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亮,一排车整齐刹在白线后。 方听枫从后视镜看岑杺,目光移到岑杺手里折叠起来的白纸,她酝酿片刻问:“小杺,下周五开画展,你有没有选好画。” “画完了。”岑杺望着窗外说。 “你哥哥说还差一幅。”方听枫回头看向那张白纸,不动声色问:“这是你写的名单?” 岑杺捏着A4纸低眸想了想,将纸收进身旁的帆布包里,摇了摇头。 绿灯亮起,后面有车按喇叭。方听枫只得回身继续开车。 从学校门口到车上,岑杺一直攥着那张没打开过的A4纸。方听枫没问出她从哪儿得来的,却看出她对这张纸很重视。 追问会引起岑杺不适,方听枫没再提这茬。 快到家的时候,岑杺忽然说:“我不想卖掉今天的画。” “今天的?”方听枫打方向盘进车库熄火,回眸问:“你今天画的是什么题材?” “Hear/t.”岑杺说完拎起帆布包,开门下车。 “Hear/t?”方听枫愣了下,从包里翻出手机看日期,瞬时明白过来。 岑杺祖父的忌日要到了,岑杺每年这个时候会画一幅画送给祖父,之前的画都留在伦敦的老宅里。 饭后,方听枫将岑杺的话告诉了岑衍,岑衍说下周和岑父回伦敦祭奠祖父。岑父白天在系里调整了工作,晚上让岑衍把岑杺的票一起订了。他老人家想让岑杺办完画展回去探望祖母。 方听枫建议这事最好经过岑杺同意,不然打乱岑杺的计划会造成她焦虑。岑父觉得岑杺大概率会同意,因为祖母非常疼岑杺,也有一年没见到她了。岑衍便直接订了票。谁知方听枫趁送水果的空当将这事告诉岑杺,岑杺却说不想回去。 自打岑杺查出阿斯伯格,一直在老宅和祖母生活,十二岁时才被送到特殊学校寄宿。她和祖母的关系很亲近,按理说不应该拒绝回伦敦。岑父岑母都很奇怪。 方听枫想问出点细节,岑杺闭口不谈,岑衍只能把她的机票退了。 今晚岑杺没做手工也没画画,坐在工作室里看A4纸上的心脏结构解说。方听枫九点来取水果盘时瞥到纸上的内容,夸奖道:“这是谁写的,字这么好看,还有英文呢。” 岑杺垂眸想着坐在她身后没出过声的任伽奕,轻起唇说:“Ja.yee?” “任伽奕?”方听枫被岑杺的话惊到,声音大了点。 岑母在阳台收衣服,到走廊上问怎么回事,方听枫忙到门口搪塞一句关上了门。 岑杺见嫂子慌慌张张,眼里满是疑问。 方听枫指着那张纸问:“我可以看看吗?” 岑杺不想给,压着纸的边角往回挪。 “我不告诉你哥,看一眼还给你。好不好?”方听枫打商量。 “不要告诉哥哥。”岑杺说,犹豫了一下才将纸推出来。 岑衍都变得不如以前重要了。 方听枫从桌上拿起A4纸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确定到地问:“这真的是任伽奕给你的?” 除了任伽奕,没其他人去过工作室。岑杺点了点头。 方听枫又问:“他每天都去看你画画?” 岑杺摇头,“今天没有。” “你告诉哥哥没?”方听枫一定要确认好岑杺对任伽奕的态度。 岑杺又摇了摇头。 方听枫将纸还给岑杺,听了听走廊上的动静,思虑下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工作室。” “你要告诉哥哥?”岑杺蹙起眉心,把A4纸折起来压.在笔筒下面。 “你不想我告诉岑衍?”方听枫故意问的,想听岑杺亲口回答。 岑杺没回复,她的表情算是给了方听枫答案。 方听枫很欣喜,这是很好的迹象。岑杺或许找到喜欢的人了。 不过为了岑杺的未来,方听枫要谨慎考察任伽奕,明天再去见见他,当前这事不能告诉岑衍。 方听枫绕过桌子,半蹲着和岑杺私语:“这是你和我的秘密。我不告诉岑衍。但是呢,任伽奕对你说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分析分析他的意思,好不好?” 岑杺对自己的病有一定认知,还算明白方听枫的意思,点头同意了。 然而方听枫第二天并没有见到任伽奕,工作室空无一人。而后的一个星期,她也没有看到任伽奕,刚得来的欣喜又被失望冲淡了。 工作室墙根的画凳连续一个多星期空着,岑杺心里的不适在一点点积聚。 她前几个周没有理任伽奕,但她知道任伽奕在这里和她一起度过每个太阳西落的下午。而现在,任伽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的世界里毫无预兆地闯进一个人,然后消失了。 画展如期举行,开幕那天,岑杺没有出席。 嘉宾来了很多人,有美院院长、油画协会会长和会员,还有商人和艺术品爱好者。 