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枕戈!”余生惊呼一声,引得身边的几个人纷纷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目光朝着远方看不见的方枕戈望去。 “余生,你看到方枕戈了?他在哪?”铁匠没有洞察之眼那样广阔的范围,尤其在无灯的夜晚之中他连分辨阴影中贫民窟的轮廓都十分困难。 “跟我来!”余生拔腿就走,游荡者们紧随其后。 作为一个成熟的智能化的导航系统,左右不得不承认,走在最前面带领众人前行的余生的确足够有效。 余生在洞察之眼中前行,追寻方枕戈的生命之火。 方枕戈的生命之火十分奇怪,这种奇怪不仅仅只是体现在他的非人外表之上,还提现在他生命之火的细微处。 同样是金色的光芒组成的身体,余生却在其中发现无数细微的缝隙,仿佛意味着方枕戈整个人已经彻底崩裂。 余生不知道这些缝隙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他隐隐约约可以意识到,这与方枕戈此时的异变有关。 方枕戈好像已经疲惫了,他并没有一直走下去,而是在贫民窟的低矮屋顶爬行,奇怪的声响偶尔引出居民出门探寻。贫民窟里没有路灯,月光之下,人们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远去,有人说是豹子,有人说是野狼。 方枕戈找到贫民窟的一处破财空房,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房子年久失修,屋顶垮了小半,好在墙壁只是裂开,大形依然完整。 他躲了进去,就那么趴着,好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犬。 有余生带路,游荡者们迅速穿过贫民窟的细长小巷,几乎不需要走弯路,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来到方枕戈藏身的小屋外。 “他就在里面,一个人,好像在休息了。”余生指着屋里低声说。 铁匠点点头,他环视一圈,低声说:“我进去和他交流一下,如果有问题,你们随时在外面接应我。” 余生迟疑片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他有点……不对劲,你小心。” 铁匠点头,“你注意近神军的位置。” 铁匠身为一行中年纪最大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人,论年龄其余人都是他的晚辈,他自然认为这件事应该由他来做。 铁匠迈步走上前,轻轻推门。 门没动。 铁匠微微用力,门晃了晃,还是没动。 他再使劲一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依然不开。 铁匠微微用力,门晃了晃,还是没动。 他再使劲一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依然不开。 铁匠这才看出屋门是被锁住的。 他向身后看看,冲左右尴尬的点点头,左右心领神会,将铁匠浮动,从破开的屋顶~送了进去。 铁匠落地之后立刻被屋里巨大的阴影吸引,他先是一愣,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的阴影究竟是什么。 那黑影缓缓站起身,他过于修长高大,以至于在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直起腰,他就那么佝偻着身子,目光盯住铁匠。 借着穿过破损屋顶的月光,铁匠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此刻,在方枕戈的胸口上有一张人脸挣扎着,他胸口的皮肤被拉扯到透明,似乎立刻就要撑破。人脸印衬在皮肤上,五官具现,铁匠能够看出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脸,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 可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的老对手由四郎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认出,这张脸正属于刚刚警局中被杀的那名老警察。 中年人的表情也十分痛苦,他张开嘴,用低沉的声音说:“……嘎……物……” “假的!都是假的!”第二个声音尖叫着,铁匠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张表情狠毒的老妇的脸,位于方枕戈的右边肩膀。 方枕戈身上不止这两张,还有更多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它们全都紧闭双眼,一会浮起来,一会潜下去,没有说话。 “闭嘴!”方枕戈低声怒喝,“你们都闭嘴!你们这群阴魂不散的东西!” 几张闭着眼的脸似乎被吵醒,嘴巴开始无声的开合,老年人和老妇的脸挣扎的更厉害了。 方枕戈痛苦的低吼一声,用长的变了形的手用力抓按,两张脸立刻潜退,却马上又从他身体另外的地方伸出来,好像可以在方枕戈的身体中自由移动。方枕戈几乎发了狂,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铁匠被老人的表现吓了一跳,他现在终于明白余生所说的“有些不对劲”还有“小心”是什么意思了,他心底暗暗腹诽余生根本没把话说清楚,这还叫不对劲么?这明明就是个怪物。 此时的余生并不知道铁匠正在心里不停腹诽他,他跟左右唐糖守在屋外面,洞察之眼扩展到最大范围,寻找着近神军的踪迹。 余生隐约可以听到屋里面的声音,却不敢太过分神仔细去听,他既不想错过近神军的逼近,也不想正面面对那个只适合在惊悚片里出现的恐怖身影。 余生的目光在贫民区穿梭着,他的能力越来越稳定,也越来越强大,一个月前,余生的能力刚刚觉醒时,他的洞察之眼大约还只限制在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两公里,可是现在,他几乎可以看到方圆五公里的一切,这意味着整个贫民区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目光。 但是贫民区的景象并不那么让人赏心悦目,余生越看下去,越觉得难过。 余生当然知道人分三六九等,这里面既有天生不公,也有后天因素,他自己家庭条件就很是一般,父母离婚以后就更加雪上加霜,但是他还是衣食不愁,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无论多难过,实际上也从没有感受过真正贫困潦倒的生活。 而在这里,余生看到了这个帝国最恶劣最低下的一层。