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四万年,灰尘都可以垒砌成三百二十四米高的岩层,沧海桑田,在此不过弹指一瞬。 然而可悲的是,银尘恰恰明白,重置后的红后,根本不会记住Cilabas的这份情谊,因为AI,根本没有感情可言,何况红后的数据库中,不会有这三百二十万年来Cilabas一切坚守一切艰难一切孤独的任何记录。 Cilabas三百万年来的一切做法,不过是彻底的恪尽职守而已,银尘明白,那些派来“拘捕”他的红色人形傀儡,绝对是Cilabas对这个星系最大的善意。 那些傀儡很可能装备着麻醉枪或者催泪瓦斯炮,而不是真正杀人武器。实际上从银尘亮出“银尘王爵”这个身份的时候,他的潜入,他的作战,已经宣告成功。 Cilabas,始终恪守的它的运行规则,不能对它认为是【人类】的银尘动武,不能放弃红后,不能放弃基地,这就是一个AI,横贯三百二十万年的坚持。 这坚持已经不能用奇迹来形容了。这样的坚持,足以让史诗成为传说,让传说成为神话,让神话斑驳褪色,成为下一个文明费力猜解的遗址。 沉默,再次轰鸣着碾压过头顶,银尘想起天国基地里那震撼的40X40的机器人方阵,想起自己从那里出来之前,最后一次朝圣般的跪拜,想起自己看到布线图徽章之后的惊恐,想起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打开的文明终端的悸动,这些,到了如今,终于有一个彻底的,完完全全的终结。只不过这个真相大白时的终结,太过震撼,也太令人感伤。 这是终结,之间的相互守望,说不定由此感动了上天,让天则变动将银尘召唤于此,解救它们于万世的孤独。 “是谁在不可看见的遥之彼方,呼唤着我的名字?” “是谁在海枯石烂的尽头凝望,等待爱人归来,直至化成雕像?” “是谁将临别的赠言,当成始终不渝的意志,贯穿太阳?” “是谁,在永世宣夜之中,化成天顶上最孤独的星芒?” “毁灭世界的白色雪神,卡鲁姆巴斯,击落了太阳,捏碎了月亮。” “然而面对从边缘开始消去的世界中央,那一对紧紧相拥的少男少女,她也只有地下头颅,蜷缩匍匐着,化为环形的雪山,守护着他们,直到——” “永世洪荒。” 法神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渺远的歌声,那是世界意志在唱歌吗?没人知道。 【十八分钟之后】 “银尘王爵,判定为最终指挥官,指挥官,我是红后,0081远征军主控智能,很高兴为您服务!”就在一片沉重又泛着悲壮气息的沉默中,一道清亮的女声忽然响起。银尘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大屏幕前方,通过三维立体成像技术显示出来的少女的身影,这个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二岁,虽然她的真实年龄在三百万岁以上。 “自检吧!”银尘的语气忽然软下来,极尽温柔,他不是AI,因此他不能像AI那样毫无感情,面对这个从三百万年前遗留下来的,代表着整个古代加布罗依尔文明最后一点点火光的小小AI,他心里填满了波澜壮阔的情绪。 “系统完好率百分之零点五,数据库完好率百万分之零点三一,主基地只具备最低限度自持能力,无任何发展能力。指挥官,现在的我们,连一艘星舰,甚至连一架空天战斗机的攻击都抵抗不住。”红后的声音平平的,没有感情,可说出的话让银尘有心如刀绞的错觉。“基地的损失我已经知道了,现在问题是你能有什么计划逐步恢复……” 红后身形闪烁了一下,显然在更新数据:“从安全维护系统Cilabas传来的资料看,组建新的最高委员会为首要条件,另外就是快速搭建起整个舰队的基本框架,从安全维护系统提供的315号文明的抽样资料来看,这个是可行的,只要指挥官将适当的人带到这里,接受系统的培养就可以。” “怎么培养?”银尘瞳孔一缩:“脑波挂载是不行的。” “高强度军训,预计三年可以从事基本维护工作,二十年之内具备独立工作能力,三百年内培养出创新型工作人员。” “这么快!”