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有一座大明湖,便是大明湖畔的大明湖。 湖边种满了树,在春天时绿意盎然,碧波像是躲藏在此处的天池,两相交映之下宛如天境。 有湖中半岛往里延伸,长廊也随着修到里面。 朱厚照要在此处等着下去为他探寻消息的靳贵和顾人仪,所以便在济南停下了脚步。 这日下雨,皇帝在湖中央的塔楼上闲坐,看着杨柳依依,春雨如油,竟隐隐有一种江南的感觉。 木门推开,外面雨水打着湖面,微微升起的水气让湖面变得雾蒙蒙的,偶尔有一只飞鸟掠过,这便是人间胜景。 塔楼上,有济南最好的琴师演奏古曲,余音袅袅,缠缠绵绵。 这种时候就是他这一趟南巡的目的之一,穿越一回,哪能一辈子困在城里? 刘健还如前几日一样候着,他问身边的顾佐,“……前几日,关延卿所论述之事,不知陛下有何计较?” “希贤公有所不知,陛下已经交代了内阁,不过这等事要见成效绝非一日之功,所以希贤公不必着急。只是那关延卿…希贤公怕是要忍痛割爱了。” 刘健略微震惊,“关延卿出仕不到三年,任知县不到两年。虽然说一朝得宠,便会青云直上,不过……” 顾佐是知道的,刘希贤以做冷板凳为名。 当初从内阁身退,在山东十年仍然勤勤恳恳,便是性格中有这么一条。 “礼之一字,朝中的确有许多饱学之士颇为精通。但这份功劳在关延卿,赏罚不可不明。至于资历……希贤公可知道吕恩?” 吕恩在正德五年突然受到皇帝的拔擢和重用,在清理军屯的第二阶段,这个人在其他人的眼中就像横空出世一般。 要说他根基浅,是的,不错,他的确没什么自己人,但他的背后就是皇帝,这还叫浅吗? 这几年来,吕恩甚至超过了他顾佐的风头,在皇帝面前是红的发烫,便是因为能把事情做得好。 刘健不好再说什么,他性格耿直,但不是处处要和皇帝作对的人,关延卿只是一个小节,有人给他解释那也就算了,不过皇帝在上面听琴听了半天,这他是要说上两句。 左等右等,他真的等得急了。 结果遭到顾佐的阻拦,“希贤公,陛下未召见,这是要做什么?” 刘健说:“陛下一代圣君,岂可在靡靡之音中虚耗光阴,老夫要去进谏。” 顾佐哭笑不得,“不是晚辈多嘴,希贤公担心什么,也不该担心陛下的志向。您老要是实在等不及,回衙门里处理事务也可以,何必去打扰陛下?” “皇上在此处,老夫哪里能走?” “唉。您就理解一下陛下吧。十年来,陛下没有一日是不辛苦的,此番南下得了机会,总归要清闲清闲。至于说玩物丧志,那绝对不会。圣旨都下了,明年朝廷要北征大漠,军需粮草、马匹供应一切的准备都已开始了。” 他们正在‘吵’着的时候,朱厚照忽然从上面走了下来,他双手抱着胸,脚步倒很稳。 “礼卿啊。” “啊,臣在。”顾佐立马上前迎上。 “你去打发一下上面的琴师,赏人一点银子吧。” “是。” 皇帝交代完这件事,又向刘健靠近,他挑着眉道:“朕之前传了旨意,严令各府、州、县的所有官员不得擅自阻拦百姓拦轿。这旨意,山东巡抚衙门收到了吧?” “回陛下的话,收到了。” “往下传达了么?” “传达了。” “好。”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那你派人去问一问,这兖州府东平县有一徐家寨的山贼是怎么一回事?” 刘健脸色微变,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不知陛下所言,是否为山贼危害百姓一事?” “正是。” 土匪、山贼那是普遍问题。 而且是历朝历代的问题,盛世也会有,因为有些是那种逃避官府追杀的亡命之徒,他不是吃不饱饭,他就是犯了事,所以除了落草为寇没有活路。 也因为是普遍的问题,所以朱厚照不打算追究刘健,只是这桩事情得解决,“皇帝来了一趟,山东的老百姓都是知道的。朕不能光在你这里吃吃喝喝呀。这也不是朕对伱严苛,山东大治、路无盗匪的话也喊了几年了。总不能只在嘴上说说吧? 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这伙贼寇还在两京直道上劫过人,当地的百姓深受其害,听说天子要来,有村民联合要拦轿,却被当地的知县挡了回去。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回陛下,臣知道东平县徐家寨,但确实不知道东平知县劝阻百姓之事。” “好。为何知道徐家寨而不剿灭?” 刘健说:“臣知罪。陛下有所不知,臣自去年,已开始进剿这伙盗匪,但当中亦有高人,官军又无京营和边军之精锐,几次出师都战事不利,因而迁延至今。再者,老臣以为君子怀仁,臣听闻许多匪帮也是被诓骗上山,并非本意,徒然增加杀戮也无必要。所以近来在商议若是能够招抚,岂不是两全其美?” 也就是说正在解决中的时候碰到了皇帝来了。 但具体是怎样的解决力度,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健这两句回答的让朱厚照有些怀疑他的水平,不过细想下来,剿不掉,确实也只能安抚。 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轻易的嘲笑古人,那些看起来很不明智的决策,或许是最终无奈的选择。 但有一点他是庆幸的——这种迂腐之人,还好把他从内阁撵出来了,否则天天面对他,那是要着急的。 朱厚照略微显得不满,他伸出食指来,并不客气的快速讲:“东平县的知县是谁朕还不认识,这个人你去抓,抓了以后以抗旨罪来定,这是先前圣旨中说过的。天子金口既开,岂能更改?其次,盛世亦不免匪患,这并不能否认你在山东的功绩,所以朕不会无限扩大这个案子。至于这个匪患,朕会让神武卫去剿。就这样吧,你现在就去抓人,审问清楚,看看是否朕冤枉了他。” “老臣遵旨。” 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叹气。有些时候,封建官僚系统还是会有某种失能的状况。 “尤址。” “奴婢在。” “靳贵和顾人仪到济宁以后第一时间告诉朕,他们一来便启程,去淮安!” “是。”尤址的声音低了一点,“那让神武卫剿匪之事……” “朕都拿火炮炸跳蚤了,难道还要等他一个月不成?” 在尤址的身后,顾佐也把琴师带了出来,这是个女的,下来了以后不肯走,坚持跪在朱厚照的面前,说:“皇上仁德无双,民女代一县之民谢过皇上天恩!” 听到她这些话朱厚照又觉得有些安慰,也有些自省,“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对朕来说,一伙山匪实在不足为虑,但对你们来说,这是性命攸关之事啊,朕既是天子,是天下子民的君父,又怎么能以小事而看待子民的性命?尤址,一会儿神武卫指挥使许冠来了以后,你不要和他说朕着急过,让他稳妥、彻底的剿匪,免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佐听后大为动容,对于正德皇帝他是真不知要说什么溢美之词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