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扈三娘护着林娘子、锦儿并十余名柴家庄客、两辆马车取路往蓟州独龙岗扈家庄而来,行了七八日,一路无话。这天行到巳牌时分,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四围都是高山,中间一条驿路。林娘子看了此处,问道:“三娘,此处何等地方?端的如此险峻?” 三娘却自认得,便对林娘子说道:“师嫂,此间地名,唤做饮马川,前面那高山里常常有大伙强人在内,近日不知如何。因为山势秀丽,水绕峰环,以此唤做饮马川。” 林娘子听得有强人,害怕起来道:“既然有强人还是换其他地方走吧。”三娘却道:“只这条路近,自从跟随师傅学艺以来,两三年回家一次,都是走这里过,此间强人虽多,但都是无胆匪类,连走几遭,都教我打服,便有五七百人,也不足为惧。” 见三娘笃定,林娘子也宽下心来,一行人复往前行走,正来到山边过,只听得忽地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小喽罗,拦住去路,当先拥着两筹好汉,各挺一条朴刀,指着扈三娘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你是甚么鸟人?那里去的?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两个性命!” 扈三娘嘱咐庄客看好林娘子与锦儿,策马上前几步,侧头看了看,笑道:“这饮马川我也走了十几回,原是几个不成材小厮们在这里屯扎,什么时候换了你两个在此处?” 上首那好汉喝道:“你这厮倒是本乡人,好教你知晓,这里数月前已经被我两个夺了,但要过去时,一发留下买路钱来!” 扈三娘笑道:“要钱就看你两个有没有这本事!”说罢拔出日月双刀来,一催胯下骏马,便要赶上来厮杀。两个见她来势凶猛,下首那个急忙道:“且住,你既是本乡人氏,可通个姓名来!” 三娘勒住骏马笑道:“我乃蓟州一丈青扈岚!”两个听了都是吃了一惊,上首那好汉喝道:“不曾托名冒姓么?”三娘道:“不信时,可问问我这两口刀。”下首那个道:“听闻西军义士,蓟州一丈青扈岚神射,你且射几箭来看看!” 三娘冷笑道:“我神箭只取人性命,不是用来看耍!你两个要打便打,话恁多。”上首那人道:“也好,斗得过我时,便信你,只是你骑了马,多仗便宜,可敢下马与我斗来?” 三娘下了马道:“有何不敢?!”当下提了双刀走上前去,上首那大汉嘶吼一声,提了朴刀便来迎,两个你来我往厮杀在一处。 斗了十余合,那大汉敌不过三娘的快刀,被杀得连连后退,下首那人看了嘶吼一声,上来双战三娘。三娘毫不畏惧,娇叱一声道:“来得好!”运起玉环步、连环劲,与两个厮杀起来,不出二十余合,两个都遮拦不住。 看两个武艺不弱,三娘心念一动,跳出圈子后,绰刀而立,看着两个笑道:“看你两个武艺不凡,就此收手如何?”两个都是被杀得精疲力竭,喘着粗气道:“果然名不虚传,真个儿是西军义士一丈青,果然好手段。” 喘息稍定,上首那个大汉提着军器向前剪拂了,便唤下首这个长汉都来剪拂,三娘将两个扶起。上首大汉便道:“扈义士,小可原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姓邓,名飞。为我双睛红赤,江湖上人都唤做火眼狻猊。能使一条铁链,人皆近我不得。” 三娘喜道:“原来是你,我也曾听闻你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天幸。另外一位兄弟是?”邓飞听了,心头一阵欢喜,便指着下首大汉道:“没想到贱名官人也知道,我这兄弟,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定州人氏,善造大小船只。原因押送花石纲,要造大船,嗔怪这提调官催并责罚他,把本官一时杀了,弃家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长大白净,人都见他一身好肉体,起他一个绰号,叫他做玉幡竿孟康。” 三娘见说,心下大喜,暗想将来但有水军时,战船无忧矣。看那孟康怎生模样,有诗为证:能攀强弩冲头阵,善造艨艟越大江。真州妙手楼船匠,白玉幡竿是孟康。 当时三娘见了二人,心中甚喜,三个说话间,三娘问道:“二位兄弟在此聚义几时了?”邓飞道:“不瞒扈官人说,也有半年多了。