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的武汉两个字让赵小河无意识地吸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的过度紧张觉得好笑,一边暗自摇头,一边带着狐疑接通电话。 “您好,哪位?” “是小河村长吗?”一个女人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出声。 “是的,您是——”赵小河也回以普通话。 他完全听不出对方是谁。 “你好,我是赵老二的儿媳妇小桃。” “哦?”赵小河有些意外小桃不报自己是赵庆刚的老婆,却说自己是赵老二的儿媳妇,不过也没多问,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了句“请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听赵小河讲普通话别扭,还是自己讲普通话别扭,小桃改回了青岚乡音,“我家俩崽哩子在武汉吃惯了零食,前天回青岚比较晚,也没去超市逛,昨天又被劝回了屋,不让出去,这会儿崽哩子馋得慌,闹着要出去买。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隔离了,不让出门,所以……” 听出小桃带着歉意的笑声,赵小河马上问道:“崽哩子想吃什么?” 他已猜出小桃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赵庆刚老婆了。 “薯片、饼干、糖和奶有吗?” “有。还有具体的要求吗?比如什么牌子的薯片,什么口味的饼干,哪种糖,什么奶。” “只要不是杂牌的、不是过了期的就行。就是要麻烦你送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啊。”觉得半夜让人送东西来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小桃也没好意思多提要求,毕竟她和赵小河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何况老公之前还和人吵过架。 “没事儿,我现在就去准备,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 赵小河挂断电话,抬头往家里看,见家里一楼二楼都没有灯光,知道父亲已经回了房,怕父亲已经睡下,天又冷,不好叫他起来,于是给老婆陈兰兰打电话说明情况。 他和陈兰兰刚结婚那会儿,是夫妻俩一起打理超市,他父母和赵家洲大多数村民一样,都是菜农,以种菜卖菜为主业。三年前父亲卖菜途中遭了车祸,跛了一只脚,他那时已经进了村委会,开始顾不上家,怀着二胎的陈兰兰一个人打理超市很吃力,他便央求父母不要再种菜,让母亲帮着带孩子,父亲帮着打理超市。 赵正金和魏香桂向来心疼这个能干又懂得持家的儿媳妇,商量之后便同意了儿子的央求。之后魏香桂帮衬着陈兰兰带孩子,一边操持家务,赵正金帮着照看超市。 自从九月小南上一年级后,陈兰兰晚上要陪女儿写作业,所以超市晚上都是赵正金看,如果棋、牌室没有娱乐的人,一般晚上八点钟他就打烊超市,自己上楼看电视。 “行,你过一会儿来拿吧,我这就下去。”听说是给赵庆刚家的孩子拿零食,陈兰兰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却还是没多说什么。 虽然平常怨言不断,其实她还是很支持老公工作的。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家里什么事儿你都不管,还不能让我说两句吗”。对于她的埋怨,赵小河从来都是嘻笑以对,因为他知道老婆是真的不容易。 和赵方荣与赵慧文说明了下情况,见自家超市的灯亮了,他借了赵方荣的电动车骑回屋,快到超市门口的时候,他提前按了下喇叭——他怕到超市门口再按喇叭,会惊动父母。 他将车子停在距离超市大门两米开外的地方。 不一会儿,超市门口了,穿着棉袄睡衣的陈兰兰弯着腰提了整整一大包零食出来。 “你放门口,别出来,我会过去拿。”在外值班,身上衣服没有消毒,赵小河还是挺警惕。 陈兰兰明白他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放下零食袋后,又提了两箱牛奶放袋子边上。 “喏,这是清单。一共一百六十八块八,零头抹掉,你让他给一百六十八就是。我放里头了。”她将打印好的帐单塞进零食袋。 “好,老婆辛苦了。” “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陈兰兰学着他的口吻出声,一边退到门边,“你送过去吧,我得上楼了,你今晚值通宵班,我让小南过来和我睡了。” “我后半夜要回来的!” “哦?换了班?”见他点了头,她说了声好,“小南还在看电视,一会儿我哄她去妈那边睡就是。” 准备关门时,她看着他,像自语似的嗔了句,“本来还想让女儿给我暖被窝,没想到到头来还得给你暖被窝。” 因为陈兰兰没戴口罩,赵小河没有靠太近,只是压低声音笑道:“老婆,前半夜你暖被窝,后半夜我暖你,保证暖遍你全身。” 听出老公的戏谑,陈兰兰笑着啐了口:“去去去,我要是睡沉了你还碰我,小心我踹你到床底下去。” “老婆,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 “滚!懒得理你!” “砰!” 陈兰兰笑骂了句着将门关上。 