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莞尔昏昏沉沉地坐起身,都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也忘记前一晚上做了些什么。 头顶上是长方形的帐幕,身下是厚厚的毡子,上面还铺了好几层的棉花垫,被子干净柔软,一看就是新的。 不过没有枕头,她是枕着自己的卫衣睡的。 何莞尔好一阵子才回忆起来,自己玩嗨了跟着拉珍跳锅庄,后半夜又喝了不少酒,后来稀里糊涂地睡下——还是拉珍体贴地把自己的帐篷让给了她,她去了朋友家帐篷挤一挤。 何莞尔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忽然从旁边的小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莫名其妙地想起莫春山那一脸的嫌弃,何莞尔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 从帐篷顶透出来的光,还有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时间肯定已经不早。 果然,她一掀开帐篷,发觉天色大亮,太阳爬到了半空中,渐渐灼眼。 何莞尔忙找水洗漱了,刚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就发现不远处,莫春山立在他的车旁,正拿着张湿纸巾擦手。 他又换衣服了,前一天的深蓝羽绒服换成一件看不出哪个牌子也不知道什么面料的深灰色大衣,挺括有型。 不仅穿得人模狗样,下巴上一丝胡茬都没有,头发也一丝不乱,相当清爽干净。 何莞尔皱了皱眉。 很好,很精英,和符合莫老板给自己定的高冷傲娇人设。 只是不知道他一个人出门在外,怎么能把衣服熨成这么笔挺,还能在没人伺候的情况下能把头发收拾成才进了美发店一样。莫不是带了一油桶的发蜡吧? 何莞尔一边腹诽,一边走上前去。 “要走了吗?”何莞尔本着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心情,上前准备寒暄几句。 然后送走莫毒蛇,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莫春山看了她一眼,依旧是简短的风格:“走了。” “哦。”她主动微笑,“我再多玩两天,之后再去县城。莫总,就不送了啊,您路上注意安全。” 似乎早就料到何莞尔不会和他一起上路,莫春山问也不问原因,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上车,发动了引擎原地热车。 何莞尔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也不想再和他尬聊,回了帐篷,心满意足地整理自己的包。 难得碰上耍过藏历年,昨天晚上拉珍极力邀请她多玩几天的,所以她决定要多停留两天再走,好好体会一下当地的风俗民情。 大不了,就把去高城等地的时间压缩一点,假期结束前三天买张火车票,摇摇晃晃三十个小时回庆州,也不是不可以的。 想起火车票,何莞尔忽然惊觉,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 她忙打开包,把所有东西倒在床铺上。 洗漱包在,衣服也在,昨晚一直拎在手上的相机包落到草坪上滚了几圈,有点脏了,但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她的钱包呢?手机呢?证件呢? 何莞尔一拍脑袋,想起前一天中午,她不慎将装着这些重要物品的小腰包遗落在了玖须海边,又被野猴子捡走的经历。 她绝望地捂住脸。 她怎么就能这么笨呢?这下怎么办?离庆州两千多公里的路程,她没了钱包证件还有最重要的手机,该怎么回去? 难道让谁过来接她回去?也太不现实了,且不说别人都要上班,就算接到她了,又该怎么把她弄回去?托运吗? 还有没了身份证,连买票都成了问题。 何莞尔抱着头正在揪头发,忽然听到了屋外引擎发动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好像还有一条路可以走的,只不过,好像屈辱了点。 不过几秒钟,何莞尔下了决定。 她咬了咬牙,再顾不得新仇旧恨,起身去追莫春山的车,连背包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了。 掀开帐篷帘子,她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去,去拦住经缓缓移动的汽车。 “等一等!”她大叫。 莫春山听到声音踩下刹车,放下车窗,皱了皱眉。 “怎么了?” 何莞尔喘着气,放低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气一点:“莫总,你能不能带我一起?” “回县城?可以。” “不是,回……庆州。”何莞尔有点结巴起来。 他很有点意外,剑眉微挑:“为什么?” 她咬了咬牙,还是说了自己的难处:“我钱包丢了。” 莫春山点头,淡淡地回应:“我看见了。” 是的,他亲眼目睹了惨剧的发生,还是能够阻止却袖手旁观的那个路人甲,却什么也不做。 何莞尔来不及和莫春山计较新仇旧恨,又说:“那里面有我的身份证,我买不了火车票,写不了宾馆。” “知道了。”