只三日前在这直西地面上遇着一个哥哥,姓裴,名宣,祖贯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出身,极好刀笔;为人忠直聪明,分毫不肯苟且,本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亦会拈枪使棒,舞剑抡刀,智勇足备。为因朝廷除将一员贪滥知府到来,把他寻事刺配沙门岛,从我这里经过,被我们杀了防送公人,救了他在此安身,聚集得三二百人。这裴宣极使得好双剑,让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为主。烦请扈官人同往小寨,相会片时。” 三娘有心收纳三个便欣然答允,邓飞唤过小喽�来前面开道引路,三娘牵了马与两个步行,后面庄客赶了两辆车望山寨来。 行不多时,早到寨前,下了马,裴宣已有人报知,连忙出寨,降阶而接。扈三娘看裴宣时,果然好表人物,生得面白肥胖,四平八稳,心中暗喜,只想道:“自此我手下便有严掌刑罚之人了。”。有诗为证:问事时巧智心灵,落笔处神号鬼哭。心平恕毫发无私,称裴宣铁面孔目。 当下裴宣邀请扈三娘到聚义厅上,林娘子自有寨中仆妇引到后院安歇。俱各讲礼罢,谦让扈三娘正面坐了,次是裴宣、邓飞、孟康,三筹好汉,宾主相待,坐定筵宴,当日大吹大擂饮酒。三个都是地煞星之数,正有扈三娘这改星命的在此,时节到来,天幸自然义聚相逢,有诗为证:豪杰遭逢信有因,连环钩锁共相寻。汉廷将相由屠钓,莫怪梁山错用心。 当下众人饮酒中间,扈三娘在筵上说起华州少华山、史家庄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仗义疏财,管治乡里,官军不敢小觑,许多好处,只管把言语说他三个。 裴宣回道:“少华山、史家庄事迹,我们三个都是如雷贯耳,小弟寨中人马微寡,但也有三百来人马,财赋亦有十余辆车子,粮食草料不算,倘若扈官人不弃微贱时,引荐于华州大寨入伙,愿听号令效力。未知尊意若何?” 三娘大喜,本想只是撺掇三个结盟,但三个既然真心投效,便喜道:“少华山、史家庄若得诸公相助,如锦上添花。若果有此心,可便收拾下行李,待我先回蓟州扈家庄,见了家长、安顿家眷后,回来此处,那时一同扮做客商,星夜前往少华山。” 众人大喜,酒至半酣,移去后山断金亭上,看那饮马川景致吃酒,端的好个饮马川。三娘与三筹好汉吃酒,三娘酒量豪迈,三筹好汉吃得大醉时,她还清醒得很。裴宣起身舞剑助酒,三娘看了称赞不已,一时兴起,也去了双刀下场同舞,但见两个刀剑飘飘,看得众人皆是大声赞好。至晚,各自回寨内安歇。 第二日,三娘辞别三筹好汉,依旧护着林娘子往扈家庄而来。行了数日,这天日渐衔山时分,早到独龙冈西面扈家庄前,三娘便命人前去通传。林娘子与锦儿看了这扈家庄,也赞叹起来,只见这扈家庄占着这座独龙山冈西面,四下一遭翻山乱林。那庄正造在西面山冈上,有两层城墙,都是顽石垒砌的,约高二丈。前后两座庄门,两条吊桥。墙里四边,都盖窝铺,四下里遍插着枪刀军器,门楼上排着战鼓铜锣。 三娘指着庄上说道:“我这家中百十年前便如此排布了,此地宋辽两军常年交锋,常有越界辽军前来打草谷,各村不得已时,便各都建造石墙,聚集庄客村坊,操演兵备,以防辽人。”林娘子叹道:“不想边地却是如此光景。” 三娘道:“不过自从与辽人檀渊之盟后,辽人倒也规矩了多时,其后数十年间,反倒是防备各处强人多些,两国交界处,盗贼丛生,各家村坊都是这般自保。” 说话间,只见庄门开处,拥出十余骑马来,当先一骑似火炭赤的马上,坐着的正是扈家庄长子,三娘兄长,飞天虎扈成。只见他裹一顶红色万字顶头巾,上穿一领鹦哥绿�丝战袍,腰系一条玉石青绦,足穿一双鹰爪皮黄靴,眉清目秀,相貌堂堂。 三娘笑道:“师嫂,这便是我兄长,人唤飞天虎扈成的便是。”林娘子见了慌忙拉下马车帘子道:“不便先见了。”三娘笑道:“我家兄长早已成婚,稍后引师嫂与我家亲嫂嫂屋内见礼。” 当下扈三娘一催骏马,先迎了上去,到了面前两个都勒住马匹,扈成看着三娘道:“你可又回来了,你且告诉兄长,那传得沸沸扬扬的西军义士一丈青扈岚可是你?” 三娘嘴一撇道:“兄长,两年不见,一见面就教训人!是我便怎的?”扈成摇摇头道:“还能怎的?上下都把你惯坏了,老父在堂上日日念你,你且去入见。” 三娘道:“兄长,后面车上是我师嫂,要来庄上寄住几年,莫要怠慢了。”扈成道:“我已经唤了你嫂嫂在庄内等候,入庄后便有你嫂嫂安顿。”当下两人带着一干车马人等径投庄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