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冷了呀!”那位蝎大人吸着鼻涕说道,他是一位体格健硕的武士,浑身重甲也包不住他那一身高高隆起的肌肉。 “是啊是啊。”那位潘大人附和道,他曾经是赵亡国的手下,因为擅长阿谀奉承被纳兰竭磨一手提拔上来。长期在南国衙门里尸位素餐,让他的身材变得圆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立起来的大号鸟蛋。 两人走上前来,潘大人规规矩矩地给纳兰竭磨弯腰行礼,恰当地表达出对上级的尊敬。蝎大人却不然,为了对得起他脑后的辫子,他必须跪下来给纳兰竭磨磕头。建州奴儿和南北两个帝国的文化都不一样,跪拜礼这种在南北帝国都只是面对皇上的礼节,建州奴儿这里成了面对任何上级就必须行的大礼,这一点就充分显示出他们“奴儿”的特性了。 “这次叫你们来,就是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一番礼毕,纳兰竭磨没有再客套上半句,直接抛出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今天就是二月初一了,这禁武令的告示,贴还是不贴?” “这个……”两人都被纳兰竭磨一句话问住了,相互瞪着眼,挤眉毛努嘴角互相使着眼色,都不愿意首先回答主人的问题。这个问题他们二人不是没有想过,也并非没有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是建立在让主人不高兴的基础上的,那么它甚至比没有答案更糟糕。 “蝎中举,你来说说。”纳兰看着他们两人挤眉弄眼了半天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心想:“这两人不会是用眼睛和鼻子来思考的吧?这会儿怎么不见他们动动脑子?动眼睛动脸解决什么问题?”等了半天也没个答复,只能自己先点将了。 “这个……奴才觉得还是先别……哦不,如果大人要贴,只要一声令下奴才……奴才就是冒着再大的危险也贴了……”蝎大人慌乱之下有点语无伦次。他慌乱的源头,不是因为这告示贴不贴对血阳城对北国军力对正在进行的战争有什么影响,恰恰是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摸清楚纳兰竭磨的意思。作为一个奴才,不能揣摩上意简直就是最大的失职,蝎大人为了自己协指挥使的位子,可不会管自己说出的屁话,会给建州奴儿部,会给北方军团,会给弥漫整个风源大陆的战争带来什么影响,他可不懂如今的血阳城已经成为整个北方帝国战线上最薄弱的一环,要是这里闹了暴动,那么整个南下战争,都有失败的危险! “大人,臣斗胆一言。”圆胖型的潘大人可比只知道打架冲锋的蝎大人高明多了,看到蝎大人的丑态时,他没有落井下石讥笑讽刺,反而硬顶着可能让主人不高兴的风险,“大胆谏言”,看似无畏,实际上是他从纳兰竭磨慢慢收起的假笑中揣测出了主人的一点儿心思。“先别管贴不贴告示,如今主子要的恐怕就是一个囫囵圆儿的说法吧!”他心里这么打算着。 “说!”显然,潘大人赌对了,纳兰看着蝎大人仓鼠一样胆小的模样,心里不免有点恼火,语气也有些不善了。 “臣以为,此时颁布《禁武令》,未免操之过急。”潘大人斟酌着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尽量让这些话变得更顺耳一些:“正月廿七咱们镇压了江湖盟,屠人三百,俘获上千,抄家灭族者大有人在,彼时血阳城里,已是人心惶惶。廿八早起,黑羽军全面开拔,虽然谨遵上意,但是露出了一个防线上的薄弱之处,这也是事实。皇上的意思,臣理解为对大人您无条件的信任,认为有八旗强兵在此,敌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抽调黑羽军做下一次突破敌防线的准备。因此,守住血阳,使之不乱,便是咱们主仆上下唯一的使命了。然而廿八晚间发生了那事,让本已经有些不安的血阳城变得更加人心浮动,几次出现揭竿而起的苗头,要不是咱们的八旗军不是吹的,弹压起来甚为得力,才将平静的局面维持到如今。臣以为如今咱们只要守好血阳就是最大的功勋,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禁武令将本已经蠢蠢欲动的民心挑拨起来,酿成不可知的祸事。禁武令,完全可以暂缓一下,等到几日后敌人防线破了,咱们这里变成了大后方之后,再颁布,那时候一切都在咱们掌握之中了。” 潘大人说完,就学着蝎大人跪伏下去,用一个深深的磕头的姿势表达自己诚惶诚恐忠贞不二的心迹。纳兰竭磨没有理会他拙劣的表演,只是低头思索着他的建议。 “你说,皇上下旨调走黑羽军,是充分信任我们的能力?” “是的,大人,咱们八旗子弟个个骁勇善战,比起黑羽军也……” “拉倒吧,潘仁美!”纳兰竭磨脸上虽然维持着笑容,可是他的声音里已经满溢着怒气:“皇上出身哈兰世家,高高在上,自然不会看得上我们建州奴儿辛苦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十万八旗神君!凤凰城深宫大院里的那位这么做来,不过是想置我等于死地!潘仁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帝国军部的原计划里,血阳城方向,才是进攻的主要方向!黑血江上游,三途河上游,忘忧河上游,自古就是兵险之地,而如今却成了潘兴城里那帮子官老爷们不管不顾的边远蛮荒之地!我等大军从这血阳城出发,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待攻下整个南方,再挥师东进,必将陷潘兴于十面包围之中!这原本好好的形势,也不知道凤凰城里发生了什么,居然被硬生生拆成了如今这个和南国正面决战的形势!我们建州奴儿好不容易求爷爷求来的大好机会,一战成名威震天下的机会,如今也成为一句空谈!皇上此等居心,我能奈何,建州又能奈何!”纳兰竭磨愤怒地低声咆哮着,每一个字里都浸透着取北国皇帝而代之的野心。潘仁美和蝎中举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他们两人都明白,这个时候哪怕放个屁出来,日后被六扇门知道了也是死罪。 纳兰竭磨说出了这么些话,似乎发泄出去了一丝怒火,慢慢地喘着粗气也就平静下来。