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走的远了,沈铁军还在回味先前胳膊上传来的柔软,知道这个刘丽大大咧咧像个辣妹子,实际上是无心之举,就是苦了他这个食髓知味的老男人了。 “希望她能早点找回来。” 不知沈大亮有没有想明白,沈铁军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之所以记得《数理化自学丛书》,还是为了让沈磊在高考前放松,特意找出恢复高考后三年的试卷做着玩,和老伴又重温了一遍当年面对的难题,顺嘴提起了这套高考宝典。 上辈子连着参加了三次高考,沈铁军自然不会对这套丛书陌生,要不是怕引人注意,他甚至想指明是魔都版的,盖因浩劫的时间里,老师们不是在牛棚就是在挨斗,陡然间让他们拿出高考试卷,也是在难为他们。 所以,老师们只能就着手头现有的教材去找,不幸的是这套1964年魔都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入围,算是给拥有这套丛书的考生开了后门,这是一个总分400分,考到200就能上大学的时代。 “要是她考上大学了怎么办?” 他走神的时候,沈大亮的声音传来,沈铁军看着满脸死灰的大哥,心中泛起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要不,你也跟着考?”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考试,为了照顾那些在运动中受到波及的存在,报考条件是前所未有的宽松,几乎将所有阶层都囊括到了里面: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 而这一次的高考里,更有存在直接跳过高中大学,从街道办的木匠考了研究生,后世简直无法想象的存在。 “那只能算是有缘无分?” 沈大亮吐出了口气儿,转身的背佝偻着,看的沈铁军心中发闷,连忙赶了上去:“大哥,你也可以考啊,不就是上学么,你脑子挺好使的啊~” “你…” 停住身形,沈大亮满头黑线的看着他,迎着沈铁军坦荡的目光,恼意渐去眉头紧皱:“你不是开玩笑?” “你只有考了,才有机会考上,如果你自己连考都不考,那是无论如何都上不了大学的。” 沈铁军的声音有些飘,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埋头向着家里走去。 晚点的时候,刘丽和陈晓云找了过来,开门的沈大金问清来意,差点没咬了舌头:“送肉的?” 刘丽提着的半指肉片一晃:“这可是我们俩匀出来答谢小四的,喏,接着,我们还得回去吃饭呢。” 沈铁军被叫出来的时候,沈老实正满脸好奇,看了看这半指厚的肉片,上辈子也就能炖个红烧肉,可惜上面都是瘦的,这年头肥的比瘦的值钱,因为肥肉可以炼油,剩下的油渣那也是不多得的美味:“娘,要不留着下月十五包顿饺子吧?” 沈王氏拎着肉进了里屋,面对着沈老实探寻的目光,沈铁军开口道:“爹,我听知青们说要恢复高考了,就想着问他们借点复习材料,看看能不能在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还有三姐,可能无意中帮了他们什么忙,这才送过来的。” “学习上的事儿,我不问!” 沈老实说着站起身走了,常年田间地头的劳作,使得他脊背弯的比较厉害,再背着个手低着头走路,就和刘罗锅似的。 心中叹了口气,沈铁军连忙找到了沈大金:“姐,你怎么和爹说的?” 手中正麻利的烧着灶,沈大金头也没抬:“实话实说呗。” “幸灾乐祸,你这可不好,你就不能想成是那陈晓云想给大哥吃的?非要扯我?” 沈铁军嘴上念叨着离开,心中倒是对大姐心中的刺儿明白的很,这还是怪他捅破她和陈木匠的私情,这个事儿不能往深里说,有沈老实和沈王氏把关。 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是兄弟姐妹,活了一辈子的沈铁军也就是和陈木匠走的很近,所以才早早的揭开了他和大姐的关系,而如沈大亮一般,看了两天书就受不了,他也不能惹人烦的像对小五。 上辈子考上了手帕厂的学徒后,沈铁军由于工作是学习的原因便很少回家,后来与周英成了亲,就更没时间往家里跑,沈老实嘴上没说,心里肯定是埋怨他的,两口子在手帕厂里过的紧紧巴巴,对于亲戚之间也都是礼节来往,直到两口子下岗后开了游戏厅,亲戚们往他那里的走动才频繁起来。 穷在都市无人往,富在深山有远亲。 当时说这话时,沈铁军是心有不岔,带着怨天尤人的情绪,此时从头往后看,又有了另外一层感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说的再诛心一点,养儿防老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利益?