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5点，纽宾凯大酒店。　　巨大的滚动电子屏幕上写着“恭贺杨磊同学被复旦大学录取A1厅”，昨天才从上沪赶回来的老杨，和杨妈一起站在门口迎宾。　　两人今天早上特意在发廊做过头发，此时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仿佛年轻了十岁。　　宾客陆陆续续过来。　　“恭喜恭喜，老杨，你儿子厉害，复旦可是好学校呀！”　　“谢谢谢谢，我这儿子也就一般，你姑娘去年还不是考上红枫科技大。”　　“杨主席，祝贺你们呀。”　　“王老板肯赏脸，感谢感谢，请请，里面请。”　　老杨在国企里也就是个工会副主席，平常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普通工友，几家供应商，关系圈子其实并不大。　　杨妈在超市的同事也过来了，都是促销员，收银员，领班，最高级别的也就是个超市经理。　　加上两边的亲戚，杨磊的同学，学校老师，20桌都坐不满。　　而且今天杨家人说了，不收礼金钱，今天就是亲朋好友过来一起高兴，一起庆祝。　　“早知道钱姐不收礼金，朱姐肯定就来了。”　　“邵经理也是不想出钱，假惺惺说她有事，不肯来。”　　“哈哈，小王，你今天带老婆孩子的举动实在是太明智了，赚了哟。”　　“钱姐平常对我还挺照顾的，我虽然也不是很有钱，但还是想感谢一下她，谁知道钱姐反而给了我个大惊喜。哈哈，五星级酒店吃谢师宴，我还是第一次。”　　几个超市的同事在低头说笑，普通老百姓对人情往来很在意，这挺正常，暑假一波升学宴，紧接着中秋节国庆节一波结婚宴，红包炸弹对低收入人群是很大的负担。　　而且好多人一看是在五星级酒店请客，心想红包给小了不好看，干脆就没来，至于以后补不补，杨妈都离职了，不在超市上班了，还补什么呀，对不对？这不就顺理成章逃了嘛。　　为什么杨妈没有在发请帖的时候，说不收礼金呢？　　很简单的道理，今天愿意来的，才是她的真朋友。　　金钱，是衡量人与人的感情，最无情，但最有效的方式。　　“五星级酒店，这一桌最便宜的至少两三千吧？”　　“最便宜的2688，算上烟酒，茅台，黄鹤楼1916，加起来估计得4000块了。”　　“不过儿子考上复旦，钱姐高兴，几万块钱算什么？”　　“就是，儿子有出息，当父母的恨不得昭告天下，一辈子也就浪费这一次。”　　“不对，还有一次要浪费，儿子结婚。”　　“结婚酒席还不算什么，给女方的彩礼金和买房才是大头！”　　“对对对，生个儿子出来，拉扯大，太不容易了。”　　“如果都像小磊这样，又会读书，又懂事，长得帅，这就最让人放心。”　　“等小磊去上沪读书，再碰到个家里几套房的白富美倒贴他，钱姐这辈子就完美了。”　　“哈哈哈哈~~~”　　宾客们都在议论，说笑，对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的老杨两口子充满羡慕。　　老杨今天是真的高兴，他在国企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从最底层辛辛苦苦熬到工会副主席，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憋屈的气。　　儿子有出息，他当然扬眉吐气了，腰杆都挺直不少。　　“哟，乔总您来了！”　　老杨看到自己国企的老总远远走来，下意识地弯腰屈膝，迎接上去，没办法，乔总身高1米6，老杨身高1米8。　　“老杨！”　　杨妈在旁边提醒，你都是个内退的老家伙了，还是被这个乔总逼着劝退的，你上去舔个什么劲儿呀？　　老杨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对呀，他这么激动干嘛？抱歉抱歉，这些年习惯了，看到领导，腿就不听使唤，腰也不知不觉弯下去。　　他确实给乔总发过请帖，但乔总秘书收下，没给答复，态度倨傲，一看就知道不会过来参加他儿子的升学宴。　　乔总看到老杨，最开始还一愣：“老杨你怎么在这里？”　　他身后的秘书连忙提醒，乔总这下尴尬了：“你儿子考上复旦了啊？”　　果然，你根本就不知道，老杨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试着问：“乔总是来这里和别人吃饭的？”　　乔总也尴尬，但面对下属时的心理优势，让他迅速变得游刃有余。　　乔总说道：“小宋，给杨副主席包一个红包，老杨不好意思，今天撞车了，我要陪一个非常重要的区领导吃饭。恭喜你们两口子，生了个好儿子，真会读书。”　　两人说笑着，从旁边擦身而过。　　