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呆呆的望着他，半晌不言。 </p>　　良久，眼见夜流暄目光越发的凌厉，她顿觉委屈，但却强行压制住心底的寒凉，面无表情的挥开夜流暄捏在她下颚的手，蹲在地面，伸手将小木桶扶正，又将地上那条弹跳的红龙鱼装入桶内。</p>　　待无声无息的做完这一切后，她抬眸朝夜流暄望来，毫不意外的迎上了他冷冽逼人的双眼。</p>　　她与他对望着，对峙许久，才稍稍站起身来，朝他低道：“凤兮并非在为你费心思，凤兮只是在遵从心底的感觉，遵从心底的指使罢了。你不愿真真正正的面对凤兮，不愿承认对凤兮好，凤兮也不逼你，但你也不能限制凤兮的心，不能限制凤兮想做什么。”</p>　　“你想做的，便是冒着寒风出去捕鱼，还将自己弄得浑身湿透？你想做的，便是不顾膝盖伤势，在外受风受凉？北唐凤兮，本以为你经历过生死，早该懂事，不料你仍是这般愚昧，任性而为。”他道，嗓音极慢极冷，令人心生压抑与畏惧。</p>　　凤兮心底波动起伏，难以平息，只觉他这一字一词虽凌厉逼人，但若是细听，细细考虑，却不难知晓他不过是在怒她不顾自己膝盖伤势的跑出去，不顾自己身体的在外受风受凉。</p>　　一时间，凤兮脸色微微发紧，目光静静的望着夜流暄，眸底深处，聚集着一方努力压抑着的复杂与酸涩。</p>　　他不过是在担心她，关心她罢了。</p>　　只是，他总是不愿温言细语的将他心底的担心言道出来，总是要以这种震怒与严厉的放肆对她，万一她哪天像以前那般不会多想，不会分析出他其实是在关心他，她岂不是又会对他失望，对他憎恨？</p>　　一想到这些，凤兮紧紧的盯着他，沉默。</p>　　眼见他眉头紧蹙，一张精致如华的脸却再度白了几许，她上前一步，再度拉住了他的手。</p>　　“流暄，你别气，凤兮有分寸的。我下次若要做什么了，定先与你商量。”凤兮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敛了敛神，放缓了嗓音朝他道。</p>　　夜流暄冷冽的目光有过刹那的滞留与松缓，但也仅是片刻，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再度在她湿透的身上打量，眉头皱得更甚，而后薄唇一启，低道：“先去裹件外衣，备好衣物，我去差人为你准备热水沐浴。”</p>　　说完，他挣开她的手，缓步朝门外行去，足下的步子微微有些急，但即便如此，他白衣如雪，身材修条，背影颀长，墨发微微摇曳，整个人依旧风华万千，清雅如常，透着几许朦胧悠远之感，仿佛要从人的视线里全数溜走，抓不得，留不住。</p>　　不消片刻，屋门再度被推开，几名衙差抬了浴桶与热水入内。</p>　　待他们将浴桶安置在屏风内并灌满热水后，纷纷低垂着头告辞，凤兮裹紧了身上那件方才才披上的外衣，出声唤住了其中一名衙差，低道：“摄政王此际在哪儿？”</p>　　那衙差浑然不敢抬头，整个身子弯腰垂头的僵立在原地，极为恭敬的朝凤兮道：“摄政王正在屋外的石桌边坐着饮茶。”</p>　　说着，眉头一皱，似是挣扎了片刻，突然朝凤兮跪了下来，颤抖着嗓音朝凤兮低低的道：“求姑娘开恩，救救府内的衙差奴仆及县令大人吧！摄政王方才放了话，若是姑娘你当真受了寒，外面跪着的人全数都会没命的。”</p>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当即一紧。</p>　　方才只顾着与夜流暄解释，竟是忘了为屋外那片跪着的人求情了。</p>　　她脸色一沉，来不及多想便朝不远处的门边行去。</p>　　“姑娘！”衙差们纷纷一惊，快步朝凤兮跟来。</p>　　然而凤兮却未理会他们，仅是快步行至屋门边，随即干脆的踏出了屋门。</p>　　霎时，冷风迎面而来，凤兮拢紧了外衣，打了个寒颤。</p>　　前方依旧跪着一片人，不仅是夜流暄身旁的几名暗卫，大抵是县令府内的所有人都跪在了这里，且个个将头埋得极低，身形紧绷，有些胆子小的，早已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凄凄不堪。