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锦城机场候机大厅，周羽坐在等候区，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着电话里徐惠的循循善诱。　　“你妈这人脾气的确有点轴。可你要知道，她都是为你好。你是在国家队，回头背上处分，就算以后拿了世界冠军，档案里这张纸也去不掉，”徐惠劝道：“我们这一辈的人，对名声看得特别重。别说你妈，你师父也是个要面子的，等他醒过来，听到还有这一出，他会高兴？”　　“知道了。”周羽低着头道。　　“那就听我的，不许再跟你妈闹别扭。飞机落地，立马给她打电话，报个平安。”徐惠嘱咐。　　“我没闹别扭，走的时候，跟我妈道别了。”周羽低声解释。　　“小脸瘪成那样，还不别扭？”徐惠笑了起来。　　叹了口气，周羽拜托徐惠：“徐阿姨，我妈不能太累，您帮我看着点！”　　“放心吧，我陪你妈在医院呢！你只管路上小心。还有，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你妈就担心你这一点。”徐惠又叮嘱几句，便和周羽道了再见。　　萧子锋走了过来，将一杯热咖啡，递到周羽面前。　　周羽挂掉电话，一直在发愣，以至于一个大活人在跟前站着，她竟没有察觉。　　最后萧子锋坐到周羽旁边，她才猛地反应过来，看了看他。　　“听护士说，你昨晚没睡，还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站了好一会？”萧子锋将咖啡塞到周羽手里。　　“……师父要是醒过来，总得让他看到人。”周羽喃喃地道。　　所有人都站在了乔芳一边，认为周羽应该回北京。最后周羽让了步，唯一的条件，晚上要在病房外陪郭炳辉。　　那漫长的一夜像是看不见尽头。周羽全无困意，独自守在那儿，盼着师父会奇迹般地醒来，就算不能说话，看她一眼也好。这样的结局，才是周羽想要的。　　“炳叔各项指标现在还算稳定。你不用太担心。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你。”萧子锋安慰道。　　周羽犹豫了一下，问：“刚才我进去重症监护室，师父眼皮好象动了动，他是不是要醒了？”　　“或许是他感觉到了你。”萧子锋顺着周羽的话说，又替她打开了咖啡杯的盖子。　　周羽临出发前，鼓起勇气跑去找了医生，求了半天，最后得到特许，进到重症监护室，和依旧昏迷中的萧子锋道别。　　“我穿那么厚的无菌服，又戴着口罩，他肯定认不出我了？”周羽苦笑一声。　　萧子锋也笑，伸手拍拍周羽的头。　　周羽又沉默下来，这次的离开，她终究不情不愿。　　“想什么呢？”萧子锋问。　　“真的……不能续假吗？”周羽定定地看向萧子锋，将希望又寄托在了他身上。　　萧子锋却反问：“你觉得，我一个体院校队的小教练，能对国家队指手画脚？”　　周羽收回目光，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　　“往好的地方想，”萧子锋哄劝道：“下次回来参加中国公开赛，说不定就见到他了。”　　“对不起！”周羽突然说了句。　　“又怎么了？”萧子锋一愣。　　周羽刚想开口，可犹疑片刻，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或许她和尚可一样小心眼，所以才会疑惑，乔芳急着催她走……至少有一点点原因，是要让她和萧子锋分开。　　“没事。”周羽摇了摇头，现在什么时候了，她还在胡思乱想。妈妈绝不会那么狭隘，狭隘的，肯定是她周羽。　　“我看到重症监护室的收费单，还有之前的住院和手术费，师兄把账单都收好，等我挣到钱，一定还给你。”周羽道。　　“你妈也问过账单的事，”萧子锋回答：“我跟她说，等你师父出院，我会向他要的。”　　周羽叹道：“师父这一辈子，除了一套小房子，没什么钱。”　　“这样吧，就当你欠我。我挣得其实不算多。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讨厌，记住，不把钱还清，不许离开！”萧子锋开了句玩笑。　　周羽终于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　　机场广播开始通知，前往北京的航班即将安检。　　周羽突然想到一件事，看向萧子锋：“我好像还没有谢师兄。”　　“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就谢吧！”萧子锋故作不满地道。　　周羽聪明地闭住了嘴，心念却一动，突然想靠一靠萧子锋坚实的肩膀，随后，她也这么做了。　　两人再没交谈，只默默地相互依偎着。　　终于要进安检口，周羽接过萧子锋帮她提着的包，却在快要踏进去的那一刻，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　　“走啊！”萧子锋道。　　周羽神情愣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疼得厉害，就像有什么她无比珍惜的东西……将要失去。　　