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昌吉不愧是能从基层起步,五十岁不到就混到正处的。做人没底线起来,甚至超乎林淼的预期,一张嘴,就原封不动地照搬林淼刚才说的,听得老林差点就没忍住要拍桌子骂娘。 “张部,我们刚才研究了一下,觉得一开始写的声明,漏洞还挺多。四条声明,条条都有毛病。从抬头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宫昌吉把草稿递给张开。 张开拿到稿子,前后翻了翻,打断道:“怎么有两套说法啊?” 宫昌吉忙道:“后面那段是……小林主任刚刚写的。我们觉得后面重写的那份比较好……” 张开立马脱口而出:“那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说后面的!谁写的谁说,说得清楚点!小林主任,你来讲讲吧。” 宫昌吉万没想到张开这人这么讲效率,顿时脸都绿了。 丁少仪双手捧脸,实在有点憋不住笑。 老林见宫昌吉被张开一巴掌拍死,满肚子的不爽瞬间消散一空,紧接着就是满心掺杂幸灾乐祸的幸福感,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一边暗爽,一边组织语言道:“张部长,这个声明啊,还有我们对这件事的整体处理思路,昨天已经把基调和方向都定下来了。就是两点,第一,不主动给外面的人找我们把柄的机会,态度要有,话不用多。第二点,人家弄了我们,我们还得想办法再弄回去,不然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对我们指指点点,这个将来的工作就不好展开。所以我们这个声明,你看一共就两句话。能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不能公开说的话,要是《曲江南都报》非要听,那就让他们请省里的人过来听我们单独说。我们不需要给媒体解释,给关键的领导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解决了。” “嗯……”张开一边听老林说着,一边看着林淼写的公开函,微微点头道,“思路是对的,事情不要闹大,局面一定要牢牢控制住,最好就是大事化小。也别想着找别人麻烦了,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社会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就行。你这个公开函可以,就照这个发吧,少仪,就放在明天《东瓯日报》的头版上,咱们市里,起码的态度还是要亮出来。” 丁少仪端坐回答道:“好,我等下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说。” 张开点点头。 宫昌吉又不放心地问道:“张部,那万一……我说万一啊,要是《曲江南都报》还有别的花样,事情一下子收拾不起来,那我们怎么处理?” 张开倒没觉得宫昌吉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他微微皱眉,侧着身子,很放松的姿势坐着,指尖轻轻敲打桌面,缓缓道:“这个事情的关键,说到底,还是咱们自己到底干不干净。小林,你儿子这个情况,你当爸的先给我透个底。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现在可得说实话了。” 张开这么一问,老林还没吭声,丁少仪就抢着道:“张部,这件事我来担保,孩子的水平绝对没问题。”丁少仪说完,刚才半小时前还对林淼爱答不理的宫昌吉,这会儿也被折服得附和道:“张部,我也担保,《曲江南都报》,就是在胡说八道。” 张开闻言,哑然失笑道:“那这事情不就好办了!要我说,故意炒热闹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啊!只要场面能控制我们自己手里,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顺带宣传东瓯市的机会吗?” 丁少仪和宫昌吉听得面面相觑。 这狗官,刚才还说要大事化小呢,你妈的拍脑门也不能拍得这么快啊! “对了,说起城市宣传啊,我记得是不是央视还找过小林他儿子,让他去参加今年春晚彩排的?”张开的思维也是发散得够开,一下就联想到这上面,“小林,我听说,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你们还拒绝了啊?” 老林连忙装乖,一脸腼腆:“这个……主要还是怕影响孩子学习……” “诶!彩排一下需要几天啊?国家需要你,你几天时间还拿不出来?去!赶紧去!你们抓紧再和京城那边联系联系,你们联系不到,我帮你们联系。就要让人看看,你越说我不好,我越给你表现好!这叫什么?这就是咱们东瓯人,不服输,不认命,敢于抗争的精神!”张开说得兴起,随手接过旗袍小姐姐递给他的茶,吹吹热气,喝一小口,然后就放下来道,“这个具体的事情怎么操作,你们和小罗再回去商量商量。反正宗旨就两条,风险,你要给它避过去;机会,一定要给它抓住!危机危机,危险和机遇本来就是一体的嘛!” 