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兵战将身上战甲彻底碎裂,露出精壮肌肉和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血线那刻起,几十米外的姬亦鸣心中就浮起股极强烈的危险感。 比进入这座地底城池遗迹以来,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甚至恐怖的危机感。 比当初在上林湖古窑,面对杜陵阳、琅琊王司马岳和庞大无匹的祖蛊躯壳时,都要强烈数倍的危机感。 “赢老大,有问题!”只是稍作犹豫,他就强压下心底恐惧身形飞掠,很快冲到赢行天身侧。顺便还单手按住蛊蛇小阳头颅,制止住它再一次冲撞撕咬的动作:“不是实力强弱的问题,是这个家伙身上的杀意不对劲!” 赢行天此刻已稍稍调运气息,只不过脸上那股子苍白虚弱气息仍未褪下,闻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应了下十多米外那仍未见太多动作的战将情形。 再度睁开双目时,他英俊无匹面容上也终于带上了一丝讶异:“好疯狂的杀意。” 感应中十几米外的金兵战将似乎并不存在,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团疯狂、暴戾,充满了无边无际仇恨与毁灭一切欲望的纯粹意识集合体。 所有意识中,最浓重的就是那无边无际的杀意。赢行天只是稍稍感应,都觉得心神波动几乎就要被他彻底感染,变成一头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战将对他窥探没有半点反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盯着二十多米外神像一动不动。 “狂喜”、“狂怒”、“悲恸”和“惊惧”。 四种充满了感染力,甚至能影响到修行者心神的诡异面容,在战将身上那无边无际浓重到足以覆盖一切的杀意面前,却好似根本未存在般。 不知不觉间,四首神像四张的四张脸上所有表情都悄然敛去,一股与战将身上毫无二致的疯狂杀戮气息取而代之。 赢行天等人角度只能看到战将望着“城史馆”小楼,并不清楚此刻发生在四首神像面容上的异变。而直到此刻,他也终于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身盔甲不是防御,也不是他力量的来源。而是……封印!” “眼前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他。” “究竟什么样的情形,才能让一个人身上产生如此恐怖的疯狂杀意?!” 不,还在继续变强!变得更极限疯狂! 赢行天双目微闭,感应到对方那股杀戮气息越来越浓烈,几乎能透出体外凝结成实体的杀意,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姒道衍生死不知。 自己内息气血耗去七成以上,实力骤降早已失去顶尖宗师境战力。 欧海潮到现在为止还滚倒在地上根本不能指望。 而眼前浑身*,带着疯狂浓重杀意的战将身上那股顶尖宗师境气息,仍然在不断地攀升着——甚至比之前更强横可怖。 连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都还未出现,己方就已经陷入这种绝望境地。 该怎么打? …… …… 数百米外三层小楼屋檐上。 连远在此处的祝荒,都能很清晰感应到被炼制成“巫兵”的完颜亶身上,那股浓重如黑夜般疯狂可怖的杀意。 “这就是‘巫兵’的真身么?”他强压下心中恐惧,却对战甲破碎后完颜亶的模样并没有太多惊讶——“刑兵”历代祖师所留下典籍中早就对此有过记载。 更重要的是历代祖师们留下那所谓的“后门”,正好也需要在这种状态下,才能够施法引动。 只是此刻完颜济安就站在身边,他哪怕心中再怎么意动也不敢贸然出手,只是偶尔侧身偷眼去看对方表情:你家父皇现在赤身裸体神智全失,变成个人不人鬼不鬼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你这个当儿子的会怎么做? 前者身形纹丝不动,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股笑意来。 “点着了,这把等了近千年的火……终于点着了。” “接下来就要看这把火,能烧得有多旺盛。”完颜济安手指依旧轻轻地在半空中点动着,那个方寸大小的精巧阵法依旧悬浮在身前不足半米外。光芒却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黯淡,直至化作一个几不可见的虚影,才朝着城池正东方飘飞而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手指弹动间足足十二道方寸阵法悄然成型,朝东南西北以及其余八个偏角方位,悄无声息地飞驰而去。 祝荒心中微动,总觉得眼前这场景有几分熟悉。 不仅仅是这些方寸大小的阵法虚影,甚至连完颜济安整个动作、手指弹动的轨迹都有种莫名熟悉感。 