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点。 年浩回到了屋子内。准确的说,是被医院赶了回来。 忍着痛,年浩给自己煮了面起来。盛着面的碗,刚放在桌子上,他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碗里,荡然在面汤之中。 年浩对着微笑了一下,也不管了,手里拿起了筷子,捞起面,对着面条吹了两口,见热气没有溢出,便吞咽了起来。只是几口之后,他肺部再次扭曲着。年浩额头满是汗水,似乎再也支撑不了一般。他想要回到床上休息,兴许一觉之后,便会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他站都站不稳了,疼痛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年浩再度倒地了,冰冷的地板上,他蜷缩着身子。年浩没有哭,他在笑着,并且笑的很大声。一切终于可以解脱了。为什么当初自己就不能那么的坚决。在离开的那一天,用任何的手段,将自己扼杀在重复时间之中。 爱是这种所谓的坚持吗?年浩意识着,不管自己如何得到重复的机会,总是远远看着姚洛轩享受属于她的人生。她的人生,与自己有何关系。自己不过像是孤魂一样,无人可以注视,只是用着唯一能感受的双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幸福的生活,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生活。这种坚持是爱吗?为什么每次自己都懦弱的不敢去亮出身影,展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诉说着衷肠。可是,自己曾有过勇气。年浩这般安慰着自己,可这勇气有什么用。乘着她不备的时候亲吻她,或者于她房屋阳台之上对望吗?这是勇气吗?依旧是懦弱。 是的,懦弱。年浩突然开始憎恨了自己的懦弱。懦弱的人,轮回千百遍,依旧是懦弱。可现在,想通了这些有什么用。非要等自己的船只踏入漩涡中心,即将被吞噬时,才明白这是对于自己先前不作努力的报复。 屋子大门打开了,一个俏丽的身影走入了屋子之中。是孙茜。 年浩余光见到孙茜,他仍旧在微笑着。 孙茜的脸颊之上,似乎有着泪水,她走到年浩的身边,蹲了下来,从自己的挎包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将小盒子摆放在地板上,将它打开。里面是金属针筒,以及一个装满液体的细长玻璃管。孙茜将玻璃管插入金属针筒之中,打开盖子,露出针孔,向上微微推动着,挤出空气,看着液体从针孔之中喷射而出后,才将年浩的手拉了过来。简单的将年浩衣袖撩开,对准着年浩手腕处的静脉,刺了进去。随后,将液体全数注入进了年浩体内。 数秒之后,疼痛消失了,年浩感觉只是全身无力。 孙茜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这是杜冷丁,兴许能让你好受一点。” 年浩用着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沙发前,一下跌坐其上。 年浩说道:“谢谢,你还在啊!” 世界似乎已经回归了所有,年浩是这般认为的。一个良好的开端,一个自己即将死去的结局。仅此而已。 孙茜将盒子放入自己挎包中,坐在了餐桌上,她看见了鲜血的痕迹,从餐桌一侧,直接蔓延到了放在桌上的碗中。 “谢谢!”年浩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了烟,给自己点了起来。杜冷丁的效果很好,身体麻木了,烟也没味道了,只是那尼古丁顺着神经奔驰的快感,还是遍布全身。 “你还抽啊!你不怕死啊!”孙茜向着年浩喝道。 年浩微笑了起来,他抬起夹着烟的手,说道:“反正都要死了,一样的。不过,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很开心。我想,你肯为我送葬吧。” 孙茜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说着:“你爱我吗?” 年浩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抬起手,继续抽着烟。鼻孔之中不时泛出的血滴,沿着嘴唇流了下来。 “你只是把我当做了另外一个人而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那个老女人!你还跟那个老女人!”说道这,孙茜梗咽了起来。眼泪一颗颗的滴落了下来。 孙茜微微抬起头,想让眼泪不再流淌,可是没用。 “昨天晚上还对我说爱我,说你穿越茫茫人海睡在我身边,可你为什么转眼就睡在了那个老女人的床上!”孙茜梗咽着说道。 年浩继续沉默着。 “你知道今天下午的时候,我被她的老公叫了出去。”孙茜说着:“他把你们两个的睡在一起的照片都给我看了!你知道她老公怎么质问我的吗!你知道吗!” 年浩终于说话了,他说:“他威胁了你?” 孙茜随手将面碗端起,一下砸到了地板上,她愤怒的说:“什么叫我跟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抢男人!你知道吗!什么像一个Biao子一样!你知道吗!” 喊完这一句,孙茜突然扑进了年浩的怀中,大声地哭了起来。年浩将手中的烟头丢在地上,他想抱着眼前这个少女,但是他没有。似乎这已经不属于他所能拥有的。一切都要脱离了。可能在自己死的时候,一切脱离了。伤害人也好,让人伤害也好,死后什么都不用去管了。只是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死啊。兴许就在黎明出来之前。兴许,还要忍受一天的阳光照耀。 年浩依旧在微笑,只是在短促的呼吸着。癌细胞在肆意的破坏身体的机能,肺部却仍旧在呼吸着空气,为他的每一个器官输送着氧气。也许,这是它最后的使命。