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上,李夫人便将整件事情明确清晰地禀报给王夫人,除了林绚尘房间里见到的一切,余者概不隐瞒。王夫人昨天晚上担惊受怕了一夜,根本没合眼,今早一起来还未吃饭,就听到了王云芬“出轨”的消息,不禁又惊又怒,等听到了李夫人淡淡地将林绚尘房里的事情描述出来,又起了疑心,斟酌着道:“林姑娘素来家大业大的,虽然这几年委屈了些,但也总有些剩余吧?难道一点点端倪都没有么?”李夫人听了,一想起满屋子敕造大印,还有那一把圣器魔琴,不禁脖子后跟出一层层冷汗下来,便赔笑道:“当年她搬过来住,那家产什么的,咱们可是盯着一块金砖一块金砖数出来的,哪能有什么差错呢?若真是后头填了什么,不是老太太给,就是老爷给,娘娘给,如今还有个姑爷也要给,真要计较起来,只怕也不太好看。”王夫人听了,冷笑道:“你是心里有鬼吧?妾身倒是不防,那丫头居然能贿赂得动你?!”李夫人听了,脸色也变了,也不在地上跪了,立马站起来,低声喝道:“姓王的,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王夫人几时见过敢于顶撞自己的李夫人了,当场红了脸,正张口要骂,却听到外面一道声音传来:“还得寸进尺呢!老身不盯着了,越发上天了!”两个女人当即就吓了一大跳,转身看时,才知道甄老太君竟然迈步走进来。 “媳妇子,跪下,今天老身好生跟你理论理论。”甄老太君往屋里主位上一坐,老神在在地说道,王夫人一个哆嗦,赶紧跪下,李夫人正要跟着跪下,老太君却道:“不忙!你且说芒种节里,里外一应用度是你张罗的?” 李夫人被老太君喝止,也不敢跪下,只能半弓着身子站着说道:“是的,流水这边妾身管着,接客还是大姐的事情……” “这次省下来三十两金子是怎么了?哪里的钱没给人家?”老太君的语气里听不出息怒。 “所有的都给了人家呀?!”李夫人惊骇道:“老祖宗,妾身将所有进项出项,都写了条子,一笔一笔,对上号了,粘在账本后面,一并上交,您和老爷都过目了的!妾身哪里能弄出三十两金子的长短差错来?妾身真不知道哪里短了金子呀?!” “这就是说,这金子长出来,不是因为你的账错了,而是因为你以前不管账,账面一直错着,偶尔一年对了,反倒不好看起来?!”老太君冷笑着说道,语气有些严厉了。 “妾身真的不知道……”李夫人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低声哭泣道:“老太君若是硬逼着妾身要这三十两金子,妾身也没有,也不知道哪里能有,那账目一笔一笔请清清楚楚的,要错了,妾身也……” “行啦!”老太君轻声道:“你以前总是打打下手,管管小事,看不出来你还有什么能耐,谁曾想你一掌管点权力,就将这事情里一条一条,仔仔细细的各种精微之处,都现出来,上下都是一目了然了,反倒比起以前不过报个总数目的,精巧明确太多,足见你的能耐,只怕还在某人之上呢!老身想着,你以前也是大家闺秀,不比别人差什么,进了门,却因为是二房,弄得太太不是太太,姨娘不是姨娘!高不成低不就的,你心里一定没个好的!这几年真算是苦住你了!如今看来,你竟然比某些人厉害许多,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怕是因为名分地位,不敢过于争抢……” “老天太这是什么话?!妾身在王府里面,锦衣玉食,下人伺候着,七年来也并无所出,愧对王爷呀!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将这王府维持下来,交到二哥儿手里,自己将来老在王府里,横竖薄棺材一盖,虽然落魄点,但也比南边家道中落,舅兄狠毒,落得个草席子裹身强点吧!至少也富贵了一世了!从来也不敢有任何别的想法!” “可惜你从此以后,必须有别的想法了,老身这几年腿脚还算灵便,眼睛不花,能看得清字,耳朵月没有背到连戏曲都不能听的地步,却不知道究竟怎样,下面的人居然蝇营狗苟起来!放板的放板,赌博的赌博,这次又有些妖精,敢在娘娘的园子里勾引男人起来!!老身还没有闭眼呢!”老太君说的这里,喘匀了气,接着道:“所谓上行下效,树木将死先烂根,倘若咱们这些当主子的,一个个清廉些,清醒些,下人哪里敢偷奸耍滑!你既然是某人的闺蜜跟班,也知道,这府里最大的放板子的头目,是谁把?” “老太太……”李夫人此时已经感觉到,风暴即将到来。 “若只是放板,也因为某人的习性,爱财,所以老身竟不太管的,只不过知道而已,若是闹得不大,不过一点钱赌博一样,不算什么,可是近日听说王子腾因为放板,逼死了十三口人家,家主还是敕令甄选的九品官员,这事情就不得了了,老身甚至打算拿出点体己来,或者公用里走个账目,接济疏通一下,赔偿那可怜的一户人家点金银了事。谁知这边还没运作的,园子里就突然封了门,接着就是一阵女孩们的哭叫!弄得老身以为又有什么贼人进来了呢!这还了得?这是哪天老身睡着,半夜里脑袋估计都不保了吧?!” 李夫人听了这话,根本没法接茬,王夫人听了这话,已经抖若筛糠,却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以前她靠着王家的财势,在王府里横行霸道,老太君也有过被架空被欺压的日子,后来生了男孩,为了让儿子好生长大,总去祈求上天保佑,便信了佛,念经积德,人也软化了,行事不那么乖张,一心扑在丈夫儿子身上,老太君才慢慢取回了权柄,她和老太君之间,无论如何都是说不清的婆媳孽债,否则她凭什么弄出四十三的女孩来,擂台一样争夺大少福晋的大位,还要处心积虑地害死林绚尘呢?还不是为了通过控制媳妇,来控制王府么? 