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停顿了一下,估计是在整理线索,约莫过了小半分钟,说:“我去问了住徐桀附近的几个邻居,说事发当天下午有女人去找过他。” “你觉得这事跟那女的有关?” “这我还不能确定,但也算一条线索。” “女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但初步判断应该是附近的发廊妹。” “发廊妹?”钟聿眉头皱得发紧,“徐桀有招女支的习惯?” “据说是有,不过像他这种死宅IT男,平时也没什么交友圈,又没女朋友,招女支解决需求太正常了。” “……” “只可惜他住的那片片区没按摄像头,没办法看到对方长相。” “那你怎么就断定是发廊妹?” “住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一般一周两次,时间还比较固定,而且有人看到了那女的一个背影,穿着打扮就是又鸟。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我会跟进这条线索,尽快拿到实证。” 钟聿嗯了声,又问:“警方那边不知道他下午见过这女的?” “应该知道,也去附近几家发廊和浴场问过,但貌似没查到什么线索,而且据附近居民透露,那女的只在徐桀屋里呆了半个多钟头,天没黑就走了,之后徐桀还用手机叫了一包烟和一些生活用品,我查过系统,差不多晚上八点左右,他确实叫骑手买过东西,警方那边应该也爬过这条线索,叫当时接单的骑手去做过口供,口供内容显示骑手上门的时候徐桀还没坠楼。” “骑手见到徐桀了?” “肯定啊,徐桀叫的骑手,他不得开门取东西嘛。” 钟聿没作声,隔了大概几秒钟,他开口:“你把最近查到的线索整理一下发给我,我看看。” 半小时那边发了邮件过来,钟聿打开,线索和信息用文字整理成档,他只大致扫了遍,基本跟刚才电话里叙述的差不多,另外还附了一些照片。 照片一部分是当时案发现场的情景,可见徐桀趴在一楼水泥地上,头颅出血,死状很惨,还有一部分是出事之后进他屋里拍的照片。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里面乱糟糟的弄得很乱,完全就是一个单身汉独居的模样。 钟聿仔仔细细把照片都看了一遍,又拨通了那边的电话。 “…徐桀住几楼?” “四楼。” “掉的是后阳台?” “对,后阳台。” 根据之前拿到的资料,徐桀住的房子是老式居民楼,一般这种老式居民楼没法封阳台。 “这点我也觉得有问题。”那边又接话,“一般进出都是前阳台,很少有人去后阳台,而且大晚上这么冷的天去后阳台干嘛,乘凉吗?” “前阳台一楼是草坪?” “不是草坪,一楼住户的院子,事发之后我去看过现场,一楼住户把院子封了起来,用石棉瓦接了顶。”也就是说如果徐桀从前阳台掉下去,落的就是一楼住户的石棉瓦屋顶。 “后阳台楼下呢?” “水泥地。” “……” 钟聿计算了一下从四楼掉到一楼石棉瓦屋顶的大概距离,直接死亡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也存在生还可能,可如果从后阳台掉下去,直接砸到水泥地上,基本就是一个死。 “居民楼后面还有其他住户吗?”钟聿继续问。 那边想了下,“没了,他住的是最后一栋,后面应该是一条臭水沟和一个垃圾场。” 钟聿眼底沉了沉,手指在屏幕上又划了一遍,照片一桢桢放过去,最后停在屋子内景那一张,又问:“当晚他让骑手送的烟和生活用品,有没有照片?” “我没用,警方现场封样带走了,不过系统上有记录,我记得应该是…”那边停顿了一下,“一包玉溪,两盒泡面,还有一盒避孕套。” 钟聿翻到之前那边传来的资料,他派人盯徐桀已经有段时间了,定期会收到一些消息和资料。 屏幕上加载出来的是上周徐桀出门购物的照片,钟聿将其放大,直至看清他手里拎的袋子,里面大致也是一些日用品,烟,杯面,纸巾等。 “徐桀不抽玉溪,他抽利群。” “你怎么知道?”那边惊讶问。 钟聿气得不行,“之前你的人给我传了照片,他上周刚出去采购过生活物资,里面就有一条利群,正常情况烟瘾重的一周也抽不完一条烟,而且据我所知,徐桀虽然宅,也很少出门,但他每周都会去固定的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 言下之意,他没理由大晚上叫骑手给他送。 那边怔了一会儿,突然叫出来:“卧槽,牛逼啊,那什么……”只听到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再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查点东西。” “……” 那头挂了电话,钟聿合掉笔记本,拿着烟盒和打火机重新回到露台。 夜色似乎比刚才更黑更沉,眼前乌压压的房顶上起了一层雾气,远处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灯光,可是又好像看不真切。 那种似有若无的窒息感又来了,四周像是绷了一张网,回回他觉得快要看到希望的时候,网又从头到脚兜下来,让他一下子陷入黑暗。 沼泽地啊,密集丛林,还有城市中的一座座枯坟。 钟聿埋头点了一根烟,站在风中,背影犹如孤身而立的战士。 