和跟他站在一起的左右唐糖不同,他的视线不只局限于面前的一点,而是无所不至,他可以看到一切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 余生可以看到,某间棚屋里,一个失去双腿的人仰面躺在脏的发黑发硬的床铺上,干枯如柴,双眼无神,苍蝇围绕他没头没脑的乱飞乱爬,余生不知道他靠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但是这种活下去的生活在余生看来前面除了必然的深渊再无其他。 余生还可以看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两个年轻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面有饥色,正眼巴巴的望着锅里翻滚的菜叶,那大概是他们能捡到下锅的最好的东西。 一个中年人刚在女人身上耸动结束,扔下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在这个肮脏阴暗的房间里,嫖~娼者固然不堪,被嫖者也不过嗯嗯啊啊敷衍了事,在隔壁屋里,六七岁的小孩子握着崭新的铅笔,一笔一划的抄写着。 人之初,性本善。 像一株在黑泥里静悄悄冒出头的绿芽。 “余生,余生。” 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余生一震,洞察之眼的视野极速缩小,灰色和金色汇聚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生看到左右那张圆乎乎的脸蛋就在自己面前,正垫着脚盯着自己。 余生吓了一跳,满身不自在,他倒退一步,“你干嘛?” “你怎么哭了?”左右满眼都是好奇,说着用手戳戳自己的面颊。 余生一抹脸,湿漉漉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而已经泪流满面,余生有些窘迫,他轻轻推开左右,“去去去,没事别老是守着我,去找唐糖啊。” 左右讨了个没趣,瞥了一眼离两个人不远的唐糖,过了好一会才没精打彩的说:“真的有那么明显?” 余生刚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听到这话,忍不住嘲笑左右,“就像上小学的男孩子忍不住拽扯自己喜欢的小女孩的辫子,你每次遇到唐糖都会忍不住挑逗她欺负她,惹她生气。书上怎么说来着?你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左右被说的面红耳赤,余生当面戳破了这张纸,把他的小心思抖了个底朝天。虽然唐糖不在旁边,未必听的到他们的对话,但是左右一想到连余生都看的真切,那么无论丁晴、铁匠、店长,甚至唐糖本人,大概每次都会偷偷在心里笑自己,左右就快要抓狂了。 于是左右毫不客气的报复,“所以这就是你只会偷看晴姐的理由了?” 余生立刻感觉这是左右朝他的胸口心窝上给了一拳,他脸上表情瞬间僵硬,他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词句可以把左右顶回去。 两个人小眼瞪大眼,气氛相当尴尬。 于是余生啪的一巴掌抽在左右后脑勺。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 “你俩干嘛呢?”唐糖远远问了一嘴。 “没事!” “没事。” 两个年纪不同的男人异口同声。 唐糖眯起眼睛,没事才有鬼呢。 不过没等唐糖多想,他们身后的屋子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三个人纷纷转头,正看到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破屋顶,越过他们头顶,越过半片星空,向远处飞去。 “铁匠?”余生看清楚那个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人,不禁一呆。 左右没有说话,他用自己的力量稳住铁匠身形,把他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余生扶住惊魂未定的铁匠,问。 铁匠胸口的衣服上有几道长长的裂痕,像野兽的爪子,借着月光余生透过衣服的裂痕,可以看到铁匠胸口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细小铁片,随着铁匠的呼吸而有序的摇摆着,像鱼鳞一样。 “给了我一巴掌。”铁匠注意到余生的目光,苦笑着说,指指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这层小家伙,我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谈不拢?”余生看看周围,已经有人听到声响,出门查看情况。 没等铁匠回话,屋子里的人就替他做了答复。 数声怒吼并起,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同样扭曲可怖,一道更大的黑影冲出屋子,这一次可怜的房顶被整个掀翻开来,余生在洞察之眼里逃避的目标此时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次的怒吼声实在太大,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 黑影重重落在离四个人几十米远的屋子上,脆弱的简易棚屋经不起他的踩踏,在一片砖裂瓦碎声中倒塌了。 方枕戈昂首,他身上的人脸终于冲出皮肤,像一条条怪蛇,人脸们全都睁开眼睛,伴随着老人一齐发出吼声。 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怒吼声中哭泣起来,余生看到方枕戈脚边趴着一个小小身影。 是那个妓~女的女儿。 妓~女已经失去踪影,余生用洞察之眼也看不到她,这意味着她大概已经在刚才房屋的倒塌中被生生砸死。 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钻出废墟,像蛇一样猛的扎进方枕戈的腿,方枕戈一无所觉,任由影子进入他的皮肤,沿伸向上蠕动,最后汇聚在后背的某处。 黑影开始变幻,如被搅动的池水,越来越淡,最后幻化成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双眼静闭,面色安宁,余生一定认识她,她就是洞察之眼中的那个妓~女。 女人的脸猛然睁开双眼。 这一切的变化都没有影响到方枕戈,失去理智的方枕戈被哭泣声吸引,他低下头,盯着趴在地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什么,她没有抬头,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身体越来越厉害的颤抖。 方枕戈的一张脸向女孩伸去。 余生再也忍耐不住,他抓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冲方枕戈大喝一声。 “怪物!这边!” 余生向怪物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