可真如此看的话,七情六欲都化作了利益,这人也便不是个人了。 方向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也是自己走的,第二天中午沈铁军和沈大亮回到家的时候,破天荒的发现沈老实竟然也在:“疙瘩他爹在城里被拖拉机撞死了,现在刚拉回来,你们这两天不要走那边的路。” 刘大刚的老爹死了? 沈铁军蒙了蒙,顿时想起前些天,听到大刚媳妇生孩子时闪过的无名头绪,可不就是在抱上孙子没两天时,老刘头半夜赶路被撞身亡,肇事车辆一直没找到。 按照沈家凹村当地的说法,这就是死的不明不白,属于横死的一种,怪不得沈老实会叮嘱两人避着点。 沈大亮目送老爹进了里屋,开口道:“咱爹又迷信了。” “子不言父过。” 鬼使神猜的,沈铁军说完,人就愣住了,眼前闪过沈强的面庞,嘴角抽了抽,埋头进了家。 沈家凹村的习俗是50岁才准备寿衣,刘大刚的老爹比沈老实还年轻,44岁自然是没置办好,沈老实与刘老头情同兄弟,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崭新的衣服,坐在堂屋里好似在等什么,看的沈铁军面色肃然。 没过一会,好久不见的刘大刚从外边匆匆进来,通红的两眼扫了沈铁军,冲着坐好的沈老实双膝下跪,以头触地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下,嘶声道:“大爷(大伯),我爹走了…” 沈老实老眼微红,受了三个头后豁然站起身,将刘大刚从地上扯了起来,手中的衣服一塞:“拿着去给你爹换了,我这就过去!” 刘大刚嘴巴动了动,通红的两眼滚出两行热泪,抹了把后双手接过,痛哭失声道:“谢谢大爷!” “行了,你赶紧去吧,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沈老实叹了口气,紧跟着出了门,从他受了刘大刚的三个头起,就算是接下了刘老头治丧大总管的职位。 老刘头全名刘志云,据说是从齐省那边逃荒过来的,在这沈家凹村扎了根,算是不多的外姓人之一,他的出殡并未讲多大的排场,花圈拢共三个,其中有俩分别是儿子刘大刚,和孙子刘云山的。 饭桌上听到这个消息,沈大亮开口道:“打肿脸充胖子!” 没等他话说完,沈铁军抬腿踢了他一下:“大哥,人不就是活个面子吗?” 沈大亮眼一瞪:“那你干嘛踢我?” 啪,沈铁军又踢了一下,同样瞪圆了眼睛:“刘叔和咱家什么关系,哦,他儿子给老子买个花圈,怎么叫打肿脸充胖子了?人家外人听到会怎么说?咱爹都上了呢。” 额?另外一个是老爹的? 沈大亮满脸蒙圈,看了眼面色阴沉的沈老实,连忙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饭。 好半晌,沈老实才呼出口气,显然气的不轻:“你这把年纪,都活狗身上去了,瞧瞧你说的话,那是人话吗?” 沈大亮重重的点头:“是是是,不是,我说的不是人话!您别生气!我说错了!” 沈老实吃完饭匆匆的走了,作为治丧大总管,原本他是可以在刘家吃喝拉撒的,只是那个家实在太穷,连置办寿衣的钱都没有,请的几个唢呐也是沈老实出面,于是就本着省点是点,毕竟那孤儿寡母的一家人,还要生活。 老爹的背又驼了许多,沈铁军情知下面的事儿比较难办,这刘家是外来人口,队里分自留地的时候没有他那份,人死了又不能埋到别家地里去,谁也不想自家地里多个外人的坟头。 说到底还是钱闹的,沈铁军空有一身本事使不出来,所以日常上工的时候,只能将满心的郁闷发泄在田间地头,为了那每天的12工分拼命。 沈大亮跟着沈卫星学了几天,便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就是面对沈铁军时眼神闪躲。 白天出一天的力膀,晚上借着油灯看书,同时还要与积累了一天的疲惫斗争,沈铁军情知这不是一般大毅力能够坚持下来的,沈大亮这个烂泥,真要是扶不上墙,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坚持。 是的,此时的学习便是坚持,每天坚持一点,就会将无数对手扔下一部分,这是个极其公平的时代,大家同样经历了那段岁月,同样的有过激情和梦想的岁月,没有各种价位不同的辅导班特长班,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大家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看谁能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