</p>　　不远处，县令几人依旧趴在地上，后背鲜红一片，血肉模糊，立在他们身边的几名黑衣暗卫手执着长鞭，却是未再鞭笞县令等人，而那根根血鞭皆是鲜红刺目，血流滴落，骇人惊心。</p>　　风来，卷着几许血腥味，扑入鼻里，竟是令人毛骨悚然。</p>　　凤兮皱眉，心底发沉，她急忙以目光搜寻夜流暄，才见他正淡然平静的坐在不远处的石桌边。</p>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有热腾腾的茶盏，热烟上浮，透着几许平静与压抑。</p>　　不得不说，他如此静坐，姿态清冷飘逸，加之容颜俊美，的确风华吸人，然而他此际朝她落来的目光却是冷冽威胁，委实令他降了不少的翩跹之感，增了几许令人畏惧的煞气与威仪。</p>　　“滚回屋里去。”正这时，冷冽低沉的嗓音扬来，话语满是冷冽与低怒。</p>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微沉了几许，却也不曾畏惧，反而直直的迎着夜流暄深黑无底的目光，缓道：“流暄，让这些人回去休息吧。”</p>　　夜流暄冷眸观她，脸色却是不曾有半分妥协，他并未言话，反而将目光落向了凤兮身后的几名衙差身上。</p>　　衙差们顿时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地，死死垂着头，分毫不敢朝夜流暄望来一眼。</p>　　凤兮回头瞅了一眼衙差们，心底了然。</p>　　想必定是夜流暄以为是这些衙差在她耳边言道了什么，令她不及沐浴便出来让他放人，若她料得不错，夜流暄定是怪罪这些衙差们，甚至连杀心都动了吧？</p>　　不得不说，夜流暄，本是这样杀伐冷狠之人啊。</p>　　一想到这儿，凤兮眉头皱了几许，也未顾忌夜流暄正怒着，反而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再度道：“流暄，你放了这些人吧。今日出府，仅是凤兮执意而为，不关他们的事！”</p>　　夜流暄脸色越发冷沉，深眼锁她：“我再说一遍，回屋沐浴。”</p>　　凤兮怔了一下，眸色微紧，盯了他片刻，才妥协道：“凤兮这便进去，但这些人……”</p>　　“不过是让他们在此跪着罢了，你若再不进去沐浴换衣，这些人便不是跪着这么简单了。”夜流暄挪开了目光，漫不经心的捧起了茶盏，纤细分明的指骨自然而然的摩挲着茶杯，道出来的话，极慢极慢，却无端令人头皮发麻。</p>　　在场的人身形皆是一颤，其中几个跪着的县令府奴仆，身子已是抖着筛子。</p>　　凤兮朝在场之人一扫，面色沉了下来，随即极为无奈的咬了咬下唇，再度深眼瞥夜流暄一眼，随即迅速转身回屋。</p>　　屏风后，浴桶内的水泛着腾腾的热气，乳白氤氲，甚是温暖。</p>　　身上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纵然外面裹了一件外衣，也依旧觉得极冷。</p>　　凤兮不再犹豫，迅速褪了身上的衣裙并入得浴桶，一时间，暖意袭入四肢百骸，似是浑身各处都舒适起来。</p>　　因着关心外面跪着的那些人，凤兮不曾沐浴太久，仅是待身子暖和之后，便出浴穿衣。</p>　　待再度打开屋门时，屋外的那片人依旧跪着，不远处的县令也一动不动，双眸紧合，似是去了命一般。</p>　　凤兮皱眉，目光再度朝石桌边的夜流暄瞅去，不料正好迎上他深黑如墨的眼。</p>　　她不及多想，便按捺神色的缓步朝他行去，待立在他面前时，她垂眸将他打量，才见他俊逸的面容依旧透着几许苍白和疲惫，而眸底的煞气与冷冽却在观到她干燥厚实的衣裙后微微减却了几分。</p>　　“流暄，凤兮的确无事，放过这些人吧！”她默了片刻，再度出声求情。</p>　　夜流暄深眼锁她，如墨的眉目蹙了起来。</p>　　凤兮心底发紧，以为他又要拒绝，忙道：“今日出府，的确是凤兮执意而为，这些人也拦不住凤兮。”