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080)江南暗阁,杳沉香10
皎洁的月色,隐隐中斑白苍凉,夜风拂晓,惊起道道树叶沙响,夜鸟振翅而飞,嘶鸣一声,霎时回荡开来。 </p> 周围很静,静得宛若死寂,不知何处而来的凉意透骨,磨得人心生紧然与疼痛。</p> 望着被夜色所隔,完全瞧不见尽头的崖底,杳沉香双手颤抖,连带他那头飘飞的银丝,都显得凄厉。</p> 此刻的楚亦风,正站于离崖边不到三尺之距,面上的神色忽明忽暗,但他那深黑的双眸,却是全然无底,宛若神色已然抽离。</p> “阁主?”这时,摔在一旁的玄裳小心翼翼的呼了声,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她方才本被他抱在怀中,奈何云初染一坠崖,他便猛的扔开她掠到崖边,一望,就浑然不动,竟望到了现在。</p> 如此,她自然感觉到自家阁主当真有几分在意云初染,她也懊恼过,今晚为何就偏偏与云初染那女人杠上了。但,琉璃珠的确乃世间珍宝,她既然得到手了,岂有再乖乖还回去之理。</p> 只不过,她却未料到这事,竟会演变成这般难以收场的模样。</p> 玄裳这话一出,杳沉香这才微缓缓回神,转眸望来。</p> 他平日里本就不苟言笑,今日,他面上的神色更是淡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他此番内心究竟是何情绪,是怒,还是不悲不喜,平然无风。</p> 他完全未瞥玄裳一眼,就开始启唇道:“玄裳,自行回宫让刑堂剔去手筋,领二十血鞭。”说到这儿,他稍稍一顿,话语更是平了几分:“别想着侥幸逃离,明日本阁若是见不到你,你应该知晓下场。”</p> 玄裳当即震惊万分的望向杳沉香,面色猝然苍白,嘴唇也轻颤,本欲出声求饶,奈何嗓子宛若石锥般疼痛,竟道不出一句话来。</p> 她早就知晓他冷血,但今夜他不惜与云初染大打出手也要保她,她本以为他对她终究念着几分情面,谁曾想,此番,他竟亲口出声将她打落云层。</p> 若是手筋被废,她玄裳,岂不成了废人!若是再领二十血鞭,她,岂不是要在床上躺一年都无法痊愈!她不要,不要!活死人的滋味,她怕是领教不来!</p> “阁主,这样对待玄裳,是否罚得太重?”这时,杳沉香身后那一直未言的胡茬男子插话道,嗓音冷冽,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和。</p> 杳沉香眸色一沉,这才转眸朝胡茬男望来,他眸光冷然,沉寂中深黑无底,宛若无底深洞,瞧得胡茬男子心头不由掠过一道心虚,而后恭敬垂下头来。</p> 刹那,他突然朝杳沉香跪下,双膝惊起一道道灰尘。他眸色定定,面上虽有心虚,但更多的却是憎恨,“无涧的兄长当年惨死在凤家家主手里,无涧终日伺机,势要为兄报仇。如今,这大仇终于报了,无涧此生也无遗憾。无涧知晓此番将凤家家主打落悬崖,犯了阁主大忌,不劳阁主动手,无涧这就自行了断。”</p> 说着,他便要拔出身上的佩剑割喉,奈何手中的长剑还未拔出来,就被杳沉香一指封血。无涧一震,面上隐隐有抹微光,但杳沉香突来的一句话,却将他心底那抹隐隐的星火全数浇熄:“那女人极为小气,你还是等着她亲手处置你为好。”</p> 淡然的语气,平缓的嗓音,这些听在无涧耳里,却如夜幕般漆黑阴烈。他一直都知晓自家阁主冷血,手段独到,但他却不知他无涧,有朝一日竟会受他这句不深不浅的但却令人心头犯紧的责罚。</p> 等着那女人亲自处置他?云初染那女人已然坠崖而亡,他要他当活死人当到何时?与其在暗阁的地室里日日遭受蛊毒与酷刑的对待,他还不如一剑割喉,这样也痛快些。</p> 一旁玄裳见状,心头隐隐伏伏,双手也趋近于颤抖。</p> 她踉踉跄跄自地上爬起,抬眸之际,刚好对上杳沉香那沉然无波的双目。