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时总是暴风骤雨,当初设计紫禁城的人应当挺爱惜自己脑袋的,朱厚照至今还未见过宫里涝过,殿前台阶两侧的栏杆脚下有一排的龙嘴,哗啦啦的吐出雨水。 内阁王鏊来报,历经一年的建设,奉天子旨意而建的科学院已经落成,同时原来书院中的格物学院也并了过去。 近来京中因为海军学院和陆军学院的关系,朝中有见识的大臣都在思考这些有别于国子监的学院的意义。 实际上这几年不仅是陆军学院大有成效,原来在书院中分设的农学院、水利学院也都很有作用,它们和藏书园相辅相成,为大明培养了不少专才。 王鏊是最早接触过皇帝的这份‘思想’的人。 他冒雨前来除了禀报科学院落成之事,也是有另一番心思,“……眼看新设立的海军学院有独立的校舍,微臣就在想,水利、农桑是不是也可以仿照着做?还有前些年威宁伯建议成立的商学院。” 威宁伯这个事情有些奇怪,他明明不懂,却在一次去杭州的时候向皇帝上了这个奏本。 后来朱厚照知道是王芷教得他。 海贸兴盛,有关商业的各类需求骤增,所以他便迎合圣意来这样提。 外面大雨滂沱,但不仅不嘈杂,反而是雨声营造出了一种安静,王鏊说:“微臣还记得当年陛下的谋划,朝廷若是要治水,便有治水的官员,若是要打仗,也有知兵的统帅。臣瞧的真切,这个法子还是很有效果的。” 朱厚照翻着他上的方案,回道:“这样也可以。不过你这上面写的,招收举人入学,将来授以六七品的小官,看似诚意满满,实则进行了一遍筛选,朝廷花了大价钱,最后去的不是最优秀的人,将来成效恐怕也有限。” 王鏊没有办法,“陛下,圣学不可动啊。” “当然不动圣学。不过朕想引入‘事务官’的概念。” “请陛下明示。” “就像少府和产业部,一个只懂四书五经的进士去了以后是很难上手的,这两个部门的事务都相当专业,不是吟诗作曲就能行,而是要实实在在能办事的官员,这便是所谓的事务官。 这些特别的部门,每年拿出数额不等的名额面向各个学院和大明本身的官员,考试出题目以本衙门内确实遇到的问题为主,然后择优录取,并授以官身。至于科举,每年取仕的数量只要不减少,应当也没事。” 就是说不动科举,原来该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每三年就那么两三百人,还考不上就不要怨天尤人,毕竟数量不变,放原来那也还是考不上。 王鏊似大儒那样的端坐,“这样,便给了这些人出路。不过……” “先生是想说,还是会让一些人不满?”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如果不读圣学即可做官,那就是大变了。” 朱厚照微微一笑,“谁说不读圣学?四书五经关乎一个人的品德,朕要用人,是品德为先,能力在后,譬如少府招考,一样也考四书五经不就行了?” 相当于政治嘛,政治课不能不考,不管你搞什么专业的。 这一点还是不能含糊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脑袋里没有这个东西是不可以做官的,否则朱厚照不就是自掘坟墓? “这样倒是极好。那皇上所说的这个事务官,学识之丰富只怕不在一般进士之下了。” 因为皇帝还提到,在任的官员同样可以考。 朱厚照说:“这个可以和吏部尚书梁储再议议,朝廷对于官员的选拔,以往都是从上到下,若是引入考试,则还可以由下而上。在京的官员估计是没那个兴趣,不过偏远之地的末流官员,若是看到有机会可以考到产业部和少府,应当是很有动力的,他们学习起具体的‘事务技能’,也定然更有动力。” “可是陛下,这样一来会不会导致在任的官员,不以本职为先,而专事考试?” 这倒也是个问题。 君臣同时思考起来。 王鏊首先想到,“陛下,倒不如设个上限。” “怎么设?” “在任的官员报名考试的次数,每人只可以考两次。考了两次仍不中,不得再考。” “是个办法。”朱厚照也补充,“再加些条件,将年龄设定为三十五岁之下,事务官是要干活的,一把年纪的考进来朕也不要。” 总之是让专门考试的官员数量尽量小一些,不要搞成普遍化。 “要不要对政绩再做些要求?” “这个不必,人家政绩好,治理得出色,那便让他再那里治理好了,还非得将政绩不好的排除在外,让他们留在当地?这要弯子要转得过来。” “是,老臣糊涂了。” 朱厚照思量着说:“总之,这是个大有可为的事。首先是你提的这些学院都独立出来好好的办,朕准伱所奏。京师总归有的是地方,水利学院、航海学院、农学院、商学院以及医学院都一并办了吧,就依着陆军和海军学院的选址而设。 同时为了鼓励入学,为朝廷培养人才,再以事务官为契机,在科举之外设立每年一次的考试制度,由产业部、少府面向专门的学院联合招考,招录人员主要补充进入这两个衙门。这是大的原则,具体的细则你将梁储找来商议一番再说。喔,对了,总理外务部也一并加入,同时再设立一个学院,外交学院。” 王鏊觉得奇特,“与外国交往,还需专门的学院吗?” “当然需要,朝廷开驰了海禁,才知道世界有那么大,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咱们君臣知道些什么?叶尔羌汗国的历史你知道?两眼一抹黑吧?这样不行。一个强大的时代,必定不是一个封闭的时代,而是要敞开怀抱,拥抱世界。既是大国,就该有这份胸襟。外交学院成立以后,第一门课程就给我设立一个世界历史。 大明的官员对于汉人的历史是很清楚的,其他地方的呢?任何一个民族,不知其历史,便不懂其现在。等到将来有一天,世界各地的情形都在我们掌握了解之中,朕一张条子,要哪里的情况便能很快递上来,那么那个时候朝廷再进行外交,便能有的放矢。” “陛下英明,老臣佩服。” 朱厚照是雄心壮志,在他的心中,一个伟大的时代也一定是英雄辈出的时代,他等着各式各样的人才从这些地方走出,带领大明走向世界。 哪怕他将来离开了,只要一直出这些牛人,那大明就差不到那里。 “再说说这个科学院吧,朕对其也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原本朕是想着也授官身的,不过无功怎么好赏呢?所以后来冒出个想法,科学院要解决一些疑难杂症,若是能成,朕再奖赏那些立功之人。” 王鏊不解,“陛下是说怎样的疑难杂症?” “比如说,粗盐能否经过改良优化,变为细白的细盐,又比如,朝廷在力推产业,那么棉花纺织过程中的生产工艺是否可以进行大的改良?再比如军器局现在所用的火铳,装填弹药十分麻烦,可否有办法避免?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些问题既可以是朝廷所派,也可以是他们自己根据自己的所好进行申请。” “申请?” 朱厚照理解,这些事已经超出这个时代的人的想象了,他肯定的说,“是的,申请。科学院的人可以向朝廷申报他们正在研制的东西,若是朝廷判断有实际用处,那么便拨他们银两,让他们可以有钱继续研制下去,当然了,这些银子不能瞎用,需要报账、审计等等。” “陛下,科学院里的人,部分微臣也是见过的。如实来说,他们都是一群怪人,所思所想,寻常人也难以理解,既然无法理解,谁来判断是否有实际的用处?” 这个问题反问的很有经验,朱厚照则当仁不让,“朕来判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