻儿童文学写得也很好啊。” 萧伯纳笑, “那还用说?陆可是欧洲最炙手可热的作家。” 这时,爱因斯坦凑过来,好奇道:“话说,哈利将他的姑妈变成气球,为什么魔法部没有逮捕他,部长福吉反而要安抚他?” 这种问题都不用陆时回答。 开尔文说道:“当然是为了维持稳定咯~” “啊?” 爱因斯坦很懵。 开尔文笑, “小天狼星越狱,福吉担心哈利被小天狼星害死,所以便把他吹胀姑妈的事压了下去。说白了,怕哈利死在外面,引起恐慌。” 陆时暗自点头, 心想, 老爷子是懂行的。 第三部, 福吉力挺哈利,压下他在校外使用魔法的事,是担心魔法社会恐慌; 第四、五部, 福吉给哈利泼脏水,是怕他把伏地魔复活的事大肆宣扬,同样也是担心造成恐慌。 前后两种态度看似不一致, 实际上,目的没差别—— 粉饰太平。 爱因斯坦感慨, “没想到儿童文学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说“这样的一面”,指的是“政治的一面”。 陆时笑道:“阿尔伯特,你可以保持单纯。魔法部给出了官面上的说法,玛姬姑妈被吹成气球是哈利不能完全控制魔力而导致的不可控行为,所以不算在校外使用魔法。” 爱因斯坦揉着前额, “总感觉不像是儿童文学了。” “儿童文学也是文学嘛~” 开尔文感慨, “再说了,咱们在学术圈混的,这种事情……” 他忽然转向陆时, “陆,说起来,因为《全球高校排名》和影响因子的推广,学术圈正变得更加急功近利。” 说的是“更加”, 表明学术圈本来就挺黑的。 陆时哪能不懂? 他说:“不可避免。” 开尔文叹气,没接茬。 反倒是旁边的海因里希·卡斯滕斯凑了过来,说道:“最近确实很严重。” 他的德国口音很重, 开尔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你是普朗克教授的学生?我对你有印象。” 卡斯滕斯点头, “开尔文勋爵,没想到你记得我。” 他刚要继续之前的话题,旁边的普朗克便出言警告:“海因,别瞎说。” 普朗克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之前,他因为提出了过于超前的“量子论”,认为物质的辐射能量并不是无限可分的,而是由最小的、不可分的能量单元组成,导致被很多物理圈的人攻击, 该观点虽然现在正逐渐被接受,但他还是秉持谨言慎行的原则。 他对弟子眨眨眼,用眼神无声地说:“学术圈的黑暗面,少聊。” 卡斯滕斯对导师当然是言听计从,不准备再说下去。 开尔文却笑, “马克思,你忘了我们为《朝闻道》做科学顾问的事了?你和阿尔伯特可是一点儿不给我面子。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谨慎?” 说着,开尔文环视一圈, “你看,周围这么多的同僚,正是我们敞开心怀交流的好机会,伱怎么能沉默呢?” 普朗克很无奈, 心想, 正是因为同僚多,所以才不能瞎说。 但话已至此,好像也无所谓了, 有开尔文这种学术圈的泰山北斗发话,哪还有什么不该聊的? 普朗克对弟子点点头。 卡斯滕斯早就在摩拳擦掌了,说道:“自从影响因子推广,学生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点灯熬油地搞定实验、论文,却被人堂而皇之地摘桃子。这种事正变得越来越普遍。” 开尔文大笑, “你没说全吧?” 卡斯滕斯有些尴尬,没回答。 开尔文说:“我替你讲。他们不光要摘桃子,还会要求你感恩戴德。” “噗!” 卡斯滕斯笑喷。 陆时说:“普朗克教授肯定不是这种人。” “啊这……” 普朗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当然不是。之前,我都是被压榨的那一批。” 他压低声音, “在柏林大学流传着一首诗,‘老板一言两语三要求,下位者热切献殷勤;下位者三令五申高标准,小喽啰点头哈腰笑揽活;小喽啰胡言乱语瞎发挥,苦逼学奴一脸懵’。” 现场一片沉默, “……” “……” “……” 忽然,周围爆发出大笑声, “哈哈哈哈!” 