她的心腾然凉了个彻底,心底那抹恐惧越来越烈。她急忙转眸避开他的眸光,而后苍白着脸踉踉跄跄的提着裙摆跑至楚亦风身边,拉着他的手就凄凉道:“公子,救我,求你带玄裳走。”</p> 心底的求生欲望强烈,她不由拉紧了楚亦风的手,企图以自己的悲凉博得他一丝怜悯。她知道,凭这男子穿着,她便知晓他的身份应是不低,加之他今晚对她也算极好,想来也是有几分惜花,她不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企图得到他的相助。</p> 但,她未料到的是,面前男子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源源内力相压下,她甚至闻到了手腕骨头碎裂的声音。</p> 她顿时蹙着眉,面色更是苍白,难掩的疼痛令她呼吸气短,刚想凄厉惨叫,却闻面前男子冷漠如冰的朝她道:“琉璃珠呢?”</p> 她再度一震,这回却慌不择路,脱口就道:“在,在我屋子里,如是你要,我这就带你去拿。”</p> 闻言,楚亦风面色一冷,挥掌震断玄裳双腿,使得玄裳惨叫连天的哀声倒地。</p> 然,他却嫌她的惨呼刺耳,皱眉之际就冷涔涔的一掌将她拍晕,面上平静如风,沉默如水。</p> 一旁杳沉香仅是朝这边瞥了一眼,无动于衷中掏出怀中的一个暗筒,修长的手指瞬时扯下暗筒底端的线,刹那,一道极为鲜艳的亮彩自暗筒中窜出,随着一道闷响,亮彩在半空顿时绽开,星点繁盛,虽壮丽,但不知是否因为今晚月色的缘故,它们已然有些苍白。</p> 楚亦风见状,自是知晓杳沉香在放暗号。</p> 他敛神,踏步往杳沉香走去,却不料双腿竟有些僵硬。云初染坠崖这般久,他一直未朝前挪动一步,他将这一切归咎于他并不在乎云初染,瞧着她坠崖,他也要无动于衷,但此番足下的沉重与僵硬,却使得他心头的所有借口稍稍松懈。</p> 想来,他与云初染接触不多,但她,无疑是女子之中与他接触得最多之人。</p> 他楚亦风本就是冷漠之人,奈何她却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还极为嚣张的使得他怒气无从排遣,仅得活生生暗自压下。他一直都是鄙夷不屑于她的,但方才亲眼见她坠崖,他的心却莫名揪动。</p> 方才,若非跟在他身后的慕长歌宛若脱弓的箭一般掠过他,并毫不迟疑的往崖下飞去,他都不知他会不会立刻扑到崖边,伸手欲将她拉住。</p> 最后那一声‘云初染’,连他自己都感觉嗓音在颤抖。他也不知在颤抖什么,仅觉,她坠崖的一幕,很刺眼!刺得他心头扰乱,想努力的全数平息,却又无法平息干净。</p> 那一刹那,他当即觉得心底有抹东西在悄然逝去,是什么?冷香吗?是她身上那缕令他抓也抓不住,但却时常盈然在记忆里的冷香?</p> 江南石桥,烟雨朦胧,他记得,他第一次与那冷香的错过,是因为他当时心生温意与震撼,未回过神来唤石桥上那抹白影驻足,而这次,却是他亲手将那抹冷香,彻底的掩埋在了崖底。</p> 若非他错认此番地上这女人,若非他强行拿了她的琉璃珠,今晚,怎还有这些无法挽回的变故。</p> 片刻,待他终于走至杳沉香身边,却闻得一道平然得未有丝毫起伏的嗓音道来,这声音微微夹杂着几缕夜风,使得他心头略感几分敌意。</p> “你便是楚国瑞王?”他道。</p> 楚亦风转眸,朝身边的杳沉香望去,面色沉寂,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极为明显的线条来。</p> 从一开始,他便注意到了他,银发蓝衣,且平然如静松,这男子,即便不用多做探究,他也能猜出他是谁来。</p> “想必阁下便是沉香公子吧?”也是暗阁之首吧。此番他江南一行,正是为了收绞以暗阁为大的徒属,却不料他还未真正计划与暗阁阁主碰面,今晚,却是这般不期而遇。