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单三天后就下来了,班主任在交给肖文静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肖文静正站在座位上收拾书本,下课铃声响过,其他学生早就一窝蜂涌出课室,她总是落在后头。 她抬头看着班主任。 主任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比她们这些学生早几年毕业,脸上还带着学生气。 眼镜后面一双眼睛,单纯的目光。 肖文静觉得很无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习惯用看孩子的眼光看那些单纯的人,因为她觉得自己很老很老。 明明才十九岁,却老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云。 “我要准备六级考试,想有一个更清静的学习空间。”她挑了一个班主任绝对会接受的理由,就看着他满意地点头,然后递过盖了红章的申请单。 班主任刚刚走出教室,门口又走进一个人。 是黄月娥。 肖文静把书本装进书包,背上,慢慢地走出课室。 黄月娥侧身让她经过。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说什么呢?肖文静想,她和黄月娥一向没有太好的交情,本来就无话可说。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走远了。 黄月娥望着她的背影,走道上开始空无一人,忽然有人声喧哗从楼梯下来,她回过头,看到刚结束了公共课的一群男男女女说笑打闹着下楼。 一群人中,杨慎思挺拔的身姿如玉树临风,虽然脸色稍显苍白。 看到她,他自然地颔首招呼,然后移开视线,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点头之交。 黄月娥忽然觉得一切很荒谬。 这个男人对她没有哪怕一丝的男女之情,他不爱她不爱她不爱她不爱她……可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他? 是诅咒吗?或是写入基因的某种密码? 真是……拙劣啊…… 这人生。 她回过头不再看他,大步走了开去。 杨慎思的眼光瞟过,不小心望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大门外,门外阳光闪耀,那女子窈窕背影扑出去,仿佛一瞬间被融化在金光中。 “嘿!”人群中某个男生用手肘撞了杨慎思一下,挤眉弄眼地道:“美女啊,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是人家对他有意思。 杨慎思无奈地笑了下,“错爱”,这个词的背后有太多无法厘清的情感乱麻,哪怕他明知与己无干,仍是无法置身事外。 他吸一口气,故意笑道:“人家才看不上我。” 一众同学顿时哗然,杨慎思这样的人物自谦起来也没人肯信,人人心头更费猜疑。 “是吗?”刚开始那男生试探地道,“也难怪,越漂亮的妹子越挑剔……对了,你说她会不会看上我?” 杨慎思转头看了看某男生的浓眉大眼,配上无机心的笑容,倒也称得上“帅”。 他不好发表意见,只得无言地笑了笑,从人群中挤出来,身后有几个人起哄那男生,夹杂着女生娇滴滴的声音,他也假装没听见。 循着楼梯下来,他长手长脚,走进阳光中。 昂起头,阳光劈头而下,秋天而已,却酷烈得仿佛盛夏的怒视。 他被晒得有点眼花,今天因为在大教室上公共课还戴了眼镜,掏出手机想打给肖文静,机身碰歪了镜架,“啪”一声眼镜滑到地面。 一边镜片先着地,碰撞出几条长长裂痕。 阳光下,张牙舞爪。狰狞。 接下来的几天,肖文静都在四处找房子。 她想找学校附近的房子,不但近,而且治安较好。本校文学院所在的城郊其实甚为荒凉,除了学校周边一带有些商铺饭馆,附近尽是大片农田,常常走十多分钟也看不到一户住家。 同系的同学因为前一段的事情对她仍是不冷不热,肖文静也不想向他们打听。考虑过后,她干脆上网查找。 运气非常好,本市网站上的房屋租赁栏恰好有一处出租房在本校文学院附近。 肖文静当即按网上的电话联络对方,下课后又去看了房。 房子很新,是无孔不入的房地产商在城郊的第一批试验品。三室两厅双卫,近两百平米,主人买下来装修好,水电气光纤电话宽带六通,却因为交通不便暂时不会搬进来,于是想租出去。 第一眼看到肖文静的学生样,房主的热情立刻降了一半,他的房子可不是一般没有独立经济来源的学生每个月微薄的生活费租得起的。 肖文静没有理会房主的脸色,进进出出看了房屋结构,家具电器之类一应俱全,随时都可以搬进来住。 再走上大宽大的阳台,她远远眺见文学院的校园,心里估算了下路程,每天只需十分钟就能走到校门口,再花十分钟就能走到常常上课的第一教学楼,算是很方便的距离了。 心里很快决断,她点头表示要租房,然后在房主惊异的目光下,打开背包,掏出早上去银行取的厚厚几叠现金。 签了一年的租约,肖文静对价钱没有异议,压金也随便他收,房主被这天下掉下的好事砸晕了,签字的时候差点拿不稳笔,直到钱入手才恢复神智。 看到房主笑眯眯数过钱后,对待自己的态度立刻判若两人,甚至起身到厨房亲自泡了杯茶端出来,肖文静只是淡淡微笑。 能够看到别人快乐,而这种快乐是因为自己……不管怎样,施与受之间,施的人或者得到更多。 肖文静笑着接过钥匙。 客厅的落地窗通向宽大的阳台,长长的白色窗纱直垂到地,一阵风来,轻盈飞舞。 手指触到钥匙的一刹,冰冰凉的触感,银色的钥匙闪着冷光,她一怔。 钥匙没拿稳,从空中垂直落地,坠到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肖文静呆呆地低下头,看着钥匙。 房东也没在意,抢着拣起来,再递给她。 她没有接,一瞬间思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得到处都是,分散的,晶莹的,圆润的,泪水似的滴溜溜滚动不停…… 抓不住。 “同学?”房东叫道,看她低着头脸色苍白,又想到她出手大方,莫不是遇到一个神经有毛病的?乍起胆子推了她一把。 肖文静茫茫然抬头看着他,两眼没有焦距。 一会儿后,眼中映出房东开始变得惊恐的表情,她慢慢地回过神。 又来了,那种玄妙之极的境界,像是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 接过钥匙,肖文静冲房东笑了笑:“你有事先走吧,我想再待会儿。” 房东戒惧地审视了她片刻,肖文静温和地微笑着,眼神清澈,任他看了一会儿,起身把租约放进包里。 房东看看那纸白纸黑字的租约,再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现钞,终于什么话也没说。 肖文静目送他走出去,带上门。 铁门与门框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击,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房东的脚步声。 这幢新楼隔壁和楼上楼下都没卖出去,安静异常。 肖文静握着那柄钥匙,攥紧,直到金属的凹凸纹铬上手掌。 有点痛…… 她抬手按揉太阳穴。 是病吗?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也变得频繁,常常陷入脑子一片空白的境况,吓到周围的人。 这也是她想搬出来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