就像之前赢行天等人第一次见到那四首四臂神像时,心底生出的那股熟悉感一样。 “这是什么阵法?”他心生疑惑,口中不自觉地开口问了句。 而等完颜济安施展完那整整十二道阵法,任由这些虚化的淡淡光影飞向巫城四面八方总计十二处朝向,这位出生十个月就被当年巫门祖师们当成“巫兵”炼制的顶尖巫道宗师脸上,也禁不住升起几股倦意。 甚至连他身形都不受控制地稍稍闪动了几下,头、手和躯干上几处部分,隐隐有着重新倒退为凝聚光影之趋势。 “我巫门传承阵法,和整个修行者界的历史一样,基本上都是脱胎于数千年前的道门。所以底下那两个‘焉道’的小家伙,才能凭着《万道破法阵》破去当年师兄们留在战甲之上的《蓐收巫神阵》。” 他看了看远处生死不知的姒道衍,和爬在地上翻滚不已的欧海潮,眼内露出丝赞许之意:“虽然大部分是因为我多年来的布置推波助澜,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通过几道简单讳令确定整个组合防御阵法解构,再选择《万道破法阵》对症下药,可不像你站在这里看起来那么简单容易。” 两人对话那么久,祝荒也渐渐感觉出来这位千年前的“英倬太子”似乎并不像马上杀掉自己,心中那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觉也逐渐淡去。见后者答非所问地谈起巫门阵法传承来源,他甚至还敢大着胆子追问了句:“前辈您所说这些,跟方才施展的那十二道阵法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完颜济安嗤笑一声,目光从战场上那具*身形处移开,转过来望着祝荒:“这一代的‘刑兵’首领眼力居然差到这种地步吗?连我巫门传承中最出名、最能展现巫道长青四个字意义的阵法,都认不出来?” 最出名?最能体现巫道长青? 祝荒低声咂摸了片刻,脑中突然轰地一声炸响。 是那个阵法! 直到此刻完颜济安隐晦点题,他才意识到方才那十二道看上去有着古怪熟悉感的阵法,究竟是什么来路! 而这个答案却让他心中震撼更甚,死死盯着前者那张普通的中年男子面容,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你什么你。”完颜济安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眼内流露着疯狂与危险的光芒:“我们俩根本就是同一类人,想一想若是换了你遇到现在这种机会,会怎么做?” 见祝荒愣在当场面露犹豫之色,他又很轻松地笑起来:“之前抛弃那些属下独自逃生时做的很好,怎么遇到这种更关键机会时反倒瞻前顾后了?别忘记,我们是巫门……巫门从古至今,从上到下包括我那一百多位宗师境的师兄们,所奉行的都是什么道理。” 祝荒沉默不语。 他心中天人交战了足足半分钟,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可那只是同门,下面这位……毕竟是前辈您的亲生父亲啊。” “父子,夫妻,兄弟和姐妹。”完颜济安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中带着股摄人的魔力:“你告诉我,有哪一种关系,是不能用来出卖的?” 祝荒这位身高近两米二的壮汉,此刻身形却逐渐弯了下去蜷缩起来,脸上那股挣扎之色始终未能消去:“我从小早失双亲,是师傅一手把握养大,传授无上巫门秘技更用最后一道传承的祖巫真身,助我跨越境界成为巫道宗师。接任‘刑兵’首领之位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带领刑兵成为当世第一的修行者组织……” “我更想的,是当一个好人、一个好首领。” “好人?哈哈哈哈哈哈!!!”完颜济安笑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扶着额头差点没从房檐上掉下去,半晌之后才再度拍着祝荒肩膀:“入了巫门,永远别想着做个好人。做了好人,也永远不可能做个好首领。” 后者神情缓缓地黯淡下来,原本心底最后一丝坚守……或者说自欺欺人,终于随着完颜济安这番话而彻底破碎。 “明白了。”他声音中那股沙哑味道尽数敛去,身形站起目光炯炯:“我想知道的是,这十二道阵法一出,下面潜龙渊和焉道那些人再无任何机会。按照您的谋划,通天大道应该也就在眼前——不过前辈您似乎没有杀我的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终于开窍了。”完颜济安松开他肩膀,却未回答前者这个疑问。他只是面对着数百米外战场方向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那边如临大敌的赢行天等一行人:“先看戏吧,当年上百个巫门宗师、顶尖宗师们等待了那么久,最终却被我一手破坏的‘通天大道’,终于要在时隔千年之后重新出现。这么有趣的戏码,错过一次悔终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