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梅慕安一言未发,好像一直在思索些什么,坐在后座上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好。 “你是累了?” 林长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并未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回应声。过了好一会儿,车子突然变轻,细沙上突然传出的高跟鞋敲击声让林长安回过了头。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凌晨三点五十。 梅慕安穿着那身阴丹士林旗袍孤零零地走在后面收敛了白日里的光芒,倒好像一个寻不到方向可回去的人似的。脚步散漫,好像带着些许的失落之意。 林长安看她这个模样猜测大概她突然间被什么场景给触到了心事,故而如此。腿跨下自行车,用手轻轻推着,走在梅慕安的右边。 深夜里的海风颇有些凉意,本是十分钟之内的车程竟是走得越发慢了,林长安看了一眼走在一边的梅慕安伸手将那衬衫递给了她。 “不管如何,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梅慕安本想着这林长安该质问自己了,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说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这话倒是一言便戳中了自己的心事。 方才进警局想起还在1935年的当日,父亲病故,叔父抢占家产时自己不服而去控诉,却没有想到叔父打通关节,竟是让那些口口声声为民办事的人将自己赶了出去,以至于自己走投无路进了百乐门。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星期有余,一睁眼便见到的林长安如今成为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唯一一个能够稍微信任一些人,可是今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梅慕安想到这里周身发冷起来,却硬是咬紧牙根不愿意让自己的身子颤抖起来。 “你很冷吗?” “你说你会去医院做义工,那个医院在哪里?” 梅慕安脸色苍白转过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林长安思索了一会儿指了指海滩对面的那个方向。 “离这里不远,你要是想去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去!嗯,你现在想要钱吗?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其实你不愿意跟我说你的事情,我当然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勉强你!不过,我个人还是觉得,不管到什么地步,你总要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林长安牵着自行车,跟着梅慕安的脚步往前移动着,她好像经历过了很多的事情,对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失去了信任一般,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给予她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善意了。 “明天他们过来要看我的身份又该如何?” “明天他们过来的话,就问一问。你放心,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梅慕安微微点头,高跟鞋里已经进了少许的细沙,但是她却站得十分笔直,纵然并没有人在看着她。 “如果我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呢?” 林长安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随后在脑海里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看着一脸认真的梅慕安,觉得这姑娘确实有些奇怪。 “我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你从何而来?” “我从战火中来!” 梅慕安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因为她看见林长安带着疑惑又很是质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说这话的自己是个疯子一般。 “你并不相信我,对吗?” 林长安不知该如何回答,梅慕安来得莫名其妙,看她行为举止也不像是年轻人,不过她也有可能是因为想要躲开一些什么事情故而如此。 况且自己从来不相信这些事情,所以看着梅慕安的眼神便没有几分信任。 “算了,我以后也不打算再提起了。明天一早你就带我去做义工的医院看看吧!” 林长安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头,前面就是酒吧,他自顾自地推着车走得快了一些。 林长安神色有异,好像对于医院这事有些顾虑似的。但是自己现在必须要为自己做打算了,自己要是有一天睁开眼睛又回到了百乐门,那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也无可厚非,就当是做了一场和平的美梦。 又或者自己阴差阳错就要待在这里一辈子,那自己也不能够就一直依附着林长安,自己总要靠自己活着。 “快进来吧!我要关门了!” 梅慕安将衬衫拿在手上上了楼之后便径直放在了沙发上,林长安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红绿彩色,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异样来。 此时已经接近天亮,梅慕安一向没有嗜睡的习惯,拖了把靠背椅子,扯了床薄被便坐在了阳台上直面看着海于尚且黑暗的天。 “你不睡了?” “不了!我就坐在这里看日出,你若是想睡就进去睡吧!他们进去了,就不会再有人来捣乱了!” 林长安顺势坐在栏杆边,一只脚撑着身子,两手环抱在胸前也看着海的方向,月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骤降的气温却让人觉得冷清。 “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且问你,现在你这样年纪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梅慕安的眼神一直没有从海面上挪开,这问题问得倒是奇怪,林长安回头看了一眼梅慕安发现她并不是在闲谈便转过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继续坐着。 “像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大学毕了业,大概都已经在工作了。要不然就结婚?要么就去独自旅行、再要么说不准已经自己创业做了老板。” 林长安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梅慕安却是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头,若是在自己那个时候,他们说不定有些人投入了战争、有些人说不定为了养家糊口而去做活。自己离开的时候日本人已经开始下手,也不知道现在是如何个光景。 “你知道1937年8月28日的上海发生了什么吗?” “嗯?1937年上海?你是说上海南站的轰炸吗?” 梅慕安支起了身子,看着林长安的背影,心中不受控制地开始怦怦直跳。 “你都知道?” “历史书上都有记载,怎么?你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吗,我可以找书给你看还是我用手机搜给你看也行。” “我想看书!现在就想看!” 这还是林长安听过的梅慕安说过的最快的一次话,他颇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子,想起她方才跟自己说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会相信吗?” 林长安从心底里不觉得梅慕安这话是真实的,但是看她那模样好像是当真想想要看那书,林长安深呼吸了一口气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进去里边看吧,这里又黑又冷的!” “我想在这里看,你拿出来给我就行!” 林长安学校的时候就偏爱历史,学了医之后却也还是习惯性地买书,所以梅慕安指出清楚的日期之后他很快地便找到了有记载那段上海南站被轰炸的书。 “是这本。你看看!” 林长安将书翻到上海南站被轰炸的那一页递给了梅慕安,梅慕安借着月光低着头很是详细地看着每个字。 “大量炸弹完全命中了车站内为数众多的中国士兵,除仓库外,车站货车装满的军需物资也被炸得粉碎……车站内部完全被粉碎,二百码的铁轨完全消失,作为军用车站的机能完全丧失。八月廿八日日机十二架袭击上海南市,南市人口稠密,系平民居住区域,绝无中国军队或阵地。日弹密集南站附近,死无辜平民二百余人,伤五百余人,罹难者均系候车离沪之难民,尤以妇孺为多。……” 梅慕安小声地念着书上的内容,心中怦怦直跳,林长安看着梅慕安的神情,多了几分质疑。 梅慕安重复念着那段死伤人数的段落,手上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若不是自己来到了这里,那自己也是被日军的炸弹炸得粉碎的无辜尸体之一。 梅慕安本想着要往下继续再看,但眼睛紧盯着那书上的那幅图。被炸成废墟的火车站坐着一个正在哀嚎的小孩,他的父母可能已经被炸成了碎片,他以后又该如何呢! “你……你没事吧?” 梅慕安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着那个小孩看,心中酸楚起来。若不是自己逃过一劫,此时又是如何。自己是被炸断了腿还是炸断了身子,亦或是…… 梅慕安不敢再想下去,心跳快得好像马上就要窒息似的。 “别看了!” 林长安伸出手十分果断地将那书盖上,随后递过来一瓶已经插上吸管的纯牛奶。 “如果很不舒服的话,就不要逼着自己,先喝点牛奶吧!” 林长安想从梅慕安的手中拿回那本书,梅慕安却是将书紧紧地扯在手里。 “先放在我这里吧,我想看看。” 梅慕安抬头看着林长安,眼神中带着坚决,林长安只好放开了拉着书的手。 “天快亮了,你不睡一会儿吗?看你好像很伤神的模样。” 梅慕安摇摇头,用自己的手指做书签一直夹在那一页里。林长安并非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们活在那个时代,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