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秦咏梅给小陈简单讲述了1954年夏天发生的那件事。 小陈立刻警觉了:“这个小孩儿不会就是我吧?我妈就是这么去世的?老爸还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可那个坏蛋抓到了吗?” 秦咏梅摇摇头。 “是不是你们又发现新的线索了?” 秦咏梅苦笑着点点头。 “那就早点抓到这个坏蛋,怪不得我老爸总是心事重重的,原来他一直有这个心结啊。” 秦咏梅和袁宪洲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路上,秦咏梅和袁宪洲凝重的神情渐渐让聪明的陈医生不安起来。 车子走过镇上平坦的大路,又穿越田间小路,来到陈家所在的村子。 听见有陌生人到来的声音,老陈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迎接大家。 老陈也就五十多岁,眼下看起来却像是七老八十了。 走进屋里,小陈刚一介绍,老陈就脸色大变。 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说:“你们总算来了!总算来了!” 小陈还有些兴奋地说:“爸,公安同志有俺妈那个案子的线索了……” 可看看老陈的表情他又有些困惑了。 老陈叹口气:“我就是那个坏人!” 小陈不自然地笑笑:“不可能吧,爸,您别开这种玩笑。” “是真的,我害死了你的妈妈……” “然后您把我抱回家来了?” “这……”小陈尬笑着,看向秦咏梅和袁宪洲,“我草,编故事都不带这么编的……” 秦咏梅和袁宪洲不约而同地叹口气,把脸转向一边。 小陈顿时懵逼了。 老陈过来拉他一把:“对不起孩子,我……” “别碰我!” 小陈吼叫着,打掉老陈的手,然后嘟哝着:“骗子!都是骗子!” 突然就推翻桌子,撞翻椅子冲出屋子了。 老陈难过地流下眼泪:“都怪我!都怪我!” 1954年夏天,高考落榜的陈锐到市郊从事油漆粉刷工作,打算赚点钱复读。 工期结束,准备回乡的那天傍晚,他撞见李素兰母子。 突然就感到异常躁动。 忍不住扑上去把李素兰拉扯进小树林里。 施暴的过程中,李素兰拼命挣扎喊叫。 陈锐惊慌失措狠狠掐住李素兰的脖子。 等他完事以后,李素兰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提起裤子慌忙逃走。 可跑出几百米远,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又忍不住回来了。 五十年代初,城乡周边都有狼,甚至有老虎。 孩子被虎狼叼走的事也时有发生。 各村各乡还专门成立了打虎队、打狼队。 陈锐看到坐在母亲尸体旁无助哭泣的孩子,就忍不住把他抱了起来,带回了家中。 为了抚养孩子,陈锐放弃了复读,放弃了高考。 第二年,他又在电台里听到李素兰母亲温老太太儿女双失的悲惨境遇。 从这以后,他开始漫长的扶老携幼的生涯。 每个月都要给温老太太寄十块二十块。 同时,由于未婚养子,再也没有大姑娘愿意嫁给陈锐了。 直到3个月前,陈锐病入膏肓了,才停止了给温老太太邮寄赡养费的举动。 看着陈锐佝偻着身子收拾着包裹,秦咏梅和袁宪洲都忍不住叹息。 这个人确实罪行可诛。 可他作恶十分钟,却用了一辈子来偿还。 寻常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还有那么多的人分分钟都在作恶,却不肯拿出一两秒的时间来与人为善。 陈锐拿起一个相册翻看着,时而欣慰地笑着,时而泪水涟涟。 原来,那相册上都是陈医生从小到大的人生记录。 袁宪洲以为陈锐会把相册带走。 但陈锐翻了翻相册,还是叹口气把相册放下了。 最后,陈锐只是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行了,我好了。” 袁宪洲连忙过来帮陈锐提起包裹。 吉普车停在村口,从陈家过去还得走五六百米。 袁宪洲和秦咏梅想搀扶着陈锐走。 陈锐却轻轻推开:“没事儿,我慢慢走。” 刚走了几步,迎面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走过来。 陈锐连忙打招呼:“三哥!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这是……” “我要出远门了三哥,您多保重啊。” 老汉拍拍陈锐肩膀点点头叹口气。 又走了没一会儿,路边一个四十多岁大妈叫住陈锐。 “他大哥,您这是又要出远门吗?” 陈锐点头:“是啊,二妹,今年你家的对子没法帮你写了。” “快别想那些了,好好养病吧。” “嗯呐。” 离吉普车还有几十米远了,前方路旁一个只有一米四左右的小老太太佝偻着身子走着。 她拄着拐杖,像蜗牛一样磨磨蹭蹭。 陈锐摇晃着身子快步过去,跪在老太太身旁,喊了一声。 “奶奶!” 老太太却没听见。 陈锐又喊了一声。 老太太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臭小子!你当奶奶我耳聋啊!这么大声。” 陈锐陪着笑脸:“您不聋,您不聋。” 老太太仔细打量陈锐几眼,脸上笑开了花儿:“原来是小锐子啊!” 老太太嘴里的牙都没了,脸上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样,把整张面容都聚拢到中间了。 显得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可爱。 “是我,是我呀。” 老太太握着陈锐的手,像小孩子一样喜悦。 “你这又要到城里玩是吧?” “呵呵,是啊。” “那你带我去玩呗,听说城里能坐大车。” “下次,下次吧,好吗?” “哼!每次都这一套!不理你了!” “奶奶,你走路要小心点啊。冬天地滑的时候不要出门啊。” “哼!不要你管!” 老太太气哼哼地继续向前磨蹭了。 本来还泪水涟涟的袁宪洲看到这一幕又忍不住笑了。 没一会儿,三人就走到车子跟前了。 陈锐叹口气,抬脚向车上走去。 “等等!”袁宪洲突然说。 三个人都回过头来。 只见陈医生手里拿着两样东西跑过来。 陈锐激动地手都哆嗦起来,热泪也涌上了眼眶。 袁宪洲连忙扶住他。 陈医生跑到近前喊了声:“爸!” 陈锐再也绷不住了,忍不住老泪纵横。 “爸!你这个东西忘拿了。” 陈医生将相册递了过来。 秦咏梅连忙伸手接过来了,放进陈锐怀里。 陈锐紧紧抱着。 “还有这个!” 陈医生举起了半导体。 “这会儿该播放杨家将了。” 说着,陈医生扭开了半导体,使劲拉长了天线。 没一会儿,半导体里响起刘兰芳那清脆的嗓音。 父子二人流着眼泪,一边笑着,一边听着。 秦咏梅在一旁却有几分忧虑。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温老太太介绍这个大恩人。 但片刻之后她就释然了。 是啊! 这世界有多少阴暗,就会有多少同等面积的光明在等待着。 这世界既是美好的也是丑陋的。 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应该有勇气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