</p> 楚亦风这话一出,杳沉香仅是极为淡漠的瞥他一眼,而后便将眸光继续落在了崖下。</p> 见状,楚亦风也皱眉,待垂眸往崖下一望,心头却盈出一抹紧张与颤动。</p> 夜色弥漫,朦胧中,他完全不知这悬崖的深浅。此番,方才掉下去的二人,可还会活着?</p> 刹那,楚亦风顿觉双腿更是有些僵硬,就连他眸中常日里那不屑傲然之气,此番也顿时被磨得寥寥无几。方才未过来瞧这悬崖,他仅是心生波动,如今亲眼一瞧,他终究是无法淡然,更无法无动于衷。</p> “瑞王倒是好眼力。”这时,杳沉香眸色定定的望着崖下,头也不转的再度抛了句冷得无调的话。</p> 楚亦风努力的压下心头的几抹颤抖,对杳沉香这话不知可否,仅是再度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动着眸光望崖下望了一番,而后终于干脆且略微紧然的自怀中掏出一根竹笛来。</p> 这厢,杳沉香终究是转眸朝他望来,见他的动作,而后眸色微微一动,不深不浅的道:“此番救人,就不牢瑞王了。想必瑞王还得去取琉璃珠,此事,怕是不容耽搁。”</p> 平然无波的话,嗓音寂寂,但这等平静的话听在楚亦风耳里,却不是滋味。</p> 他敛神,终究是吹响了手中的竹笛,惹来杳沉香一记极为复杂冷冽的深眼。</p> 他傲气盈骨,加之心头莫名的不是滋味,他依然延续平日里的冷漠性子,朝杳沉香瞟了一眼,而后启着极淡的嗓音道:“此番救人,应是本王之事。这地上二人,想必还得由沉香公子处理,沉香公子,你还是先行离去为好。”</p> 杳沉香不动声色的回眸,嗓音也清得宛若冬日里的雾气:“你有何资格救人?杳某闻说瑞王与凤家家主成亲,后流言蜚语四起,你们二人似乎过得并不太平,如今,瑞王倒是担忧起她的生死来了,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合吧?”说到这儿,杳沉香面色倒是微微一沉,嗓音更是平得无任何起伏:“杳某倒是想知晓,瑞王殿下此番紧张着救人,究竟是存了什么目的。是怕凤家家主就此殒命,你不好向云家交代?又或是,瑞王对凤家家主身上的预言有所觊觎,所以容不得她有差池?”</p> 见杳沉香分析得这般透彻,楚亦风的面色更是隐隐中难看了几分。</p> 他抿着唇,俊美如斯的面上却多了抹刚毅陈杂之气:“哼,若是论资格,沉香公子又有何资格质问本王?本王乃云初染夫君,救她担忧她,也是夫妻之间的事,这其中是否牵涉到目的,倒是不用沉香公子这个外人来费心。”</p> 一闻这话,杳沉香面色不变,他那深黑无波的眸子,却隐隐浮了几抹冷意:“这么说,瑞王殿下救凤家家主,是出于真心了?”</p> 他问得极缓,似在下什么决定,又似在刻意的要证明什么。</p> 而楚亦风一听他这话,却不由皱眉,并冷眼瞥他一眼:“真不真心,也轮不到你来操心。”</p> 此番,他的耐心终究是有些消磨。不得不说,他仅发觉,这杳沉香当真是刺眼,就凭他这等似是极为了解云初染而自信傲气的性子,就让他暗自不畅。</p> 此番,他的耐心终究是有些消磨。不得不说,他仅发觉,这杳沉香当真是刺眼,就凭他这等似是极为了解云初染而自信傲气的性子,就让他暗自不畅。</p> 他这话一出,却见杳沉香面色依然不变,刹那,他心头更是冷了几分。不得不说,这人与云初染极为相似,都是极容易勾起他楚亦风的怒火,待他楚亦风一怒,这人与云初染,皆是平然无波,宛若什么都未发生似的。</p> 刹那,楚亦风浓墨的眉宇更是一蹙,不由问道:“沉香公子与本王的王妃极为相熟?”</p> 杳沉香不置可否,表情依然淡得厉害:“是否相熟,也轮不到王爷操心。只不过,王爷自称凤家家主乃你王妃,此番凤家家主坠崖,而跟着她下去的,为何不是王爷,而是另一名男子呢?”</p> 楚亦风面色一沉,但他还来不及答话,却闻杳沉香又极淡的道:“另外,凤家家主坠崖,王爷却无一丝一毫的悲怆之色,第一反应并非救人,而是质问玄裳琉璃珠的下落,如此一来,看来凤家家主所托非人了。”