岑衍替岑杺做开幕讲话,最后一句声明署名为《Hear/t》的画作不对外出售,其余画作的收入全部捐给国内慈善机构用来建造特殊群体学校。 创意园E区停了很多车。一辆货车绕了个弯才停到南边三层小楼下面,工人上楼搬家具装车。 楠子在窗口遥望E区画廊门口,侧身对着正在回微信的任伽奕说:“咱真不去看看?” 任伽奕应付着原沐蕾发来的信息,头不抬地说;“你能买的起画?还是我能买的起。” “买不起去看看呗。好不容易忙活完APP上线,咱也陶冶陶冶情.操。”楠子说着要往外走。 任伽奕坐在沙发上没动。 “你不是特喜欢看岑杺画画么,今天咋了。”楠子倚坐在沙发扶手上,“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任伽奕抬头等他发问。 “我听学生说你管模特那回呛岑杺来着?人家是不是对你有意见,你最近才不去了。” “我这不是跟着你东跑西跑吗?”任伽奕像看白眼狼似的看他。 楠子哦了声,又道:“那你还跟郑教授理论来着?” “你连这事都知道?”任伽奕蹙眉。 “我跟学生打听出来的。”楠子坏笑,“你是不是看岑杺被家里控制,感同身受才帮她?你俩同病相怜嘛。” 任伽奕眯眸瞧他一会儿,收了手机出办公室。 “等等我!”楠子追上去。 画廊里聚集不少人,除了社会人士还有学生。从进口到出口,展示墙上共有二十多幅画,有的画也在美院美术馆展出过。目前十幅贴签已售,展示完毕后由画廊统一打框包装给买家带走。 楠子感慨:“这才开了俩小时不到,画卖得剩一半了。岑杺可真厉害。关键本人连面都没露。” 任伽奕没回他,被那幅《Hear/t》吸引住,走到画跟前细看。 岑杺的作品按照完成时间悬挂,《Hear/t》之后还有四幅,与前面的作品风格截然不同。 《Hear/t》的中央是一颗鲜活的心脏,表面的小血管清晰可见,非常逼真。而这颗心脏被两条荆棘束缚住,还被刺出了鲜血,看得人本能觉得疼痛。很显然,这是一幅主调灰暗的画。但在心脏后黑暗的背景里,岑杺又添加了很多花卉和植物包围着心脏。一株藤蔓从含苞待放的鸢尾花缝隙中钻出来绕着荆棘缠上心脏,仿佛带来一线生机。 任伽奕盯着这幅画看了很长时间,开口道:“她原来不是这么画的。” “你看她画来着?”楠子挺惊奇,“她原来怎么画的。” “是一颗剖开的心。”任伽奕说。 楠子捂着心口嘶嘶倒吸气,“她这么画就够让人疼了,还剖开?她是咋了,画这种题材。” 任伽奕没接话。 “哎你看,后面几幅画感觉不太对。”楠子指着北面墙上的四幅,“那幅要把人卷进去似的。” 任伽奕顺着楠子的手望过去,那幅画是大笔触抹出来像龙卷风一样的形状,所有灰冷的色块冲进一个碗口大的旋涡,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倒数第三幅。”楠子往左侧一指,“深海恐惧症的人不能看,得多难受。” 那边挂着的是岑杺昨天刚完成的作品,画面上有一个女人向深海里游。她的皮肤雪白,长发像水藻向上浮起绕住她的脖颈,气泡四窜,象征水压越来越大,她也会慢慢窒息。 “前后的风格差太大了吧。”楠子往后退两步,忙看看门口的画缓一缓。 以《Heart》为界限,前面悬挂的作品色彩柔和偏暖色调,画面也精细。后面的作品则变得色调沉暗,以大笔触居多。最后两幅画直接变成了抽象风格,颜料的堆砌显得急切和焦躁。 “你说,她是不是这两天心情不好。”楠子问任伽奕,“我看最后这几幅都是近一个周画的,都没干呢。她不是情绪画家么。” 任伽奕没说话,转身往出口走。 “哎!你去哪儿!”楠子追过去,“咱一会儿要去新办公室。” “车钥匙给我。”任伽奕边走伸出手。 “哈?”楠子呆住,“钥匙在三楼呢。” 任伽奕摆摆手,快步出了画廊,留下楠子在别人的注视下凌乱。 三点多,工作室旁小展厅里正在作画的三个学生突然听到砰的声响,惊了一跳。 声音是工作室里发出来的,像画架砸到了什么物件。 这会儿工作室里只有岑杺一个人,小展厅里的学生互相看看,都扔了画笔往工作室门口走。 任伽奕从楼梯上来,听见有人在工作室里问:“岑杺,你怎么了?” 哐啷一声,有东西打翻在地,吓得一个女学生惊呼出声。 任伽奕走进去一看,全开画框和画架倒在地上,调色盘和颜料撒得满地都是,好好的一幅画被毁了。 岑杺低头盯着地上被画凳角戳起包的画布,将手上的刮刀丢在上面,神色十分冷漠,好似这画和她没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