说着，暗自挣扎片刻，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朝他道：“流暄，听凤兮一言，放过他们吧！”</p>　　夜流暄眉头皱得更甚，却是未言。</p>　　凤兮拉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却是将他拉着站了起来，眼见他面上并无怒意，她心底稍稍一松，随即朝他勉强一笑，道：“时近正午，该用午膳了，流暄，你我先入屋去等候他们送午膳来吧！”</p>　　说完便拉着他继续往前。</p>　　夜流暄难得的没拒绝，却也难得顺从的任由她拉着往前。只是走到一半，他反手将凤兮的手裹在了他的掌心。</p>　　凤兮心底陡跳，生怕夜流暄会突然翻脸，亦或是突然出声杀了这些跪着的人。</p>　　然而，所有的担忧，在她拉着夜流暄入屋门之际并扭头说让跪着的人全数散了之后，才全数放心下来。</p>　　眼见屋外之人仓惶走远，连带那趴在地上的县令几人都被衙差惶然扶走，凤兮稍稍合上了屋门，面上也滑出了几许复杂与释然。</p>　　她从未料到，今日之事竟会这么容易解决。她更未料到，这夜流暄竟会一声不吭的随她拉入这屋内，甚至极为难得的未阻拦她放走院中的人。</p>　　一时间，心底复杂涌动，各种情绪交织，她将夜流暄拉在圆桌旁坐定，深眼望他，默了良久，才低道：“流暄，今日谢谢你。”</p>　　谢谢他放过外面那些人，也谢谢他放过她。</p>　　她以前从来不知，盛怒的夜流暄，竟会被她三言两语劝住，想必这事传到江湖上，定让人咋舌震惊吧，毕竟，夜流暄乃人人惧之的天下魔头，乃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其行事作风全凭心情，但这样一个不可一世之人，却能为了她而收敛怒意与脾性。</p>　　一想到这儿，心思涌动，难以平息，连带凝在他面上的目光都变得越发清明。</p>　　以前，她怎就觉得从来看不透他，觉得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p>　　可如今，她却发觉，只要她低头认错，亦或是不死心的温言相劝，夜流暄在她面前，也极容易妥协，极容易对她露出包容顺从之色的，而这一切的一切，她以前，怎还是没发觉，怎还是错过？</p>　　“谢我做何，谢我没杀了他们？”正这时，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扬来，那极慢极沉的语调，却昭示着他漫不经心及傲然淡漠的心境。</p>　　凤兮叹了口气，目光却是依旧紧紧的迎视着他的目光，缓道：“今日流暄你，的确开恩了。凤兮自然得谢你。”</p>　　夜流暄墨眉一蹙：“我今日阵状，便得你一个谢字？若当真这样，我宁愿你从未阻拦过我杀他们！”</p>　　凤兮叹息一声，低声道：“凤兮知晓你想让凤兮变得无情冷漠，但凤兮也早与你说了，凤兮变不成那样的人。纵然凤兮如今为了报仇而学会了心狠及杀伐，但凤兮却不想滥杀无辜，更不想像今日这般连累无辜之人。”</p>　　“你不想滥杀无辜，不想连累无辜之人，那些恶事，便由我来做！北唐凤兮，我今日给你面子，饶恕那些人，但你下次再敢触及我的底线，我保证下次让你见到的，定是你想不到的。”</p>　　凤兮怔了一下，眉头微蹙。</p>　　她稍稍垂眸下来，默了良久，才低声问：“那若是凤兮下次再触及了你的底线，亦或是算计了你，你会如何？”</p>　　他深黑的目光静静凝在她面上，半晌才清冷如常的道：“你若当真能算计到我，让我毫无还手之力，我反而会赞赏你。”</p>　　“凤兮若是算计了你的性命呢？”凤兮低低沉沉的道，说着，稍稍抬眸，目光再度极为认真的迎上了他的。</p>　　他目光有过刹那的微讶，随即却是极为难得的勾唇淡笑，那笑容犹如春花烂漫，风华极致，令人无端端的心头一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