说到这儿,他完全无视楚亦风已然彻底冷下来的脸,又道:“也许,王爷与杳某皆相信跳下去那紫衣男子有能力护她,只不过,此事由别人来经手,你我,皆输了一筹。”</p> 楚亦风听得细致,连杳沉香话中那抹若有若无的叹声都听得清楚。说来,他此番心里仅是紧张,仅是震颤,但却未真正的绝望。毕竟,慕长歌的本事,他也有所耳闻。此番慕长歌亲自跟着云初染跳下去,他半是震惊,而心底深处,涌出来的却是一抹淡得无痕的释然。</p> 只要慕长歌追随去,云初染活命的机会,终究是有几分。</p> 但杳沉香此番这话何意!</p> 他暗自沉思片刻,而后沉着眸子朝杳沉香望来,面色复杂的问道:“你喜欢云初染?”</p> 所以才会叹息此番竟是慕长歌去救她,从而让他在云初染的心里输了一筹?</p> 闻得这话,杳沉香转眸瞥他一眼,平然无风的道:“她的心思,蜿蜒成雪,常人根本无法企及,更无法真正读懂她的真性。杳某能得她一声朋友,便已知足。”</p> 所以,他对她,已然无关乎于喜欢,仅是一种默契,一种我能读懂你,你也能读懂我的自然和契合。</p> 楚亦风面色不佳,沉默少许,才问道:“你为何要与本王说这些?”</p> 杳沉香道:“仅是在叹瑞王爷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p> 楚亦风皱眉:“何解?”</p> 此番,杳沉香却再度垂眸,静静的望着崖下,无言了。</p> 见状,楚亦风满脸复杂,正欲出声再问,却不料身后密林中传来道道衣袂之声。</p> 他顿时回眸,却见数十名衣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整齐划一朝这边跃来,而后齐刷刷跪在杳沉香身后,恭敬道:“属下拜见阁主。”</p> 杳沉香微缓缓回神,眸色一动,便道:“速速结藤编枝,下崖救人。”</p> 这话一出,那些黑衣人倒是雷厉风行,速速扯着周围的蔓草藤条编造起来,不久功夫,一条极长且编得极为结实的藤条倒是完工。众黑衣人将藤条悬于崖壁,杳沉香却率先握住藤条欲顺着藤条下去。</p> 有眼尖之人见杳沉香嘴角有未干的血迹,不由惊呼一声,恭敬道:“阁主受伤了?可要传鬼医前来?”</p> 而杳沉香却是完全无视这话,仅是努力压制着胸口的闷疼,稍稍提气顺着那条藤条往下跃去。</p> 一旁的楚亦风静静的瞧着这一幕,但杳沉香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崖下的夜幕里,一道道衣袂破空之声道来。</p> “王爷。”身后有整齐的恭敬之声传来,略微有些冷然紧促。</p> 在场的几名黑衣人见状,倒是目露凶光,眸中泛起谨慎之色。楚亦风瞥他们一眼,而后这才回眸朝恭敬拜在他身后的几名佩剑男子道:“尔等来晚了。”</p> 他们一震,冷然恭敬道:“属下甘愿领罚。”</p> 楚亦风面色微微一沉:“领罚之事容后再说,尔等速速替本王编制一条足够长的藤条来。”</p> 此话一出,几名佩剑男子倒是恭敬应了一声,纷纷转身忙碌起来,然,其中一名佩剑男子却暗自挣扎一番,而后终究是壮着胆子转身朝楚亦风问道:“王爷可是要借着藤条下崖?属下轻功还算了得,能飞身带王爷下去。”</p> 楚亦风眸色一动,启着冷眼随意将他打量一番:“说说,要何赏赐?”</p> 那男子一怔,倒是不料自家王爷竟这般容易的猜出了他的心思。</p> 他暗暗压制着心底的惊异与佩服,恭敬道:“属下仅想要三日假限,回家探望病重老母。”</p> 楚亦风神色稍稍一敛神,良久才抛出一字来:“准!”</p> ##第二卷:一朝休夫,情意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