银尘惊呆了:“你不会认为我们三百年后进入太空文明吧!” “不会,最多进入地月系轨道文明,不过指挥官不要太谨慎了,315文明的人类,脑结构是优化过的,他们不具备原生人类的笨蛋基因,应该算是类基因调整生物,不过——可能存在其他基因缺陷,目前资料不足没法判断。” 银尘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红后的话:“那么我就先任人唯亲一把。” “忠诚度这些,需要指挥官您来判断,红后也无能为力。” “了解,先将林绚尘列入委员会选拔名单,将基地中除我和林绚尘之外的一切人视为非必要人员,进行监视,对方表现出敌意后武力驱逐,必要时容许击杀。” “是,指挥官!” “另外,以后叫我长官。” “是!长官!” 【同一时间】 傀儡宗宗门禁地,某废弃矿坑。 林绚尘蜷缩在狭小的铁笼子里,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的一切。 她此时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待宰的鸡,被一只长十丈的巨型机械手码放在高高的笼子堆的顶端,她的面前并非血腥的屠宰场,也不是残暴的填鸭装置,更不是恐怖的人体改造车间,而是无比简单以至于简陋的,沸腾着的石灰池。 和她一起被绑架而来,关在小笼子里的女孩们,惊恐绝望地尖叫着,哭号着,被那一只庞大无比的机械手毫无怜悯地抓起来,撒碎砖块一样连人带着衣服带着铁笼子一起扔进那沸腾的石灰之中,石灰池中心,一颗直径一丈的巨大紫色水晶忽闪着邪光,如同域外魔神的眼眸,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精纯无比的紫色灵魂从那滚沸的石灰池中飘荡出来,裹挟着女孩们临死前的惨叫声,飘入那紫色的水晶之中,整个场景,看起来简直如同诺森德的亡灵天灾,或者燃烧军团里生产邪能的罪恶车间,比起眼前的场景,生产憎恶的可怕场景显得温柔许多——憎恶又不会使用女孩子的肢体。 那可怕的石灰池中,鲜嫩柔美的血肉化为脓水,衣物腐朽,偶尔带着的青铜饰品咕咚咕咚地沉入池底,成为这些可怜的尸骨无存的女孩永恒的墓碑。巨大的机械手在空中挥舞着,如同清理建筑垃圾一样将这些女孩成吨成吨地倒入石灰池,在铁笼跌入翅中的一刹那,比那落水声更加响亮的,是女孩们凄厉无比的惨叫。 林绚尘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动,不会思考,眼前的场景,已经远比赤血秘境中万尸狂暴的场景恐怖多了,也已经超出了她精神承受的极限。 那一刻,她几乎彻底放弃了,几乎就想这样静悄悄地,大睁着眼睛等待自己被扔下高高的笼子堆,在那一汪粘稠的浓汤之中了结自己脆弱的生命,可是她不能,她的身体里,正在涌动起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被铁丝捆缚在背后的双手,忽然紧紧笼子的方格,下一秒,她手指间的软肉处喷出赤红色的火焰,那火焰仿佛某种飞速扩散的病菌一样沿着纵横的铁条迅速蔓延到整只铁笼上,也就在着同一秒钟,铁笼整个化成亮红色的铁水,流下去,烫得下面铁笼中的女孩发出惨叫,原本捆住双手的铁丝,也就在同一秒钟,化为两道细细的黑烟,飘散与空中。她忽然有点机械地伸展身体,跳起来,从高高的笼子堆上翻身跳下来,落到了地面。 同一瞬间,机械手忽然停顿。 同一瞬间,石灰池上方落下了大量冰冷的蓝色液体,随着一阵哧哧声,石灰池冷却下来,粘稠的液面上,慢慢浮上来几具残躯。 咕嘟嘟地费水声,机械臂转动的声音,还有女孩们临死前的惨叫声,都瞬间停住了,整个岩洞一样的广大空间中,只有单纯的,冤魂盘绕的呼呼冷风。那冷风吹得林绚尘一阵寒战,忽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让她涣散的黑色瞳孔重新聚焦,黑亮的大眼睛里面迅速涌出泪水,如同喷泉。 她发出几声低微的啜泣,张开嘴,却感觉到喉咙无限干燥,根本喊不出什么赌咒发誓的话语。