约瑟夫·汤姆生道:“这也太真实了!你们柏林大学人才真特么多!” 现场的科学家能笑出来,是因为他们已经度过了那段时间。 而对于那些最卑微的学生,活都是他们做,却一分慰藉没有,甚至还要因为质量和进度被吹毛求疵, 这就导致学生全都得是万能工具人, 什么都干; 什么都会干; 并且随时能干; 还得干得符合心意。 开尔文摊手, “这种事本就常见。现在变得更多了。” 他又安慰陆时道:“不过,这不是《全球高校排名》和影响因子的问题。它们是好的,是各高校急功近利,执行坏了。” 陆时表示有被安慰到, 下次别安慰了。 旁边的萧伯纳多少有些好奇, “爵士,伦敦政经是文科、商科院校,这种事比较少。所以我不太熟悉……” 开尔文诧异, “很少吗?” 在他的印象里,社科类类似的问题也很多。 萧伯纳咳嗽几声,说:“也有吧,只是模式不同。我就是比较好奇,你们说的这些,有没有具体例子?” 开尔文被问得无语了, “萧老弟,你想干嘛啊?曝光?有例子我也不能随便说啊。” 萧伯纳嘿嘿一笑, “听故事嘛~” 开尔文白了对方一眼, “你也是有够无聊的。” 没想到,陆时也凑热闹,怂恿道:“反正咱们在俱乐部闲聊,你随口一说,我们随耳一听呗~” 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开尔文沉吟,似是在斟酌。 结果,旁边的威廉·康拉德·伦琴抢先道:“我来!我讲一个苏黎世……咳咳……我讲一个某黎世工业大学的故事。故事不保真,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周围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不愧是伦琴教授啊!” “人家去年的诺奖得主,功成名就,怕什么?” “说的也是。” …… 还有些好事者,给伦琴倒了一杯威士忌,说道:“威廉,你先喝几口,放开讲。” 众人聚拢在一起,就像听故事会。 看到如此大的阵仗,伦琴还真有些犯怵了, 他不由得猛灌一口威士忌,之后才说:“我要讲的是亲身……亲耳听来的故事。说的是某学生,因为对某学科的热爱,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了相关的科研工作。当时他有多热爱呢?用他老板后来的话形容,‘你当时还是很有热情的’。” 听到这话,众人瞬间懂了, 所谓“你当时还是很有热情的”, 言外之意就是,“为什么后来就越来越懒散了呢?”。 有人小声道:“威廉,你实话实说,故事里的‘某学生’是不是你自己?” 一句话给伦琴干沉默了, “……” 现场气氛变得诡异。 片刻后,那个提问的人又道:“威廉,你就当我没问。” 众人白了他一眼。 伦琴轻咳一声,继续道:“总之,那個学生确实热情满满,对学术有很高的追求。那时,他以为,只要努力,就没有做不出的成绩!” 萧伯纳问:“然后呢?” 伦琴不由得叹了口气, “后来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在场的很多人能猜到,因为大家做科研的轨迹都差不多,八九不离十。” 他伸出一个指头, “首先,实验缺少一些设备,没有设备就没法作出好的实验结果。但老板手握资金,却就是不愿意购买。实验室就像一个小作坊,全是手工打制的替代品。你想想,实验结果的分散性得多大?!” 听到“分散性”这个词, 在场懂物理的都确定,故事的主角便是伦琴本人。 更何况,伦琴在苏黎世工业大学当助教的时候确实蹉跎了一年岁月,后来到维尔茨堡工作,情况才有所好转, 他的经历和他讲述的故事也对得上。 伦琴摊手, “分散性大,最后我……咳咳……那个学生自己对结果都不信。这样慢慢做下来,他从怀疑老板到怀疑科研,再到怀疑自己。担心是自己能力不足,而不是因为设备不行。” 说着,伦琴又喝了一口酒。 普朗克拍拍他的肩, “我懂你。” 伦琴摇头, “可别。这又不是我的故事,你有什么好懂我的?” “嗯。” 普朗克严肃点头, “我懂你。” 伦琴一阵无语, 心说, 自己刚才给故事施加的各种伪装算是彻底失败了。 