赵小河笑了起来,等陈兰兰把门关好后,他才上前,将牛奶放至电动车踏脚处,再将零食袋放至奶箱上,将里面的帐单拿出来,绑了袋子口,然后一手抓着车把手,一手扶着零食袋往村东路上走。走到不远处的垃圾屋时,将揉成了团的帐单扔了进去,然后加速,往赵庆刚家开去。 到赵庆刚家的院门口,他把东西挨着铁门放下,这才回拨小桃的电话,让她下来拿。待赵庆刚家楼下亮灯后,他才骑着电动车走开。 “诶?多少钱?我加你微信发红包给你。”小桃站在铁门处冲他的背影喊。 开出了五六米的赵小河停车,回头摆了摆手:“这回的就当是我送给两个崽哩子吃的,下回我再收钱。” “那不行!这大冷天的晚上你特意送过来我就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能不给钱呢?多少钱?我现在加你微信!” “下次再说吧。快进去吧。崽哩子都等着呢。”赵小河说罢,也不待她再出声,骑上电动车便走了。 等他再回到村东卡点准备继续参与巡逻宣传队的讨论时,小桃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接通时笑着先出了声:“我和刚子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买点零食给侄子侄女吃也没什么,你就别……” “小河。” “刚子?”没想到打电话的会是赵庆刚,赵小河有些意外,“家里还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赵庆刚呵呵一笑,语气中带出一抹歉意,“回来这两天我挺冲动的,你别放心上。” “不会。”赵小河表示理解,“你们不太了解武汉肺炎的严重性,不肯配合隔离也在情理之中。” “我了解,”赵庆刚的语气有些低沉了,“我说了你别生气,其实我非常了解武汉的肺炎商情。我今年在武汉买了房,元旦才搬进去,本来打算一家人在武汉过年,听说肺炎死了人,而且传染性非常强后,我和小桃都很害怕,立刻收拾东西开车回青岚,路上除了加油,都不敢停服务区吃饭,饿着肚子回的家。因为回来得特别匆忙,连零食都没给孩子准备,那天和你说的送给岳父岳母的特产,其实是我早先孝敬我爸的酒和茶叶,我怕回头岳父岳母说我小气,我拿过去做个脸。” 赵小河本来对隔离赵庆刚一家的事还有些愧疚,此时听他这样说,立刻有了火气,不过想到他家已经隔离了,也不想再引发矛盾,遂忍了火气。 “我知道你想骂我。”赵庆刚说这话时并没有带情绪,反而是很实诚,“从昨晚到今天,我爸都在骂我。这一天下来我想通了很多。人这一辈子,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之前我还说你怕死,其实真怕死的人是我啊。我也不瞒你,我以前的房东的父亲死于肺炎,他老婆也感染了,送去了重病监护室,听说很危险,我就是被他们吓得,才赶紧带小桃和孩子回青岚的。我今天下午给房东打电话问他老婆的情况,他说他老婆也走了,他自己也感染了,他还说现在武汉很多医院都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住进医院,他已经给在国外的儿子写好了遗书。” 赵庆刚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他说他老婆住进了医院都走了,他要是住不进医院,就更没想头了。他让我好好珍惜当下的生活。小河,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听到你提肺炎就抗拒吗?因为我怕啊,我知道肺炎的厉害,我想带老婆孩子还有父母到一个没有肺炎的地方生活。你不提肺炎,我就觉得我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你一提肺炎,就打破了我的自欺欺人。你不要说我自私,我是真的怕死啊!从小穷到大,好不容易赚了些钱,我还没开始享受人生,还没开始孝顺父母,还没看着孩子长大,我不想死啊!” “不会死的,你别瞎想,肺炎虽然传染性强,但只要防护措施得当,都不会有事儿的。”赵小河连声安慰。 他和赵庆刚同龄,上学那会儿没少打过架,见过痞的横的不服输的赵庆刚,却从没见过他这么善感的一面,一再提及生死,倒也让赵小河心里软软的。 赵庆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好几秒,才叹着气出声:“小河,我听说你在东口守卡,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啊!也要提醒大家都注意!这个肺炎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也得多宣传,让村民重视起来啊。像我这样自欺欺人是没用的啊!” “会的。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赵庆刚叹了口气:“其实白天就想给你打电话的,打了这通电话,我心里也舒坦多了。小河,你自己保重。”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赵小河看着屏幕慢慢变暗的手机有些发怔。 看来武汉的情况远比网上报的严重得多。 或许…… 一阵寒风吹来,吹跑了他的思绪,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就在这时,靠在公交站台上的一块木板突然被风吹倒,眼瞅着就要砸向蹲在一边抽烟的赵慧文,赵小河大叫一声“小心”,同时飞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