“不杀你,誓不为人!”她最终只能喘息着呢喃出这样的话语,在寂寥又无尽冰冷的地下岩洞中,显得那么无力。 林绚尘赤手空拳,伏下身子,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在这个地下空间中游荡了小半圈,就看到了另外一边有一座高台。 那高台之上,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都只有模糊的轮廓,倒是他们脚下的聚魂式十分清晰,一大一小,都是紫色的,看起来像是银尘的奥术闪光,可是发出的气息完全不同,充满着邪恶混乱的力量。 林绚尘刚刚抬头看了一眼那如同邪神祭坛一样高高的,尖尖的,三角形状的高台,就听到一道阴冷无比的声音在整个岩洞中忽然炸响:“小老鼠,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呢?” 林绚尘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战魂爆发。 庞大的战魂气形成圆球般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碎裂,扩散成一道道灼热的红色涟漪。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释放战魂兽,她的背后升起的,是那称霸异界的漆黑之王。 笼子中的女孩们,尖叫声陡然响亮。林绚尘的视野中一片昏暗,黑紫色的气流在空中快速盘旋着,变成可怕的暴风。 暴风扩散成为气候,气候逐渐影响着空间。林绚尘仿佛释放战魂兽一样,从雪白的毛皮衣服背面释放出一道黑漆漆的巨大无比的身影,那身影沉默着,尖锐的爪子在空中一抓,一根恐怖的,全金属质地的棍棒出现在爪中,棍棒的两头,满是粗大的尖刺。 天变之后,连御魂的属性也跟着变了。 那黑暗和巨大的身影,散发出霸权般压制一切残魂能量的气息。林绚尘清晰地看到那高台之上仅剩的一道小小的身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那一道稍微高一些的身影,早已腾空而起,双手平举,在空中摆出一只渡鸦飞行的姿态—— 宽大的黑色袖口中,陡然爆发出无尽的蓝色丝线,那些丝线如同钢丝飞刀一样穿刺到了下方许多的铁笼之中,随着那道身影凌空双手变换,一声声惨叫带着一只只铁笼离地而起,狠狠迎向凌空打来的金属棍棒。 仿佛列车相撞的巨响声中,铁笼扭曲,血肉飞溅,空中下起碎脏之雨。那刚刚还发出阴冷声音的血红色倩影,立刻在一声惊叫中飘摇后退,直接飞过了那邪神祭坛一样的高台,朝着冷却的石灰池子落下。 那一瞬间,林绚尘感到了悲哀与兴奋。 悲哀于那些苦命的女孩,被迫成为那位邪恶女子的盾牌,死得毫无意义,兴奋于自己的实力增长,自己再也不是吴下阿蒙,哪怕面对傀儡宗的宗主,自己靠着常夜王,也有一拼之力。她飞身而起,背后再次亮起镔铁色的冷光,金属质地的羽翼展开,化作真正可以飞行的翅膀,带着她朝那邪恶的身影笔直地窜去。 那身影在半空中袖子一甩,蓝色的细线勾住了上方的机械臂。这个时候,死去的女孩的灵魂从空中浮现出来,一边发出呜呜的类似哭声的声音,一边被那女子黑雾般的战魂气拉长成细条,在空中组成聚魂式,被那道邪恶的身影吸收。黑色的身影吊在空中,从袖子里飞出的那一条蛛丝上,忽然荡漾起紫色的魂光,破碎的灵魂沿着那条蛛丝迅速又准确地灌入机械臂中,那条机械臂就仿佛突然活过来一样,迅捷地朝林绚尘抓来。 机械带着铲斗的指头,在空中划出浅白色的痕迹,指尖上的铲斗末端,突破音速的气罩散发了灰白色的光晕。身在空中的林绚尘微微侧倾身子,如同战斗机机动一样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躲开了这一抓,与此同时,她的后方爆发出一道惊人的狂风,巨大的金属棍棒裹挟着激烈的破空声,狠狠撞击在机械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