他站起身,亲手将潘大人扶起来,装作和颜悦色地问道:“潘大人刚刚说到,我等若是强行推动禁武令,只怕血阳城里的百姓就不乐意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大,大人饶命呀!”潘大人还没有来得及从被主上亲自扶起来的受宠若惊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呢,就被主上的一句问话吓得险些尿了裤子。他两腿一软,万分恐惧地在地上软做一团,浑身的赘肉都在大幅度的颤抖:“大人,大人!臣口中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臣并没有想着欺骗大人您啊!臣知道如今形势严峻,可是臣……不敢乱出主意啊大人!臣说的这些,可都是如今最为稳妥的方法啊大人!” “起来!我并没有说你错了,也没有任何怪罪你的意思。”纳兰竭磨轻声安慰着吓糊涂了的手下:“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清楚。只不过,我们手上握着八万八旗主力,守住血阳城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城中的百姓帮助驻防。我是说,我大可以四万人守城,四万人来镇压暴民,甚至可以用这四万人将城中的几万人给灭了,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搞事情呢?把他们都杀了,腾出一个干干净净的血阳城来,不是更好么?我们的八万雄兵,就不用大部分驻扎在城外了,都可以进来住上舒适的房子了不是吗?”纳兰竭磨用安慰人的语气说出了如此没有人性的话,他的话落在潘仁美的耳朵里,只能给这个胖子增加更多的恐惧。 “大人……一切都听大人的……”潘仁美心里咯噔一下,身体本能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猛然间想后悔,想反悔,想收回,却发现自己是很么都做不了了。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知道自己的心完了,作为一名曾经的南国官员,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最后的底线的。他可以随意压榨百姓,每年冬天冻死饿死很多人,却绝不会想象自己去屠城,去主动将一座城市里的几万活人杀害。他干不出来,这可以说是他的胆小,也可说是他心里最后的良知。而此刻,他居然为了自己的命,自己的富贵,将这最后的一点点成为人的良心也丢掉了。 就在潘大人还在为自己的名节(?)和贞操(!!!)暗自神伤的时刻。纳兰竭磨的身后,猛然张开一座漆绿色的魔法阵。 漆黑的光点先从周围的空间里透析出来,无声无息地,没有让任何人注意到地朝他背后汇聚,在他背后祥云纹饰上迅速累积。浅黄色的纹饰先被这些黑暗的力量描成黑色,仿佛黑线缝制的精美刺绣,紧接着黑色的纹饰中散发出点点绿光,仿佛某种邪恶炼金药品散发出来的光芒,这些绿光聚集在一起,变成一颗小小的,毫无重量可言的绿色光球,扶摇着直上半空,在比纳兰竭磨高出半个脑袋的空中,猛然绽放。 耀眼的绿光照亮的整个大堂。 光球扩散,先变成了一颗发光的绿色骷髅头,然后才扩展出一圈又一圈复杂的几何形状,构成一座东西方风格结合的奇异法阵,那不是聚元式,因为空气中没有任何元气朝法阵流动。 绿光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毕竟着突如其来的探照灯一样的光亮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人!”纳兰竭磨旋风一样的转过身,这不是什么修辞手法,他的身上的确刮出了一阵灰红色的旋风,那是他修炼的一种特殊的,带有麻痹和虚弱特性的微微含毒的罡风。纳兰竭磨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那漂浮在空中的绿色骷髅。 “菩萨保佑!佛祖救我!老天爷开开眼,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下人而已呀!”潘仁美的声音从纳兰竭磨身后响起,伴随着极其可怜的哭声,伴随着打桩机一样的磕头声。纳兰竭磨的嘴角不由得使劲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太过慌张。他随手解下腰间的两把护手戟,套在手上,握紧手柄,远看上去就像带上的一副指虎。 “长生天保佑!这些蛮子信奉的邪神!才不会让长生天的信众们受委屈!”这个时候一直跪在地上的蝎大人猛然跳起,他到底身上爆出一股股不太强烈的天蓝色的罡风,那是他辛苦修炼来的,冰冷堂正的普通罡风,适合剑的罡风。 他抽出随身佩剑,挡在了那栏竭磨和那诡异的绿色骷髅头的中间,一柄长剑护住周身,脸上凝固住一副忠犬护主的表情。 那栏竭磨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一张放在桌案上的,刚刚写完的布告。他和他的这两个幕僚完全不同,他能够从一系列的事件中看出一条明显的线索,也能隐约感觉到这条线索背后的那人用心歹毒。此刻的那栏竭磨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属下也好,属下的属下也好,甚至于被统治着的血阳城的平民,都在避免谈论廿八晚间的那场爆炸。刚刚的潘仁美只是提了一下,而蝎中举多半因为这个事情不敢向他献策。廿八深夜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让一座监狱彻底变成死狱,无人生还,甚至左邻右舍都死伤惨重。在世人看来,这样的爆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天罚,而不是什么人为的祸事,因为就算是南国最负盛名的红衣大炮,也要十门以上的齐射才能制造如此的破坏――风源大陆上的红衣大炮,并没有落地爆炸的榴弹可用。这种破坏,这种震动整个城市的爆炸,在纳兰竭磨看来也必须是预选埋设了大量的霹雳雷火丹然后同时点燃才能做到。(。)m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