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址想来想去也还是觉得要么他自己走一趟,反正尤三春本来也邀请他了。正好皇帝在要他摸清楚尤三春究竟是想要什么。 其实几日来他也捉摸不透。 一个守寡的妇人,把夫家的家业做到今天这样,还有什么所求? 是不满足于商人的身份,还是觉得要为自己膝下的小女儿所谋。 说来也巧,他们还是同姓呢,就是收起银票来,那都感觉顺畅许多。 人与人有的时候更加奇怪,就是送银子的人都觉得对方收了,关系似乎都近上一些。 “说起来,咱家有一事不解,当日在御前,咱家都提醒你了,有什么需要就和圣上提,你怎么始终就不肯开口呢?” “谢公公照拂,奴家感激不尽。”妇人低眉顺眼,虽然已经年长,但仍有几分半老徐娘的风韵,语气轻柔的说:“只是圣上所忧都是国之大事。奴家这点心烦事,又怎敢扰了圣上?” “你这心思倒也不能说错。无妨,咱家这些做奴婢的,就是要为皇上分忧,让皇上不为一些琐事缠身。尤东家,你这次给皇上献了礼,皇上也将你视为自己人,有什么不方便在御前说的,还可以告诉咱家。” 尤址还端了一些样子货,“咱家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但总是能办一些事情的。” “公公折煞了奴家。听说皇上现在还气着,连大臣的面儿都不见。奴家做生意的一些仇敌,怕是偷着乐了。好些人都说是奴家献的宅院不合陛下心意,因此天子震怒。” “这可不是小事。” 万一人家觉得慧盐记出了这等问题,那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 “公公可听过山阳方氏?” “朝中连一个姓方的重臣都没有,怕是这里的小宗族吧?咱家不曾听闻过。” “于公公而言当然就小了,但在当地可就是地头蛇。” 尤址缓缓听下来,渐渐明白她的心思,“不要用地头蛇这个词。在咱家眼里这世上就没有地头蛇。你只说这方氏做了什么?” “公公恕罪。方氏起家于官宦,现在方氏一族的话事人,他的父亲便是原来浙江督粮道。” 尤址眉头一挑,“督粮道?姓方?” “方明永。” 老太监摇头,在他的认识中督粮道这种四品官满大街都是,除非做出些特别的事,否则他实在是不知道。 所谓的督粮道,就是督运粮草的官员。 其职责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农业厅厅长兼粮食局局长,明朝在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中都分别设置一个,一般会由布政使司衙门中的参政进行兼任。 所以它不算主官,不算高官,但是职责不小,权力也不小。作为督运粮草的官员,一般都是肥缺。 而职责重,是因为明朝是包税制。 就是这个府、这个县,今年的钱粮应该缴纳多少,那么负责的官员要把这个数给凑齐了。 但具体怎样凑齐实际上就可以操作。 而且税收自诞生之日起就有各种避税的手段相伴而生,收哪些人的税,收多少,这就有说头。 所以一些人为了逃税,往往就会去贿赂这些官员。 当然了,官员手中的任务肯定是完成的,只要钱粮足了,上面亦不会追查,只不过最终倒霉的就是另外一部分人了。 …… …… “这么说起来,这个尤东家是与这方家有仇。”朱厚照大约是听明白了。 “奴婢是个无根之人,看不明白,不过外面人是说,早年间尤东家也有几分姿色,就是如今也不失味道。方家的人最初是想人财两得,但最后现实是人财两空,这样双方便结下了梁子。 尤东家毕竟是商户,方氏则有官府的背景,也就是皇上的威名护着,否则一般人无论怎样都坚持不住。” 这种经常出现在历史中、用来给主角救人装逼的桥段朱厚照是一点都不陌生。 不过他是皇帝,站的位置太高,所考虑的事情可不是简单的惩恶扬善。 他其实没那么多的热血,而是一边摩挲着滑腻的瓷杯,一边盯着翻飞的茶叶思索。 “这么说来……这个妇人还是识得大体的,至少没有借刀杀人,借到朕的头上。天子被人利用,用以报仇,这个事情可没那么好听,也没那么好玩。但这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具体是不是这样也不好说,总之你再瞧瞧吧,暗中去查一下这个方氏,你不要出面,身份太敏感了,联系个东厂的暗子吧。还有,这件事要闭上嘴巴,哪怕是那两位大学士那边也不要去伸张。” “是,奴婢晓得的。” 这不是因为朱厚照心狠,无动于衷,而是因为他作为皇帝,能达到目的的手段实在是太过于多了,哪怕事实就是方氏一直不敢人事,那也一点儿都不用急的。 直接下场,为了一个掌管盐商的寡妇把一个官宦宗族抓起来,这事做得并不聪明。而且本身也有被诓骗、利用的风险。 实际上,如果方氏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么巡抚衙门那边鸣冤鼓也亮出来了,所以这一家理应跑不掉。 要是没跑掉,那么作为皇帝来说,在无形中不就把这件事做成了? 润物细无声嘛,层次高到一定程度,就是这样的。 要是跑掉了,而尤三春、尤址这条线给他的信息都是方氏为非作歹,那么皇帝大概就知道巡抚衙门的那帮人在搞什么花头了。 要是跑掉了,最后又确实查证,方氏其实也没做什么。 那就是尤三春在胡说八道。 总之信息是很多的,相互之间要对得上。 朱厚照眯着眼睛,神色寻常,看似是在喝茶赏景,也没有说什么,但其实已经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 “后来他们去了巡抚衙门了吧?” 尤址常年在皇帝身侧,对于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他靠着一半猜测也能够听懂,所以立即点头说:“都去了。” “瞧,朕的大臣们聪明着呢。” “在聪明,那也翻不出皇上的手掌心。” 朱厚照嘁笑了一声,事情在他的脑子里有条理,他也就有些闲心,调笑的问:“你刚刚说你这无根之人连女人漂亮与否都认不出来,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尤址略微尴尬,欲哭无泪的说:“陛下就饶了奴婢吧,奴婢头发都白了,就是好人那也不行了。” 朱厚照看他老脸哭就想收拾他,“去去去,别在朕的眼前晃了,把朕交代的事办好。” “诶,奴婢这就消失,让陛下净净目。” 此次是要去中都凤阳祭陵的,那里还有一个他们的老朋友呢,也不知道尤址心中会不会多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