一体你老母哦,你特么动动嘴倒是简单…… 宫昌吉和丁少仪互相看来看去,眼神特别无奈。 张开说完该说的,估计也是饿了,便起身道:“好了,今天咱们这个通气会,就开到这里吧,先下去吃饭,身体是工作的本钱,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办事。” 说着话,直接就出了门。 精干的年轻秘书,从头到尾闭着嘴,安静跟上。 房间里的众人鱼贯而出。 林淼头回见老林这么老实,显然也是被张开的气势给压住了。 罗万洲的笑容也显得有点勉强。一个外地空降下来的副市长,没进班子,在张开这个班子排名并不靠前的同事面前,居然都没有说话的份。 林淼看得直叹。 有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 做人呐,没个完啊…… 大领导压阵,一行人表面说说笑笑,但实则连说笑都极其谨慎地下了楼。守在包厢外的旗袍姑娘,远远看着林淼他们离去,心头还在小鹿癫痫地跳个不停。 男人没权力,那还叫男人吗?刚才林国荣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够觉得激动了,但在张开面前,就算十个林国荣加在一起,也不够看的吧?…… 旗袍姑娘这么想着,感觉自己身体的某处,融化了。 …… 林淼跟着老林下楼,很快就被安排到了贵宾桌。 老林好歹算个名人,被人恭维敬酒,自然免不了,刚一坐下,就有上来要签名的。丁少仪顾着张开的心情,好说歹说,劝走了不少老林的拥趸,赔罪说领导工作到现在,饭都没吃,等散场了再为大家服务,这才把场面稳住,让老林和张开,都不至于觉得脸上不好看。 林淼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顶多是被各路姐姐和阿姨摸来摸去。 他安心地吃着百来块一斤的野生大黄鱼,心里一边默默回忆起东瓯市的交通基建发展史来。 东瓯市的公共交通,说来也是一言难尽。由于东瓯市地处沿海,斜对面就是亲爱的弯弯岛。所以据小道消息,听说上头的想法是,万一哪天两岸干起来,像东瓯市这样的前线只有被炸平的份,所以什么火车站、飞机场的,建了也是白建。而且东瓯市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貌,哪怕真花钱投资了,貌似也没什么收益,这样一来,东瓯市苦等好多年,都没能等来半毛钱的政府基建预算。然后这时候,一个神人就出现了。 这位神人为了自己从外地回家方便,居然生生集资包下了一条客运飞行航线。然后东瓯市为了给这条航线搞配套设施,就顺手靠老百姓的另一笔集资,建了个飞机场…… 再后来,大概是从这件事上尝到了好处,东瓯市的土豪们又自己凑钱,建了一条铁路,顺手再修了个火车站…… 总而言之,如果当时没有那位神人出头,东瓯市想摆脱封闭的环境,可能至少要再多等上十来年——甚至不止十年。而这位神人,就是今天婚礼男主角的亲哥哥。 刚才林淼他们刚坐下来的时候,新郎的神人哥哥过来给张开敬了杯酒。 张开和老林他们摆谱摆得厉害,见到神人,倒又客气得紧。 林淼难得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位神人老兄,不得不说,确实一脸富贵相。只可惜,不能告诉他,要注意身体。因为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位老兄,再过不到十年,就要和世界说拜拜了。 按林淼自创的唯心理论来讲,终归,神人老兄再神,也还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 一顿酒宴,老林他们吃得酒酣耳热。 足足两个多小时后,半分钱随礼没给的老林几个人,各自带着伴手礼出了酒店。 老林喝到酒驾可以判一百年的程度,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么开车回去,大概率要一起搭上儿子的命,难得自我控制了一下,先送走张开和他的秘书后,自己又叫了辆出租车。 丁少仪还得回报社加班,跟老林同路,就坐了一辆车。 三个人一身烟酒味地坐上车子,老林跟司机说了地址,等车子缓缓启动,驶离酒店,他和丁少仪,明显一口气松了下来。 “吃饭也辛苦啊。”丁少仪叹道。 老林半醉半醒地笑笑,也跟着感慨道:“人活在世上,干什么不辛苦?” 开车的司机看看这两位,满脸写着“矫情你妈,老子想吃还没得吃!”。 丁少仪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一些,又问老林道:“小何那个书写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什么时候过来看一下?” 老林轻轻拍了拍林淼的胳膊,懒得吭声。 林淼会意地摇了摇头。 老林才道:“忙死了,等有空了再去吧。” 丁少仪轻轻点头。 《问道》才刚上市不到一个月,热度都还没上来。下本作品,确实不急。 晚风吹进窗户,林淼看着窗外。有人在捡瓶子糊口,做生意的嫌好处不够,江湖上到处都是跟红顶白,坐上牌桌的着急抢收人头。社会嘛,就长这个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