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玉最爱叫郭威猛的，不是“爸”或者“父亲”这些敬称，而是与尊敬恰恰相反、甚至根本沾不上边的“老头子”。　　郭子玉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走路上窜到郭威猛背后，亲热地扑上前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看着郭威猛宠溺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哈哈大笑。　　也不怪郭子玉叫郭威猛“老头子”，郭威猛本来年龄就大，这些年里里外外操劳了不少，身体也不大好，一头头发过早的变成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平时两人上街，尝尝被人误认为是爷孙。　　郭子玉有心想让郭威猛再找一个的。小时候那是真不懂，只是跟着别的大人起哄，长大后才开始明白，发现自己母亲有多不是东西，打心眼儿里想让郭威猛再找一个对他好的伴侣的。　　“老头子，你不会还在等我妈吧？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接受不了那个现实？”郭子玉对郭威猛很是来气，抱胸靠在客厅格挡处，瞪着眼睛凶巴巴地看向郭威猛。　　“傻儿子，养媳妇不歹需要钱啊！媳妇儿那么费钱，我养个媳妇，还怎么养活自己？你是不是脑子不转弯啦？”郭威猛摇摇头，一直反复给郭子玉提起钱的事情，郭子玉心里急得很，可就是表达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告诉郭威猛。　　后来郭子玉表达清楚了，他希望郭威猛能给自己找一个贤惠顾家的媳妇，郭威猛反倒默不作声不愿意同意了。　　郭子玉心里急，对郭威猛逼得也很，到最后郭威猛被逼的无奈了，只好踮起脚尖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我只要你就够了。”　　郭子玉从小到大不止一次听到郭威猛说过这句话的，只是那一次在听到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暖意，鼻子酸酸的。他伸出手用力把面前的小老头圈入怀中，像小时候母亲离开时郭威猛抱自己的那样，紧紧抱住了他。　　郭子玉在郭威猛的照顾下，从小生龙活虎，几乎没什么大病；反观郭威猛却像一个加速干扁的老虾，不停被生活抽取水分，背佝偻的厉害，长期黑暗工作的缘故连带着眼睛也不太好使了，更不要提五脏六腑内部一堆杂七杂八的病了。　　郭子玉大学就外出做了兼职，也就是从那时起没有再问郭威猛要过什么钱了。　　郭子玉原本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些，就能够减轻郭威猛的负担，让他不这么劳累和辛苦的，可郭威猛却存心要和郭子玉对着干一样，郭子玉越不要钱，郭威猛给他的越频繁，数目越大，还常常给他打电话，有时候连家常都不说，在郭子玉本人接通电话后，自己嗫嚅了好半晌，自觉挂掉了。　　“郭子玉，你父亲是真的很爱你的，父子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一日郭子玉回到宿舍，发现其他几个舍友都正襟危坐地聚在一起，看到自己过来后团团围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教起来。　　“是啊，你就原谅你父亲吧！你父亲真的是最爱你的人了……”这边老大话音刚落，那边老三就接过了话头，大家叽叽喳喳乱成一团，还有好几只手伸到郭子玉身上乱摸，郭子玉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连带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停！你们发什么神经啊！我跟我爸关系好的很，怎么到你们嘴里成家庭伦理剧了？你们都想的是什么玩意儿？”　　郭子玉觉得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下忍无可忍打住了所有舍友的话头，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们，左右同时出手，一边一个去探额头的温度。　　几个舍友一时间面面相觑，又互相转过头和郭子玉轮流着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陷入尴尬，最后还是老大出了声，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的原委，又递给郭子玉一张银行卡，带着其他人作鸟兽散了。　　郭子玉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郭威猛下午来了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自己说成做了错事的可怜父亲，而把他说成被伤心的可怜儿子了。　　自己的父亲还真是个好玩的老头子，哪怕隔那么远，也能通过电话来操纵自己的舍友，胁迫自己。　　郭威猛在电话中拜托郭子玉的室友，要劝说郭子玉收下那张银行卡了。　　郭子玉拿着银行卡一脸无语，翻到背面才发现有一行特别丑的小字，“孩子，我不想你太累”，郭子玉一眼就认出，丑的这么有特色的，正是郭威猛的字体。　　“他一直都不让我为他花钱，我上班了也不要我给他的工资，我生气说他以后他就把钱全部存了起来，每当过年就存到银行里放好。”　　郭子玉谈起往事唏嘘不已，红着眼眶笑笑，故作轻松的语气，又说了郭威猛的最近的事情。　　“老头子身体不好，老得厉害，笨的也可厉害。我前几天在整理床铺时，发现他枕头下的银行卡，银行卡还压在一个本子上面，本子里面全部记载着我给他的每一笔钱，连带着密码都一并写了上去。”　　从本子上看，卡里的数目已经是一笔相当不小的数目了，而且郭威猛也尽可能的往里面添着钱，本子上一直念叨着要给郭子玉买套房子，好娶媳妇的。　　郭威猛已经出现老年痴呆的征兆了，在检查结果刚下来时大学女朋友就和郭子玉分了手，郭子玉独自一人，尽心尽力地陪伴着郭威猛，就像他小时候陪伴自己一样。　　郭威猛病的越来越厉害了，以前还会有清醒的时候，这一两年来，郭子玉已经不记得有多久郭威猛没有清醒过了。　　郭子玉把工作种类都换了，就是为了在家寸步不离地守着郭威猛。郭威猛对郭子玉也粘的厉害了，除了郭子玉以外，他所有人都不认得了，就连钱包中那个姑娘的老照片，也叫不出来名字了。　　“老头子早年身体亏损的太厉害了，我不管怎么努力，他还是病倒了。”　　故事已经要接近尾声了，郭子玉长叹了口气，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　　“医生说这个手术的失败率很高，不是移植失败，而是捐赠者的并发症特别高。老实说，我想活着，可我更想老头活着，所以，我选择捐赠，拿我的命来续上他的命。”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伟大的，对于父母和孩子来说，这只不过是一种天经地义的表现。只是老头子太粘人，还希望周老板能替我照看一下他。”　　故事全部都讲完了，郭子玉猛然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对面沉默的陆言与周时忆，彻底轻松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