李夫人知道这些,却完全没得招数使唤,又不是她要控制王府,她去惹那些是非?被王夫人指使着欺负那些女孩子,也多有手下留情之举,这次替林绚尘隐瞒,其实就是最普通的手段,就算和王夫人骂仗了,最后不过大家没脸生气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谁还敢真的闹腾起来,让老太太知道?那不是找死吗? 所以啊,李夫人听着这些“难听话”,除了沉默也没有别的表示,反正她没什么苛求的,无论怎样,只要王府好着就行了,老太太愿意骂王夫人,也是王夫人咎由自取,关李夫人什么事情呢? “老祖宗说得什么话?媳妇对王府一片忠心……”王夫人听到这话就不淡定了,立刻央求起来,她如今本家已经败了,被皇帝找了个由头直接抄家了,没有外援依靠的,眼看着老太太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慌了手脚才怪呢! “噤声!没让你说话呢!”老太太厉喝一声,让王夫人哑火了,便慢慢说起来:“老身倒是觉得,你这个人啊,就像那个紫鹃,鹦哥,娟儿一样,木木的,笨笨的,又有一点小聪明,却又能将这点小聪明用在正道上。所以老身趁着今天你家老爷回来,就顺便跟他说说,让你干脆扶了正算了,这王府,你也代管上几年,等玉衡那孩子有了后,孙媳妇堪得大用了,就将王府交给他们,横竖将来,王府还是得靠年轻人撑着呀!林丫头那边,不过外面的强援而已。” 王夫人听了这话,感觉晴天霹雳,而李夫人听了这话,感觉凭空天上飞来一个大馅饼砸中了脑袋。“老太太!”王夫人尖叫一声,却被老太太的厉喝打断:“嚎啕什么!林丫头几百万的嫁妆没了,这事情再没一个人担着,王府以后的声誉还要不要了!银尘姑爷不计较,那是他人好,林丫头命好!咱们这边可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这次林丫头出嫁,姑爷明确表示二三线的丫鬟不要,却是一定要大操大办的,钱都人家出了,咱们这边,要是在没脸没皮起来,将就着,那老身还敢下去见列祖列宗么!” 说的这里,又叹了口气道:“若是没今天这事情,老身大概能让某人挨到年关,反正某人放贷一百二十两黄金的事情,迟早要发的,不过那时还能体面点罢了,今天这事情,原本是不错的,该搜查,可是事前不给老身通气,事中又去搜查林姑娘的闺房,这事情就严重了,林姑娘是有造化的人,她房里的东西也是走造化,有许多来头的,你们这些媳妇子,其实并不该知道,反正老身知道,不说什么,也就罢了,非要越俎代庖,刨根问底,弄得大家都不好看,这事情要是传到了姑爷那里,指不定什么说辞呢!这是坏人姻缘的下做事情!还有那王雨柔传出来的那些话儿,也难听的,万一姑爷知道,虽然不至于黄了这次喜事,但是对咱们有了成见,这不是让家庭不和吗?这不是把林丫头架起来烤吗?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歹毒心肠能想出这样的定计来,那王牙头原来也不是这样险恶的人,还挺贤惠的不是吗?怎么也被什么人教唆成这样了?” “娟儿,给水。”老太君说着,忽然晃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茶杯,侍女娟儿立刻进来,为老太君看茶。老太君慢慢吸溜着喝了半杯,继续道:“所以如今,竟是个好事情了,李媳妇子暂时代领大福晋之位,王媳妇子,哼。”老太君冷哼一声,故意停了停,才道:“你就当姨娘好了!什么二太太三太太的体面也别想了!”然后又说道:“冯家媳妇子也是个伶俐人,让她领了二太太的体面,跟着李媳妇子好好管家吧……”又说道:“李媳妇子,听说你和玉衡,月诗,香兰的关系好着呢,好歹也是喂奶喂大的,没有生育之恩也有养育之恩了,便让他们叫你娘亲好了,你有了后,排在香兰丫头后面去。”李夫人听了,扑通一下跪下来,就是猛烈地一阵磕头:“老太太的天恩,妾身今生今世报不了,来生继续报呀!” “好了,让王姨娘下去收拾东西,换住处吧!”老太君挥手道:“媳妇子,你且起来,别以为当了大福晋就好了,眼下两三件事情,老身等你拿主意呢!” 李夫人立刻爬起来,被老太君赐坐,便没等老太君开口就说道:“眼下第一件,便是着园子的事情,绣春囊想必老祖宗已经知道了,那是王云芬的东西,那小蹄子,不是妾身耍威风,是断不得留在……” “浸猪笼吧。”老太君冷冷说道:“这事情如今就算瞒下来,早晚要发的,还不如干干脆脆处理好了,将来查,一并责任都可以推却了,以为老身废了王媳妇的位子,真的一时爽快,是防着这里呢!人是她带来的,将来查出来,二次浸猪笼的也是她,关着我们什么事情了?” “是。”李夫人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她进了家门七年,第一次见到老太君亲口答应对什么人动刑的! “其他的,合并麝月这些的,还按例办么?……还是先警告一下?” “都案例办了。”老太君随意道:“坏了规矩,自然要罚的。咱们王府也和那潇湘馆一样,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不合格的,有歪心思的,甭管谁的奴才,一并撵出去算了,王府虽大,也养不住白眼狼啊。” “是。”李夫人这次的声音平静多了,赶人出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少王府面对这样坏事的奴才,都是杀了完事,虽然被逐出,也就等于被休掉的姬妾一样,无人敢用,无人敢收留了,但好歹也有条命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