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星期日休息的时候,康聿容回到了章家。 康聿容一说是来接孙子走的,章太太一把抱住孙子,说道:“聿容啊,清儿还小,干嘛非着急着让他去上学呢?” 康聿容说:“他都七岁了哪还小呢?在英国,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要上小学了。清儿呢?到现在别说念书识字了,吃饭还要别人喂,穿衣还要别人穿,再这样下去,他岂不要成个废人了?” 听了这话,章太太有些不高兴了:“你这是在怪我们,没把清儿管好?” 知道老太太误会了,康聿容摇头说道:“我没有怪谁的意思,真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有尽到责任。老太太,清儿这个年龄,应该到正规的学校接受正式的教育了,再晚他就会赶不上学校里课程的进度,到时候他不光学起来吃力,对他的学业也会造成影响。所以,我一定要带清儿到北京去。” 听康聿容这样说,章太太求助的去看章仪之。 章仪之昏花的眼睛偏了过去,眼前的康聿容再也不是那个,胆怯、畏缩,一遇到事除了六神无主就是惊慌失措的小女子了。 现在的康聿容自信、坚定、有主见。 章仪之知道,自己媳妇儿舍不得孙子离开,自己又何尝舍得?他们两口子老了,就愿意过那种儿孙绕膝围绕膝下的日子。 儿子搬了出去,好在有孙子陪在身边。如果孙子也走了,这家里得多冷清,他们老两口得多寂寞啊? 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康聿容说的也没错,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反驳呢?如果自己强制不让带走,又显得太不通情理了。 章仪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片刻叫来了官家,小声的说了几句。 管家出去了,不大会儿,又返了回来,并将手里的木盒子递给了章仪之。 章仪之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对康聿容说:“这是北京那所院子的房契,你拿着。” 无功不受禄,何况这“禄”还不小。康聿容赶紧拒绝:“这我不能收。我现在有工作,薪水也不是太低,养活我和清儿绰绰有余。” 章仪之说:“我知道你现在有本事,有能力养活自己了。可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清儿的。” “……”又来这一套,康聿容正要反驳,却被章仪之打断了。 “我现在让你拿着这房契,也不是白让你拿的,我也有我的私心。你把清儿带走,我也不反对。但是,你总不能不让我们见清儿吧?” 康聿容说:“老爷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您们要是想清儿了,可以让我送回来,或者您们去北京都可以。” 章仪之摇摇头,说:“北京离这儿也不近,等清儿上了学,那儿还有时间总回来啊。他回不来,我和他奶奶少不了要隔三差五的去看他。去了,我们总得有个地儿住吧?” 康聿容说:“我已经租了房子,等清儿去了我们就一起搬进去。虽然不是很大,但够住。即使您二老去了也住的开。所以……” 康聿容话没说完,又被章仪之给截胡了:“你这孩子,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偏要租别人的房子,干嘛非要花那冤枉钱?还要月月结算房租不麻烦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现在能挣钱了有能力了,就不愿意依靠别人了,想自己养儿子。可是你别忘了,清儿是你的儿子,但他更是我的孙子,我让我的孙子住自己家的房子有错? 清儿现在还小,等大些了,用钱的地方也就多了。要我说,你倒不如把租房子的钱省下来,留着以后给清儿上大学,出国留学,娶媳妇儿用。” 最后,章仪之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你要再推辞,清儿你就别带走了。” 老爷子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康聿容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她也不想最后再闹个适得其反。 康聿容让人收拾了些清儿的衣物,本想立刻就走,老太太却执意要吃了午饭,实在拗不过只好顺从了。 孙子要走了,章太太万分的舍不得,拉着清儿的手念念叨叨个没完。看着离午饭还有些时间,干脆带着清儿出了门,说是买些清儿爱吃的点心让他们带上。 康聿容本想说,北京什么没有?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自己思子心切,老太太还不是一样的疼孙心切?想想,算了,随他们去吧。 清儿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拜访章仪之。都走了,康聿容一个人也不想待在大厅里,起身走走转转去了花园。