“师父……”周羽嗫嚅道。　　萧子锋只能又给周羽鼓劲：“炳叔会闯过这一关。咱们还打过赌。要相信你师父的毅力，他还没看到你拿世界冠军，绝不会轻言放弃。”　　十多分钟后，萧子锋走到自己车边。　　本来按乔芳安排，下午开车送周羽到机场的，应该是席溪。可乔芳不会想到，在机场高速路口，周羽换上了萧子锋的车。　　萧子锋也觉得窝囊，喜欢一个女孩，还要东躲西藏。可乔芳对他成见太深，谁都拿她没办法。　　席溪的电话，在萧子锋刚坐进车里时，打了过来。　　只听席溪讲了一句，萧子锋脸色大变，飞快地从车里钻出来，朝着航站楼那边跑去。　　与此同时，周羽已经上了飞机，将背包放进头顶的置物架，便坐了下来。　　乘客还在一一往上走，周羽却已经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她太累了，一杯咖啡也不足以提起精神。　　在接到一个电话后，乘务长走到了周羽座位边，微弯下腰，轻言细语地问了一句：“小姐，请问你叫周羽吗？”　　周羽一下睁开眼，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我们接到通知，你男朋友有急事找你，希望你立刻下飞机。”　　“为什么呀？”周羽的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好像……”乘务长犹豫了一下，道：“你家里出了一点事。”　　半年之后——　　国家二队训练馆，周羽提着球袋走进来时，队友们正围在宣传栏前，个个伸着脖子，在瞧上面贴着的一张纸。　　“看什么呀？”周羽走过去，好奇地问。　　“世界冠军登榜公示，”有队友回道：“等人回来，就要举行仪式。”　　周羽“哦”了一声，这事儿跟她没关系。　　“师姐，这回有赵子昂！”一个小伙子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到周羽跟前。　　“挺好啊！”周羽表情淡然，催道：“看够没有，不好好努力，永远上不了榜。”　　说完，周羽便朝着器械那边走去。　　小伙子赶紧跟在周羽后面，暗自小心地，看了看周羽神色。　　自从三个月前，周羽和赵子昂的混双组合解散，这个叫邢小龙的小伙子，便成了周羽的新搭档。　　说来邢小龙还是跟赵子昂同批进国家队的。不过赵子昂因为成绩傲人，直接担当一队主力，而邢子龙和另外几位，则是从青年队并入二队。　　也算机缘巧合，周羽和邢小龙组成了搭档。这小伙子是个老实孩子，成天跟着周羽，“师姐”长，“师姐”短，除了没有林扣扣话多，还真像另一个小尾巴。　　“也不知道赵子昂这会儿打得怎么样，要是再下一城，就能跟萧子锋当年记录看平，这后头再来个奥运男单冠军，就大满贯了。”邢小龙说这话时，眼睛直瞧着周羽。　　“我也觉得，他挺厉害。”周羽笑道。　　全英羽毛球公开赛正在进行当中。此刻地球另一边，赵子昂应该和丹麦世锦赛冠军莫廷在进行男单决赛。无奈队里有规定，训练时间不允许做别的事，手机绝不能带，更没人敢开电视。一帮人只能等着训练结束，再查赛况。　　“师姐，我看过你和赵子昂搭档的比赛，配合挺好的，还拿下亚洲青年锦标赛冠军，干嘛就拆伙？”邢小龙居然也会八卦，“他们说，你跟赵子昂不知道为什么翻了脸，他还差一点气到要退役。”　　“你听谁说的？”周羽摸摸额头。嘴长在人家脑袋上，她也不能不让人说，可张冠李戴，把惠英宁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套她头上，就实在让人无语了。　　“别生气哦，他们瞎说的。”邢小龙又赶紧道歉。　　“都是谣言，下回见到赵子昂，你自己问他。”周羽啼笑皆非。　　邢小龙忽地羞涩起来：“我哪好意思问赵师兄啊，他都不知道我是谁。”　　“怎么不知道，咱们第一次配对的对抗赛，他还来看过，你忘了？”周羽提醒道。　　邢小龙瞧向周羽，却道起歉：“师姐，咱们搭档到现在，一场都没打好，是我能力不行。”　　周羽一脸好笑：“这才几个月啊，还没到总结的时候，就算有问题，也不在你那儿。”　　邢小龙神色越发腼腆，眼睛一直在眨，明显有话想说。周羽并没注意到，直接走到了陆教练那边。　　今天上午主要是基础力量和心肺耐力，陆教练安排过计划，便和其他教练一块走开，显然都去看比赛了。　　热身结束，训练正式开始。邢小龙做起了卧推，周羽则在旁边深蹲，每次十下，一共要做六组。　　这边周羽刚停了一下，一位女队友擦着汗，凑过来跟她闲聊了句：“你明天还是后天的火车？”　　“明天一早。”周羽回道。　　“真羡慕你，有一个星期的休假。”队友夸张地感叹一句。　　周羽好笑：“你过年回去，我都没说羡慕你。”　　“谁像你啊，大过年还待在队里。队领导特地在大会上表扬，搞得我们回趟家，就跟偷懒一样。”队友揶揄一句，便走了回去。　　周羽歪头想了想，所以，她也要偷懒了。　　今年春节，周羽几乎是一个人在运动员宿舍过的。　　放假的前几天，周羽心情糟糕透顶。还好萧子锋过来，虽然只待了一天，却带着她爬了长城，然后两个人就在街上瞎逛，才算把这个凄清的春节熬了过去。　　没有了师父的节日，原来如此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