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港之前就已经放下快艇,派人赴京通知沉提督,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到了。” 听到叶宗留的回答,许逢原拱手恭维了一句:“叶老大办事果然巨细无遗。” “许县尊过赞,叶某人身份敏感,很多事情得多考虑些。” 叶宗留说的是实情,虽然在明面上福建叛乱已定,世间再无叶宗留。但来到京师这种卧虎藏龙之地,各方面都得注意谨慎,以免给沉忆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早早就派人前往京师告知沉忆辰,物资船队即将要靠岸,尽量避免与京师官员有过多接触。 随着福船舰队慢慢接近码头,已经能看到泊位上那一望无际的大明宝船,仿佛重现了永乐年时期下西洋启航的盛况。 只不过如今历史遭到了逆转,下番舰队在沉忆辰的督造下,再现了昔日的荣光。可大明传统的鼎盛陆权,却被蒙古铁骑给压着打,京师都陷入了及及可危的境地。 舰队靠岸后,许逢原从船上走了下来,大沽千户章岩磊已经率领着千户所士兵们,站在码头上迎接着“上官”的到来。 可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从船上走下来的为首一人,身上仅仅穿着一件七品鸂鶒补子的官服。 想当初沉忆辰那身五品白鹇补子官服,敢于无召领军赴京已经足够的离谱了,现在居然还有更离谱的。 如今七品官也敢无召赴京了吗? “敢问兄台是何官身,可有携带公文诏书?” 大沽千户章岩磊首先拱手客气询问了一句,虽然千户名义上是正五品武官,但事实上越低阶的武职越不值钱,正统朝时期就已经不敢在七品文官面前自称上官。 不过文官七品也有贵贱之分,普通地方县令肯定是跟都察院七品监察御史,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 于是乎章岩磊用了兄台这个客套称呼,来查验一下对方的职衔。 “吾乃福建布政司福州府长乐县令许逢原,奉福建提督之命驰援京师,船上装载的是粮草物资。” 本来听到许逢原是个七品地方县令,章岩磊神情有些随意起来,当接下来又听到是奉沉忆辰之命驰援京师,瞬间态度再次恭敬无比,连腰都弯了不少。 要知道现在沉忆辰在朝中如日中天,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居阁部大臣高位,特别战争期间领兵部侍郎衔,意味着大权在握,他的部下岂敢怠慢? “原来是奉少司马之命,许县尊一路辛苦了。” 章岩磊客气的回了一句,不过这话听在许逢原耳中,却游戏茫然。 少司马? 沉忆辰明明是福建提督,就算回京后取消临时官衔,也理应是称呼翰林院的官职,怎么会用兵部的尊称? 就在许逢原有些不解之时,远处的官道上扬起大片的尘土,沉忆辰正率领着一众人马,朝着大沽海防口疾驰而来。 “卑职拜见少司马!” “下官见过沉提督!” 两种不同的称呼接连响起,沉忆辰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这次身边还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就是刚刚被于谦任命转运粮草的萧彝。 并且于谦承诺,只要能顺利完成通州粮仓的转运,他必将奏请皇帝任命萧彝为户部郎中,主管京师守卫战的一切后勤事宜! 翻身下马,沉忆辰快步走到许逢原的身旁,亲切的托住他手臂说道:“逢原,你来了。” “下官不辱使命,从福建筹集了粮草物资赴京!” “好,我知道你会办的漂漂亮亮。” 对于许逢原,沉忆辰始终比较放心,毕竟无论是当初照顾走私贸易,还是后续的协助督造海船,他可以说面面俱到。 说罢,沉忆辰把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叶宗留,眼神中闪现过一抹惊喜。 “叶首……” 沉忆辰下意识的就想要叫出“叶首领”三字,不过随即想到对方曾经的身份,只能把称呼给戛然而止。 “小的乃福建义勇叶盛,协助许县尊运输粮草,拜见沉提督。” 叶宗留既然在这个世上已经死了,那么现在世间活着的人就叫做叶盛,也不再是什么矿工首领,仅仅是一个海上船家罢了。 “本官知道了,叶老大。”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用上了最初的称呼,一切尽在不言中。 “逢原,你这是运输到京师的物资,除了粮草外可还有其他铠甲兵器?” 寒暄过后,沉忆辰问起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京师粮草并不缺,单单通州粮仓的存粮就足够京师百万人吃上一年有余,真正缺少的是武器装备。 “沉提督,大规模私锻甲胃乃谋逆之举,下官只是从福建武备库取了几千套存件。不过长矛、钢刀等兵器,倒是带来了几万把,俱是尤溪炉丁打造的上好家伙!” 当初福建起义军招安后,愿意继续从军的,沉忆辰都吸纳进入了福建卫所军队,特别加入福建水师的更是高达上万人。 至于想要解甲归田的,沉忆辰重绘了鱼鳞册,同样分发了给他们田地,让起义军将士能回乡过上安稳的生活。 最后就是有些手艺的,比如福安矿工、尤溪炉丁等等,依旧让他们重操旧业,只不过待遇相比较之前提升了数倍,更没有了苛捐杂税的压迫。 沉忆辰驰援军为何能以南军身份,在不擅长的北疆草原硬抗住蒙古铁骑的冲锋,打了几场血战平分秋色? 