有些事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他必须假装毫无留恋地往前走,不允许自己回头。 …… 第二天晚上,钟聿再度接到那边的电话。 “…我又去找了那晚接单的骑手,这次我亲自去见的,带了徐桀的照片给他比对。” “嗯,对方怎么说?” “说开门收货的人身高体型跟徐桀差不多,不过当时屋里很暗,对方又戴着帽子,也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徐桀本人。” “那他当时有没有进屋?” “没有,一般骑手只在门口送货,客户开门接一下报个取货码就算完了,不过这次骑手又透露了一个细节。” “嗯?” “他说他送完东西之后又返回去敲过门。” “什么意思?” “就是……”那边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当时那单他送得有点超时了,骑手也要刷好评的嘛,所以他下楼后又不放心,原路返回想跟徐桀打声招呼,让他别给差评,但上楼之后敲了好一会儿门里头都没人应。” “来回相差多久?” “按那骑手的说法,刚下楼就又返回去了,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出来接货的确实是徐桀,五分钟之内他不可能出门。” “对,换而言之,如果人还在屋里,他也没理由听到敲门声却一直不开门,除非屋里有其他事发生,当然,也不排除当时他已经失去行动力。” 钟聿将手里捻的烟挂到烟灰缸上,眸子垂了下,“徐桀出事的时候是几点?” “晚上九点多,大概在骑手离开后的半小时之后,当时报案的是他隔壁单元楼的租户,说是听到后窗有巨响,到窗口一看,人已经躺在那里了。” 从四楼自由落地,毫无缓冲直接摔到四楼,确实会发出很大的动静。 “在此之前有没有听到他屋里传出什么异响?” “没有,他独居,对门都没住人。” “那掉下去的那一刻呢?按照警方出具的报告,在他体内查到致幻剂成分,死前就算没有过激行为,起码掉下去的那一刻也应该有点动静。” 兴奋过度也好,幻觉导致也罢,没人会这么安安静静地跳楼吧。 那边回忆了一下,“没用,报案的人当时也录了口供,说一点异响都没听到。” “所以你不觉得这里疑点很大?”钟聿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专业科班出身嘛,我怎么觉着这么业余!”好多地方都要靠他来点化,抽丝剥茧的,他干嘛还要花钱找他的团队去调查。 那边的权威像是受到了挑战,也没好气地回答:“科班出来是没错,但没我前期提供的这些材料你以为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疑点?再说找线索不得花时间吗,你一天天催命似的,我根本来不及。” 到头来他一个花钱的倒成了罪人。 钟聿烦躁地揉了下眉心,懒得跟对方在这种事上耗口舌,况且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很多线索和消息也确实需要花时间和人力去搜集,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行了,言归正传,还有一个问题。” 那边呼口气,“嗯,什么问题?” “当时案发之后警方有没有在徐桀屋里找到用过的套?” “没有,这一点我也在查。”照理如果当天下午他真的招女支,肯定垃圾桶里会有用过的避孕套,但事实却没有,只有两点可能,要么对方跟他不是那种关系,要么就是当天办事没用套,可如果没有用套的习惯,事后为什么又要让骑手代买这玩意儿,光这一点就相当矛盾啊。 钟聿揉着眉心梳理思绪,“按照你之前提供的资料,我觉得徐桀应该算是比较固执的类型。” “怎么说?” “他定期出门采购生活物资,一般去的都是同一家超市,每个月中理发,去的也是同一家发廊,甚至可能用的还是同一个理发师,那有没有可能,如果他招女支,找的也是同一个女人?” 那边又是沉默的半分钟,半分钟后回答:“明白你意思了,我会从这点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别的线索。” “嗯,但务必得快,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再雇两个人,费用我来承担!” 他没办法一天天这么耗下去。 这种与时间赛跑,与恶魔暗斗的日子实在太难熬,倒不是说他内心有多恐惧,只是觉得心里没底,像是一个人被扔到茫茫大海中,四周一片空阔,看不到岸,而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无望和孤独感。 妈的,简直磨人得很。 几天之后梁桢拿到了变更好的产权证,这也意味着她跟钟聿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不过网上还是没有消停。 你说一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女人,居然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钟太太,当时钟聿高调宣布领证,简直羡煞旁人,可才不过短短半年,丈夫出轨,两人分居,高调结婚又高调离婚,眼看着她要净身出户,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短短几天整个剧情反转,她不但没有净身出户,还获得了巨额资产。 