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 感觉,这里的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可是,这里的一切似乎又陌生的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或许,变得不是风景,而是人心吧。 康聿容蹲在池边,百无聊赖的看着池子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儿。 “聿容!”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个柔和的嗓音对康聿容来说很陌生,但她知道是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碰上他。 康聿容的背若有似无的僵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转了过去。 章盛呈走过来,温和一笑,说:“你回来了?” 康聿容看着他,不喜不怒不冷不淡,一脸平静的说:“我来接清儿去北京。” 章盛呈问:“你现在在北京?” “嗯。” 章盛呈心里莫名的一喜,又问:“在北京有工作了?” “嗯,老师。” “是吗?那所学校?” 康聿容说了一下校名。 “那所学校可不好进。” 康聿容扬起眸,淡淡的看着章盛呈:“是不好进。不过,要是有真才实学,也不是什么难事。” 章盛呈知道康聿容说这话是几个意思,她是在告诉他,她能得到那份工作靠的是真本事,而并非是靠四哥的关系。 “确实是,以你现在的学位,进什么样的学校都绰绰有余。” 康聿容只是浅然一笑,没说话。 从章盛呈站到这里,他的目光始终笼罩在康聿容的身上,而她的眼睛只是轻描淡写的在他脸上停留了三两秒钟,然后一直都低眉看着脚下的地砖,好像地上有金子等着她去捡。 她的冷淡,让章盛呈心里漾起一些苦涩。 一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他曾想过,以他以前的种种,再见时她看他应该是带着彻骨的仇恨。但两次见面她都神色平静,眼神里除了冷淡就是疏离,再无别的情绪。 少顷,章盛呈抱着一丝期许和试探,问:“聿容,你不恨我吗?” 康聿容在地上摩挲的脚尖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原来的动作,随后她清清的说:“恨,也是一种在意的情绪。我对你,没那个必要。” 没那个必要? 她对他,不爱亦不恨。 他如今在她心里,是个比天空还远,比鸿毛还轻的路人,见或不见,都惊不起一缕的波动。 是谁,将她改变的? 那个两个医生? 想到在这儿,章盛呈张口就问:“你在英国认识的医生……” 康聿容如实说道:“他也回国了,现在也在北京。” 他? 一个? 不知为何,章盛呈眼前立刻就闪出了柯木蓝的那张脸。现在想想,他看康聿容时的眼神,确实和另一个不一样。 章盛呈眯了眯眼,蹙起了眉,问:“你和他……”他的声音有点沉,细细的听,还能听出一些怒气。 “我们是朋友。” 朋友! 章盛呈刚舒了口气,康聿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莫名的心塞。 康聿容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不过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准呢。” 章盛呈还想说什么,儿子清儿却颠颠颠的跑了过来。 见到章盛呈,清儿愣了一下,接着喜出望外的跑着扑到了章盛呈的怀里。 “爹,爹,你回来了?” 章盛呈一手搂住扑过来的儿子,一手揉着儿子的小脑袋,说:“是啊,爹回来了。” 清儿玩闹了一会儿,突然,跳出了章盛呈的怀抱,黑溜溜的眼珠,警惕的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的问:“爹,妈妈也和你一起回来了?” 章盛呈飞速的看了康聿容一眼,然后对清儿肯定的说:“没有,这次只是爹自己回来的。” 清儿喜不自胜,叫着:“太好了,太好了!那爹今天一定要陪清儿玩,好不好?” “好!”章盛呈大声的回答。 “那我们玩老鹰捉小鸡吧?我是大老鹰。”清儿一边说着一边还张着双臂做着飞的模样。 章盛呈配合着儿子,边往前跑边说:“那我就是小小鸡了,大老鹰快来抓我啊。”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跑着。 康聿容知道儿子嘴里的“妈妈”指的是路宛眉,儿子对路宛眉的畏惧她也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上次夜宿章家,康聿容曾问过清儿,是不是害怕路宛眉,清儿当时是不假思索的点着头。 只是,当康聿容再问,为什么怕路宛眉,是不是路宛眉打过他时,清儿只是垂着头,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康聿容把儿子搂在怀里,耐着性子又问了两次,清儿这才扬眸,小声问了康聿容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康聿容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