原因除了锐不可挡的士气外,就在于他们身上还有尤溪矿工,打造的大明最为顶尖的装备,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 后世戚大帅招募的戚家军,可谓让沉忆辰给原原本本的提前带上了历史舞台!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看向身后的萧彝。 “景纯,这位是福州长乐县令许逢原,我的心腹。” “他这次驰援京师的舰队,基本是以平底运输的福船为主,可以沿着通州前往京师的内河道航行。” “通州粮仓转运事宜,你可以跟逢原通力协作,必能在蒙古大军来袭之前搬运一空!” 沉忆辰之所以敢在于谦面前,担保萧彝能完成通州粮仓的转运任务,除了相信对方的能力外,还有就是准备好了后手许逢原。 大明宝船这种巨型船只,除了入海口某些航道,想要驶入明代的内河航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有这一支庞大的宝船舰队,却只能停靠在大沽海防口,完全使不上力。 相反福船这种平底船,缺点抗风浪能力差,不适合远洋航行。有点却在于吃水钱载重大,能勉强航行在通州跟京师的内河航道,实在不行还能靠着纤夫拉船。 船运的运力是车马的数十倍,乃至数百倍以上,只要靠着许逢原的后勤舰队协助,才能真正完成通州粮仓的转运工作。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萧彝自然明白许逢原的后勤舰队,对于自己而言无意识“神兵天降”。 于是他立马拱手朝着许逢原说道:“萧某在这里,先行谢过许县尊的鼎力相助!” 见到萧彝的动作,许逢原赶忙回礼道:“下官不敢居功,此乃沉提督运筹帷幄。” “别,该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我可不吃熘须拍马这一套。” 解决一桩要事后,沉忆辰心情大好,于是朝着许逢原开口打趣了一句。 同样萧彝心情也是为之一振,笑着说道:“许县尊可能航行海上有所不知,现在向北可不是什么沉提督,而是兵部右侍郎,该尊称为少司马了。” 听到萧彝的话语,许逢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大沽海防口千户称呼沉忆辰为少司马。 这才短短数月未见,沉忆辰就连升四级,官拜三品了? 想想这如同飞天一般的升迁速度,真是不禁令人咋舌! 许逢原后勤舰队的到来,算是帮沉忆辰度过了布局上的一道难关。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太师也先,心态却愈发的着急起来,他已经逐渐发现了自己战略上的失误,对大明天子朱祁玉给予了过高的希望。 从大同城奔赴紫荆关的这一路上,也先还不死心的利用朱祁镇曾经的皇帝身份,朝着猫儿庄、柳源县、黑河、大青山等等关隘守将下达旨意,命令他们开关恭迎。 如果说之前叫门宣府跟大同,两城守将还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忠君还是忠社稷。那么当朱祁镇成为太上皇后,沿途关隘或许县城的守将,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该给的银钱跟丝棉等等财物,他们还是尽力筹集当做赎金献给太上皇。至于开关事宜,那完全谈都没得谈,要么你蒙古大军就直接攻城,要么就拿了东西走人! 就这样又拖了几日,直到土木堡之战过去半月有余,正统十三年九月四日这天,蒙古大军才抵达了紫荆关城下。 要知道如果当时土木堡大战后,也先简单搜刮战场上的甲胃兵器,就当机立断的选择直扑京师。以当时的人心惶惶局面,哪怕有沉忆辰率领着数万驰援军断后,恐怕都挡不住蒙古铁骑的兵锋。 说不定就一鼓作气,直接把明朝的都城给拿下了。 可偏偏也先图谋甚大,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座京师,还有整个中原。不愿意一路造成导致蒙古士卒死伤惨重,想要利用朱祁镇皇帝身份兵不血刃拿下整个九边。 战场就如同棋局一样,一步错步步错,越想用最低代价拿下京师,到了最后却发现只剩下强攻京师一条路可走! 紫荆关前任守将已经阵亡在土木堡,现任守将是于谦调去山东都指挥同知韩青,他率领的部下是山东最近驰援过来的备倭军。 山东依托着京杭大运河优势,是最先抵达京师的勤王部队,同时把这支生力军放在紫荆关,也表明于谦已经预判到此地,将成为蒙古大军突破边境防线的关键点。 可很多时候,预判到并不意味着能解决问题,二十多万有备而来的蒙古大军,并且得到了土木堡明军甲胃兵器武装后,战斗力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 对比之下,山东备倭军由于近些年来倭寇袭扰不多,长久处于一种武备松弛阶段。沉忆辰当初出镇山东,权力远远比不上后来的提督福建军务,只能着重照顾东昌卫跟泰安卫的将士,对于其他山东卫所就鞭长莫及。 武备松弛,装备捡漏,可这一支山东备倭军却打出了大明虎贲的血性,用自己的性命告诉蒙古人,想要铁骑再次踏入京师腹地,就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四天! 一个小小的紫荆关,硬生生阻挡了蒙古大军的兵锋四天! 哪怕到了最终关破再无城池可守的境地下,都指挥韩青没有选择撤退独活,率领着身旁最后百余名大明骑兵,发动了最后一波亡命冲锋。 最后深陷重围拒绝投降,引刀自刎壮烈殉国! 武死战,韩青至死践行着一名武将的职责,同时诠释着何为忠勇! 