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马蹄声,蒙恬与扶苏对视一眼。大个子站起身,一把握住巨阙,悄悄隐在营帐口。 不知道来者是何人。 “这个马蹄声……是先生的大黑马!”扶苏侧耳倾听,随即站起身奔到营帐口。 蒙恬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公子冷静,沙丘与上郡相距甚远,先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不,是先生。”扶苏反拽着蒙恬出了营帐。 雨幕中,一道身影宛如闪电般劈进两人的视野。那人勒住缰绳,大黑马悲鸣一声,喘着粗气瘫倒在地。 “师……公子!”顾约飞速下马,看到奔出来的云见二人,紧绷的那根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双腿发软,直接扑倒在地。 “先生!”扶苏抢上前接住他,看着他满头白发,以为他是奔波劳累导致突然间白了头,颤声道,“你的头发……” 顾约抹去满脸的雨水,从怀中摸出遗诏,重重塞入扶苏怀里,垂着眼眸道:“请公子快速收拾行囊,前往咸阳替陛下举办丧事,并继承皇位。” 扶苏浑身一震,搀着顾约的那只手骤然收紧,“父皇他……” “公子节哀,陛下……驾崩了。” 雨水顺着扶苏的眼睛滴落下来,顾约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水,只是师兄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像是在哭。 顾约朝蒙恬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扶起扶苏,道:“公……” 咻! 一支箭矢穿透雨幕,朝顾约射来。少年身子晃了晃,像是想要去截,只是他万里奔波数次,身体透支的厉害,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箭矢一头扎进他身后的长城城墙内。 “先生!”蒙恬看到箭矢上缠着的布条,知道是有人送信给顾约,上去拔出箭头,取下布条,扶起顾约递给了他。 顾约道了声谢,卷开布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毅亡! 毅亡…… 顾约死命擦着脸上的雨水,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个字了。 脑海中犹如五雷轰顶,蒙毅死了?按照历史,嬴政死后,最先被赐死的,不应该是扶苏和蒙恬么? 蒙毅是胡亥继位后,才被困死在代郡的。 为什么? 为什么先死的会是蒙毅? 你就不怕到最后你既失去了一切,又失去了他们。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哪有那么简单! 顾约心中发寒,他可以改变历史,杀死赵高,把嬴政的真实遗诏带回来给扶苏。 万睿泽为什么不可以先杀蒙毅?他让赵高产生祟控制住嬴政,逼走蒙毅,这样一来,嬴政这边只需赵高在场就行,就算顾约最后能够赶到,斩杀赵高,以嬴政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 而这段时间,原本顾约以为万睿泽会对扶苏和蒙恬出手,才强行激发出大黑马的潜力,短短大半天的时间内,便从沙丘赶回上郡。 可他算错了,万睿泽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扶苏两人,而是蒙毅。 居然是蒙毅! 顾约离开荣成的时候,都来不及跟蒙毅说上话。他以为他们还会见面,他以为经过提醒,以蒙毅的能力,足够应付赵高了,所以他把重心全都放在扶苏这边。他以为…… 顾约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把蒙恬和扶苏均是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想当然!明知道万睿泽是个疯子,为了赢他可以把自己杀了。他为什么还会把蒙毅单独留在嬴政身边,让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先生?”蒙恬和扶苏怔怔地看着顾约,扶苏突然伸手在少年背后击了一掌,顾约“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 蒙恬大惊,到底是什么消息,竟然让先生郁结至此。视线落在顾约手中的布条上,大个子犹豫片刻,终于将其抽了出来。随后他身躯一震,如遭雷击,“阿毅……” 扶苏瞥了眼布条,也是看到了那两个字,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蹦出顾约当时说过的话。 公子和两位蒙将军,皆是我的好友。就是那种一起出生入死好多次的兄弟,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顾约缓缓站起身,雨水淌了一地。 “先生?”扶苏也跟着起身。 “别跟来!”顾约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冷的彻骨,于是缓声补充一句,“我离开一下。” 扶苏看着他被雨水浸湿而略显沉重的背影,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大黑马还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恢复成黑色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少年孤寂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下了一天的大雨渐渐停了,却依然洗不掉天空中的那层灰蒙。