一夜之间“内地版梁洛施”的传奇故事刷遍全网,当然,大部分人并不会把这跟爱情联系在一起,豪门少爷见一个爱一个,花心原是本性,实在不适合束缚的婚姻,出去沾花惹草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至于梁桢最终能够获赠巨额财产,其根本原因并不是钟聿对她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念及当年她生下了儿子。 谁都知道钟家财运亨达,家大业大,却苦于人丁单薄,一脉单传,所以一栋楼换一个儿子,这个买卖绝对值。 至于梁桢,她在这个故事中被渲染成了一个传奇,一个十八岁就有孤勇,能够放弃名校而生下私生子,二十三岁凭这一点血脉跻身豪门,二十四岁激流勇退,切断血脉换取巨款,此后远走他国,干干净净了断。 就这胆识,就这魄力,就这远见和脑子,让人不服都不行。 梁桢也拣了些媒体上的东西看了,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甚至在看那些新闻八卦的时候都没办法把里面的女主人公跟自己联系起来。 看完梁桢也很佩服那些记者和媒体,特别是有些平台还以她为案例写了心灵鸡汤,妈呀,梁桢觉得自己这一塌糊涂的人生被人熬成鸡汤,鹤顶红吧恐怕是! 好在她向来内心宽和,很少会受这些外因影响。 产权办妥之后梁桢就开始正真投入到作品集的创作中,按照她此前目标学校的要求,来年二月份之前需要把作品集发过去,这会儿都快十二月底了,想想时间已经很紧迫。 她又开始了早起熬夜的生活,只是豆豆还跟他住在一起,为了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陪陪孩子,她给自己制定了一张工作和作息时间表。 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围绕小区跑两圈,回来练张手绘,差不多七点左右去叫豆豆起床,陪他过早饭之后开车送他去学校,之后回来开始一天的工作,一般都是忙到下午三点左右,她再开车去接豆豆放学。 回来陪他练琴,画画,打游戏和玩乐高,晚饭之后帮他洗澡,讲故事,直至陪他在床上睡着。 等豆豆睡着之后梁桢才会回到书房,捡起白天没完成的工作继续做下去,而一般每晚她都要熬到凌晨一点左右才能睡,第二天五点半闹钟一响,咬牙牙起床,重复新的一天开始。 可是即便这样她仍然觉得时间不够用。 画图的时间太少,设计的时间也局促,陪伴豆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觉得是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为此她干脆停了周末豆豆的所有补习班和兴趣班。 玩,就带着他疯玩。 从海洋馆到游乐场,从游乐场到各个公园,逢上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带着豆豆出去自驾游,周边城市住一晚,喝喝早茶逛逛老街。 当然,在整个过程中她并没有瞒着豆豆。 在她跟钟聿办完手续的第一天她就跟豆豆聊过,告诉他爸爸妈妈分开了,但这并不影响爸爸妈妈继续爱他,只是这份爱从原来的一股绳分成了两段,会各自拴在他的两端,轮流守护他成长。 另外梁桢也坦白了自己即将要出国的事。 她当时的原话是怎么讲的? 她说:“…妈妈十八岁的时候在念书和你之间选了你,是真的很谢谢你当年愿意来到妈妈身边,陪妈妈度过了这么多最艰难的日子,可是现在妈妈需要把当年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所以暂时你得跟爸爸住一阵子。” “爸爸虽然有时候有些幼稚,有些顽皮,但这些都不会影响爸爸爱你,而且你陪了妈妈这么多年,爸爸却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你是不是也应该过去陪爸爸住些日子?” 她并没有跟豆豆提及抚养权或者离婚的事,只是告诉豆豆他即将面临的状态,且在整个叙述过程中不参杂任何怨恨或者伤心的情绪。 在梁桢的理解中,她跟钟聿之间闹得再僵,她所受到的伤害再大再痛,这些都不必波及到豆豆身上。 离婚只是夫妻关系的中止,从此以后两人换个角色,她是豆豆的妈妈,他也依旧是豆豆的父亲。 感情没了,婚姻结束,但并不意味着孩子必须在爸爸和妈妈之间作出选择。 或许是梁桢的沟通方式很好,也或许是豆豆比同龄孩子成熟懂事,所以在得知梁桢即将出国之后并没有大吵大闹。 当然,失落和难过肯定是有的,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然而梁桢也不去干涉他的情绪,不哄不劝。 她深知孩子应该有发脾气的权利,也深知自己离开之后,很多个日夜豆豆必须独自面对这些情绪问题。 坎有点难过,可也必须过。 换个角度想,或许这也是豆豆成长路上很宝贵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