老杨捏着红包，默默看着乔总和秘书从身边走过，上二楼。　　杨妈等人走远，哼道：“以前他逼着你退休，就是想让他的弟弟坐工会主席位置，咱们提着东西上他家送礼，他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能记一辈子。这红包你收他干嘛？照我这脾气，我直接甩到他脸上，不稀罕他的臭钱！”　　老杨坚持说：“这红包我不仅要收，还只收他一个人的，能收他一分钱是一分钱。老婆，今天心情好，我们不生气，不生气。”　　老杨搂着杨妈的肩膀，安慰着，随手打开红包一看，晕死，才200块！　　乔总上楼走了一半，越想越不对劲：“老杨的儿子考上复旦？他老婆不是在超市上班的吗？就他们俩那智商，这可能吗？”　　秘书道：“我也觉得奇怪。”　　“会不会是假的？”　　“应该不会吧，万一被人拆穿了，这要被人笑话一辈子的。”　　“他怎么就能考上复旦？想不通。”　　乔总想了想，琢磨了半天：“你给的红包多少？”　　“最普通的包，给技师小费的那种，200块。”　　“200块太少了，那小子要是真上复旦，以后说不定还有点出息，你怎么不给500？”　　“老杨都退休了……”　　“他退休关系还挂着厂里呢，算了，我给他面子，吃他这一顿饭吧。”　　乔总决定，不和朋友吃饭了。　　反正是一场商业饭局，他这种亏损国企的过气总经理纯粹就是凑角儿的，捧哏的，买单的，说话站不直身体，也没人重视，大部分时间还要低头哈腰看其他大佬和领导的脸色，甚至挺身而出当炮灰，陪着人往死里喝酒。　　还不如去下面吃老杨家的升学宴，他是老杨的老总，肯定能坐主桌吧，就老杨那个圈子，怎么可能认识大人物，他肯定是今天身份地位最高的贵宾，能上台念贺词的那种，老杨肯定还会对他感恩戴德，感谢他赏脸，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不比在楼上包房给其他人当孙子，威风得多？　　“走走，下去下去！”　　乔总带着秘书往下走，准备抖威风。　　至于200块红包会不会太少？　　他肯赏脸吃这顿饭，就是天大的面子！　　看到乔总又回来，老杨愣住，他刚拆了红包看到200块呢，正是一肚子火的时候。　　“乔总？”　　“哈哈，老杨，你也是我们公司的中层干部，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我作为公司领导也有面子，今天我来给你上台念贺词，怎么样？”　　“这个……乔总，我已经找到念贺词的人了。”　　“……”　　“乔总，我叫杨磊带你过去坐吧，我这里太忙了，抱歉。”　　旁边一个高大帅气，英俊潇洒，外表不输给电影明星，一看就特别招女孩子喜欢，正和几个漂亮小姑娘合影的大男孩，客气地对乔总说：“您跟我来吧。”　　“你就是杨磊？”　　“是的。”　　杨磊在前面带路，路过前几桌，是杨妈超市里的同事，都是一些促销员阿姨，理货大妈，收银小嫂子，全部对他打招呼：“小磊，过来过来。”　　“给你介绍一个漂亮姑娘，我们超市经理的闺女，家里又有钱，人也特别漂亮。”　　“哎哟小伙子脸红了。”　　“真可爱！”　　杨磊被纠缠住，用了五分钟才逃脱众多小嫂子的魔爪，这些女人实在是太热情了，都抢着给他做媒呢。　　乔总站在旁边，像个傻子一样，虽然不爽，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真的帅，连他都想把自己10岁大的闺女介绍给杨磊认识，交个朋友了。　　接下来的几桌，是杨妈娘家那边的亲戚。　　“磊哥牛逼呀！”　　“等一下过来喝酒，不醉不归！”　　“小磊，赶紧教你弟弟怎么搞学习的，他只晓得玩电脑。”　　下面几桌，老家村里的亲戚，再下面，老杨这边的亲戚。　　距离主桌只有短短的十几米，乔总举步维艰，站了十分钟，越来越不爽，尽看着杨磊在这儿装逼了。　　是，我承认，你小子确实长得帅，成绩好，有出息，受女孩子欢迎。　　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尊贵的客人？我是你爸的顶头上司，你爸的人事关系，社保关系，还在我的公司好不好！　　然后，终于到了国企同事的席位。　　老杨的朋友都是一群年龄大的老工友，工段长，车间小组长，搬运工，工会干事，会计，门房秦大爷，厂区小卖部张老板，这些人凑了两桌。　　老杨是个朴实人，他给几个穷朋友发请帖时，还特意说了不收礼金的。　　“乔总！”　　“乔总来了呀！”　　诸多老员工看到公司老总过来，都站起来打招呼，许多人都还在职，面对领导时还是有些敬畏的。　　杨磊指着两个空位置：“乔总，您坐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