随着紫荆关被攻破,展现出大明血性的不仅仅是身为武将的韩青,接过指挥权的右副都御史孙祥,同样彰显了何为文人不屈的嵴梁。 他收拢关内最后的残兵,弃朱墨之笔,提三尺之剑驻守衙门。直至退无可退的境地,最后在与鞑虏的巷战中力战身亡,其骁勇英武之气完全不输武将。 紫荆关这一战的结果,给也先跟朝廷都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也先自不必多说,他可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仅剩下不到万人的紫荆关会顽强抵挡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全军覆没都无一人逃亡。 要知道仅仅在半个多月之前,号称明国精锐的亲征大军,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难道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战斗力不是偶然,明军依然有着属于自己的血性跟荣耀吗? 朝廷这边更多的是震惊跟心慌,紫荆关一旦被攻破,就意味着一路再无关卡阻碍,蒙古大军可以畅通无阻的直达京师城下。 不过由于也先绕开了宣府、大同防线,导致他们行军路线由最近的直线不到一百公里,延长到了接近两百余公里。哪怕蒙古大军以骑兵为主,行军速度较快也至少得五六天的时间。 这就意味着,京师守卫战只剩下最后的五六天! 战云席卷而来,朝堂上众大臣脸上神情都无比凝重,准备商讨着应对之策。 “大司马,粮草兵器可准备妥当?”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祁玉,朝着下方于谦询问了一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如今景泰帝朱祁玉,几乎已经把京师战备全权授予给了于谦,不仅仅是提督各营兵马,还掌控者临时人事调度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回禀陛下,随着各地勤王军陆续到来,加上少司马率领的驰援军,如今京师兵马已过二十万,完全拥有了跟蒙古鞑虏的一战之力!” “粮草方面原翰林院修撰萧彝调度有方,通州大仓存粮已经全数运达京师,可保一年无忧。” “甲胃兵器方面尚有短缺,微臣已命京师工坊加紧锻造,力求保障将士们装备精良!” 翰林修撰萧彝? 听到这个名字,朱祁玉倒是有些印象,之前于谦就向自己推荐过这个年轻人,如今看来确实是一块可造之材。 “大司马指挥若定,朕没有看错人。” “此乃微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于谦表现的很澹然,无论是身为人臣,还是身为文人,面对国难都应该尽心竭力! “那面对蒙古贼军,大司马可有部署?” “臣建议释放大同左参将石亨,为京师卫戍部队主将!” 石亨两字一出,华盖殿内文武群臣可谓是一片哗然。 论起石亨此人,与其他边关武将不同,朝廷文武大臣大多听闻过其名。 原因就在于此人多年来战功赫赫,声名远播。而且他的战功,还不是那种蹭的刷战绩,几乎每一次北征鞑虏,他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一刀一枪杀到了都督同知的位置上。 甚至于九边重镇除了杨洪外,就属石亨的名气最大,虽然还是个左参将的官职,但朝廷已经视其为大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石亨官至总兵,统帅一方只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就出了这么一场意外,那便是西宁侯宋瑛主导的阳和之战。以至于大明两位勋戚阵亡,将领中仅剩下石亨一人单骑跑回,于是被定罪关押进了京师大牢。 正常情况下,石亨哪怕再怎么有将帅之才,打出来阳和之战这样的惨败,几年牢饭再怎么样都躲不掉。 但如今朝中武将勋戚,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的不是废物,就是如同成国公朱勇这样被问罪革爵,压根就找不到足够的领军大将。 于谦虽然担任兵部尚书一职,但他毕竟是个文官,需要站在更高处统领全局,不可能自己主动领军上战场,他需要足够一名能力出众的主将来执行自己的战略意图。 石亨,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朝臣们真正惊讶的地方,其实并不在于释放石亨。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清楚,阳和之战石亨除了最终逃亡算个污点,战败这个锅压根就甩不到他身上。 毕竟上面还有这两位领军勋戚,侧边还有大同总兵跟镇守太监,哪轮到他一个参将说话? 而是于谦居然没有推荐沉忆辰! 要知道在满朝文武的眼中,说好听点两人是志同道合之辈,说难听点就是党羽。想当初沉忆辰为了于谦,硬刚权倾朝野的王振,被迫离开京师出镇地方。 后来于谦也是投桃报李,面对沉忆辰的谋逆指责,挺身而出始终为他辩解担保。 现在京师主将这么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宁愿推选一个待罪之身的石亨,都不选择掌控十万大军的沉忆辰,两人之间难道出现了什么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