他问普朗克:“普朗克教授,看样子,你也有故事要讲咯~” 普朗克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我也分享一个某尼黑大学的故事?” 伦琴郁闷, “你非得讲慕尼黑大学吗?” 从1900年开始,伦琴就在担任慕尼黑大学物理学教授和物理研究所主任, 他说道:“要不,我回避一下?” 普朗克说:“回避什么?我说的是某尼黑大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 伦琴一阵无语, “那我一会儿再讲个某林大学的。” 普朗克就是柏林大学的。 现场的氛围一下子就变了,从诉苦大会变成了互相揭老底。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圈子里的事,根本就藏不住。 一众教授开始沉思,准备弹药。 普朗克继续道:“当时,某学生在某尼黑大学接触到了一个给企业做的项目。” 听他的意思,这个项目类似横向课题, 此类课题一般是企业的委托课题,包括科学研究类、技术攻关类、决策论证类、设计策划类、软件开发类等。 陆时好奇, “签合同了吗?” 普朗克说:“能不签吗?6年的合同,却让人在3年内做完。” “Shiit!” 开尔文暗骂一句:“真不是东西。” 普朗克点头, “确实,真不是东西!学生完全搞不懂,项目当时是怎么申请下来的。” 伦琴笑道:“真搞不懂吗?” 只能说,懂的都懂。 普朗克继续道:“总之,项目里涉及到大量实验室无法完成的实验。学生累死累活地做了能做的,随后找到老板,说明有些确实是搞不定。谁能想到,老板认为无所谓,他们没做,别人做了就行。” 这话说得很含蓄, 但在场的都是有生活经验的人,明白老板的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抄别人成果。 伦琴说:“结题了吧?” 普朗克点头, “当然结题了!没结题的话,他早就下台了,怎么可能接着在你手底下的研究所混吃混喝?” 伦琴捏着下巴琢磨, “啧……我知道是谁了。” 陆时看得想笑, 感觉某位教授可能会因为今天的吹牛扯皮丢掉工作。 他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刚才听到的事,想着或许是不错的题材,可以在《镜报》的访谈版找教授们沟通,让民众也能了解神秘的学术圈。 但其他人对他记笔记的行为会错了意, 开尔文道:“陆,你又要写作吗?和上次的《朝闻道》一样?” 去年,陆时就是看开尔文、爱因斯坦、普朗克讨论,才决定写《朝闻道》的, 所以这次的行为难免引人误会。 众人瞬间聚了过来, “陆教授,你要写?又或者是戏剧?我能客串吗?” “对对!我也要客串!我可以给你讲巴黎……某黎大学的事,我知道很多!” “那我更可以讲了!英国佬这种事多得离谱。” “你说的对,‘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 他们都表现得极为热情。 陆时有些懵, “为什么你们觉得我要写或者戏剧啊?” 伦琴说:“陆教授,你最擅长的便是讽刺了,而学术圈的这些事,非常适合作为讽刺的对象。” 萧伯纳也附和:“我也觉得。” 陆时:??? “老萧,你刚才还说,‘伦敦政经是文科、商科院校,这种事比较少’,怎么现在又忽然知道学术圈的黑暗面了呢?” 萧伯纳说:“我又不是没耳朵。刚才听得一清二楚了嘛~” 伦琴顺着话题说:“而且,推广《全球高校排名》和影响因子固然利大于弊,但看到弊端存在,陆教授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肯定想将那些黑暗暴露在阳光下。” 众人齐齐点头, “没错!陆教授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人!所以我们才觉得你会写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