他又点头。 何莞尔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 好在莫春山终于善解人意了一回:“你是想跟着我的车回去,免得一路上没有身份证不方便?” 何莞尔头如捣蒜,目露期盼。 她倒是可以选择汽车,一站一站赶车回去,可是民族地区,难免遇上警察设关卡盘查的时候。 这一下,没了身份证就成了大问题——运气好警察放过她,运气不好的话,光核实她的身份就会浪费很多时间。 万一把她当成居心叵测煽动民族矛盾的坏分子,那可就麻烦了。 她的假期有限很想多走几个地方的,可不能在无谓的事上浪费太多精力。 所以才会死皮赖脸求上从不给她好脸色看的莫春山。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脸臭臭的性格也不好,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反而让她异常地心安。 大不了对他的臭脸和嘲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要能解决回家的问题,一切就是值得的。 “不行。”莫春山回答。 何莞尔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脆地回绝她。 “我还没钱,没手机。”何莞尔只好继续说,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 她没钱、没办法订房、没导航查路线,更没办法知道路况,这成了眼睁睁的瞎子一样,什么时候能回去庆州,还真说不定了。 要不是世事如此艰辛,要不是丢了手机她连贵旺的号码都记不住,她真是一点都不想求到莫春山头上的。 “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 莫春山又一次打破了她期望他手下留情的幻想。 何莞尔冥思苦想,不知道该和他说好歹相识一场?还是和他探讨一下做人留一线的道理? 想了好一阵,声如蚊蚋:“我回庆州马上给您路费。” 莫春山跟看白痴一样:“你觉得我像滴滴司机?” 何莞尔自己都觉得囧,被鄙视也只能无言以对。 确实,莫春山家大业大的,哪里能赚她的三瓜两枣? 何莞尔想了好一阵也没找到下一个理由,莫春山貌似很不耐烦,手按上了车窗上升的按键。 何莞尔有些急眼,手指掰在车窗上不肯放。 她一时脑热说了蠢话:“我还可以搬横在路上的枯树。” 果不其然,又一次收获了莫春山看白痴的表情:“我又不会再去走一条废弃的国道。” 表情和声音都一如既往地淡然,只是眼里隐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何莞尔认真地想了想,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我会开车,你一个人开车难免会累,到时候我可以换你。” “你连驾照都丢了,开什么车。” 好吧,又完美地噎了她一把。 “还有,我能带你上路,怎么带你住宾馆?我们两个人,但只能写一间房。” 莫春山又补充。 何莞尔词穷。 对啊,就算交通问题解决了,她怎么解决住店的问题? 她想了想,咬着牙:“我睡车里。” 莫春山有几分诧异,几秒后回答:“可以。不过还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带你同路。” 他似乎不急着走了,手搭在方向盘上侧目看她,眼角渐渐有个上挑的弧度,看起来心情不错。 何莞尔想了十几秒,挑出最有把握的说:“高原我来了很多趟,莫总您大概对这边不是太熟悉,我也可以给您推荐还没有被世人所知、藏在深闺的景点,保证很值得去。” 她看得出来,莫春山表面上不说,但如果景色特别优美的地方,他还是愿意驻足的。 一个熟悉路况和景点的导游,也许是他需要的。 果然,莫春山似乎有了点兴趣:“还不够,继续?” 何莞尔想起那天他在玖须海旁徘徊一小时就为了拍那高脚杯,忽然福至心灵。 “你等等!”她扬高声音,满脸郑重,“你等着不要跑,等着我出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说着话,有些犹豫该不该放手,很有些怕她去拿东西的时间,莫春山就把车开跑了。 莫春山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看她焦急担心的眼神,不由自主放低声音:“好,我就在这儿,不走。” 声音比先前温和得多,甚至带上一丝微微的暖意。 何莞尔急起来哪里注意得到,她狂奔进屋,一把抓起床上的相机,又奔了出来。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她竟然跑得气喘吁吁。 她喘着粗气翻出相机里的照片:“你看,这个够不够?” 是那几张她拍的最引以为豪的玖须海“高脚杯”,完美的构图的光线,绝对吊打莫春山自己拍的那些。 开玩笑,她冒着跌到海子里的危险、拿着专业大块头相机拍出来的东西,绝对是他什么果7果8果X的弱鸡镜头不能比的。 如果莫春山真对那地方感兴趣,那这张照片,也许能打动他的。 果然,祭出那张她最满意的照片,终于换来了莫春山的神色微动。 短短一秒后,他再度神色如常,淡淡地回答:“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