微风安抚着被大雨砸伤的树叶和小草,风中还有水珠滴落的声音,那是残留在谁心口的泪滴。 顾约发梢淌着水珠,走下长城,来到那棵大树下面,高喊一声:“聂大哥!” 聂沧河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自从顾约让他先一步去荣成,他便看清楚了万睿泽的真面目。知道此人是个罔顾人命的伪君子,真小人。 那之后,他就尽自己的力量游说了其他几名游侠义士。可对于万睿泽的那些黑影祟,聂沧河等人却是显得苍白无力。锦鲤死后,顾约被万睿泽逼离荣成前找到他,拜托他给蒙毅传信。渐渐的,他们这些游侠就发展成了顾约的情报人员。 在给顾约传信的过程,聂沧河也看出少年并非常人。他那并不算伟岸的身躯中,仿佛隐藏着无限的力量,驱使着他数次万里奔波。这种毅力,让聂沧河自叹不如。 “他是怎么死的?”顾约开门见山地问道。 “先生还是不知道为好。”聂沧河在心中叹息一声。 “告诉我!”顾约执拗地看着他,眼神中的那抹痛色,预示着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聂沧河深吸一口气,低头犹豫半晌,最后吐出两个字:“……车裂。” 顾约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随即,身侧的聂沧河感到一股极其恐怖的暴虐之气,从少年身上透体而出。 只见顾约一把抽出身侧的湛卢,右手握住剑刃,鲜血如柱,融入到银亮的剑身中,湛卢剑的剑脊出现了一条夺目的血线,宛如人身上的经脉,竟似在隐隐跳动。 紧接着,一柄巨大无比的金色弓弦出现在顾约手中,少年左手握弓,湛卢搭在弦上,金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居然变成了琉璃色。他拉满弓弦,湛卢剑尖不停地移动着,貌似在确定着方向。 聂沧河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想在这里,把湛卢剑射出去,命中数万里之外的敌人。 事实上,顾约就是这么想的。万睿泽身上有鱼肠剑,他手上有湛卢。这两柄绝世名剑均是出自欧冶子之手,就算它们的属性完全不一样,但欧冶子作为铸剑大师,铸剑时必有他自己独特的一套方式或者情感倾注在内。如此一来,顾约就可以通过湛卢来确定万睿泽的位置。 琉璃色的双目一凝,顾约左手一松,湛卢剑怒鸣一声,划破天际,在天空留出一道惊人的白虹。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人用利剑斩成了两半,这一刻,秦国上下所有人皆是震惊地抬头,看着天上那道久久不肯聚合的白虹,无法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白虹渐淡,天空渐愈之时,天际再次传来一声剑啸。所有人同时抬头,只见天空再次被劈成两半,白虹重现。 湛卢剑厉啸着回来,剑尖带着猩红的鲜血,精准地自行入鞘。顾约浑身一震,狂吐鲜血,身子向后摔去。 “先生!”聂沧河从震惊从回过神来,看着七窍流血陷入昏迷的顾约,一把背起他,狂奔向扶苏的营帐。 “先生,先生他做了什么?”蒙恬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顾约,心脏没缘由的开始抽痛。天空中无故出现的那道白虹,他和扶苏自然也是注意到了。 “他应该是杀了那个人。”聂沧河把少年轻轻安放在卧榻,一边的军医当即诊脉。 “哪个人?”扶苏问。 聂沧河道:“杀死蒙毅将军的那人。” 一片寂静。 之后,军医突然不可置信地惊呼起来:“这、这……” “军医?”扶苏看向他。 军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公子妃的心脉俱废,照理……她应该已经死了一天。” “胡说什么呢!”蒙恬喝道,刚才那个骑着大黑马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又是谁。 扶苏似有所觉,坐在榻边,伸手解开顾约的上衣,顿时,少年心脏处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 蒙恬倒吸一口冷气,这样致命的伤势,确实不可能活下来。 扶苏怔怔地看着那道伤口,顾约回来时一直都在下雨,大雨冲刷掉了他衣服上的血迹,所以他们才没发现他的异样。 扶苏伸手在少年的鼻子下一探,虽然微弱,但还有一丝气息,于是他问:“治得好么?” 军医一头重重磕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磕晕:“公子……请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下去吧!” …… 是夜,扶苏站在长城上,无言地望着夜空中那道不肯褪下去的白虹。它强势地横亘在天际,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起风了,还望太子保重身体。” “先生!”扶苏猛地回头,看到少年站在他身后,对着他淡淡一笑。 …… “起风了。”同一片夜空下,也有两个人望着头顶的白虹。 “子房此话似乎略有深意?”刘邦背着双手,转头看着张良。 “白虹贯空,风起自上郡,将席卷天下,沛公当早作准备。” …… 吴中。 项羽仰头望着白虹,就在不久前,他得到消息,嬴政暴毙。 项羽伸出大手,五指并拢化作手刀,沿着白虹的起始轨迹,缓缓一划:“楚虽三户,亡秦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