可自己死前,最后的使命会是如何?如果,存在这种使命,自己又将会去执行吗? 这是一个年浩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抚摸着怀中女孩的头发,轻轻地顺着她的头发,来回的,温柔的,触碰着,小心翼翼,如同古董的花瓶放在手中,只能微微的感受其表面的触感。对于夹杂在其中的感受,眼睛无法看见,身体也不能多用力,生怕再次破碎。可面对如此的重宝,年浩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盗墓者,需要去死命抱着挖掘千年最终拿到手中的古物吗?而后抱着它继续长眠,等待下一次的发掘吗?或许,继续历经千年后,只是让考古工作者麻烦几天后,才定义着:怀抱古物的仅仅是个盗墓贼。只是,这样,自己仅仅是一个过客了,无需任何人知晓身份的过客了。结束一切的轮回,自己得到这样的解释,是否让自己满意了吗? 年浩环顾四周,他在寻找着答案。屋子黑暗,女孩的哭泣声,体内器官隐隐流动的最后生命力。阳台外的霓虹,星辰隐秘,月光毫无踪影。 孙茜脱离了年浩的怀抱,站了起来,问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究竟是怎么想的。年浩更为的茫然,曾一直以为摆脱了一切,才是真正的想法。可是一旦触碰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所有想法都荡然无存了。年浩张大着嘴,不知如何。心中的目的,再也无法知道,就算想法存在,也是枉然的。 “你想怎么样?”孙茜再度说着。 年浩摊开手,说道:“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怎么样。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病。” “是那个女人的老公告诉我的。这止痛剂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孙茜回答。 “你可知道,这是杜冷丁,属于毒品一类的管制药品,一般人拿不到。他老公似乎准备好了一切一样。”年浩说道。 孙茜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翻转手机,对着年浩。屏幕上是一张翻拍照片的图案,自上而下的拍摄,两个人安睡在床上,互相搂在了一起。这两个人,不用多说,便是年浩跟姚洛轩。 “都这样了,你还要什么解释吗?”孙茜说着。 “傻姑娘。”年浩冷冷一笑说着:“这个照片,明显是拿摄像头,在屋内,对准着拍。” 说到这,年浩脑子微微一愣。他皱着眉,说道:“我说,有人利用了你的纯真,你相信吗?” 孙茜不回答。 “漏洞百出一个事实,也许他也应该意识到,只是就算这样漏洞百出,他也能达到他的目的。”年浩自语着,他摇摇头。他意识到了一个阴谋,很严重的阴谋。既然他跟姚洛轩赤裸的睡在床上的照片,是被人强拍的,那势必后续带着无限的阴谋。这对于姚洛轩很不利。可又怎么样。自己是一个将死的人而已,所有的名誉,声望都对自己无关。而对于姚洛轩呢?无关吗?可能是这样认为的。探索内心之中,还是有着一丝的希望,与姚洛轩牵扯一切。刻画在灵魂深处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擦除。 孙茜将手机屏幕对着自己,又翻了一张照片,而后放在年浩面前。 黄浦江边,长椅之上,一个少年正在亲吻着美丽的女士。少年满脸的惆怅,而女士则是一脸的震惊。这是年浩跟姚洛轩的再次相遇。而后,孙茜再次翻动相册里的照片,则是一张利用超长镜头拍摄的屋内照片,是从对面屋内直接拍到这个屋内的照片,仍旧是这个少年,亲吻着满脸震惊的女士。少年时年浩,女士是姚洛轩。 “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孙茜哭丧着脸,她说:“我将一切都给了你,我的第一次,可是你回过头来,就在这里屋子里亲着那个老女人!为什么!为什么!” 年浩摊开手,他不去思考了,此时并非是思考的时间。他只是说:“现在呢!你想要什么答案。” “你还有多少日子。”孙茜这样问着,她的泪水越来越多了。 “看我这个样子,兴许不出一个月吧,兴许还可以长一点,听医生说,三个月最多了。”年浩很是平静的说。 “你最后的一段路,能否让我陪着你,就让我一个人陪着你,行吗?”孙茜的泪水停了下来,坚毅的说着。 “我对不起你。”年浩依旧平静的说着。 孙茜摇摇头,她坚决着:“让我一个人陪你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面对这样的女孩,有着这样的央求,似乎所有的男孩都会感动。可年浩依旧是年浩,他已经不想牵扯太多了,或许说,他不会再次迁就着他人。重复的时光,等待的一亿三千万年,都是让他懦弱的满足他人的生活。自己兴许是自私的,可是他没有让任何人难受。既然,这是最后一次了,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更为满足呢?每一次的睁开眼,每一次不一样的感受,无论这个世界如何的改变,个体所要满足的力量,总会摧毁他周边的一切。活着,欢乐着,让自己满足的,这是一个自私的要求,因为有意无意的伤害了其他人。不需要这样活着,要让自己快乐,而不是这样纠缠。 年浩拒绝着:“对不起,这个我无法答应你。” 回答很是坚毅,孙茜的泪水再度流了下来,她转过身,夺门而出了。敞开的大门,走廊之内,回响着她的脚步声,以及哭泣的声音。 “真没礼貌啊,门都不关。还砸了我的碗,弄了一地的脏东西。”年浩微笑着,奋力的站了起来,颤抖的走向了大门口。 手刚刚想去拉房门,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年浩眯了眼,看了一下,确认这是一个女人,而且,他很是熟悉。是刘婷。 “能进去吗?”刘婷问道。 年浩点点头,向着沙发折回而去。刘婷进了屋子,看见满地的残骸,明显楞了一下,但她还是关上了大门,将手中的挎包放在餐桌上。 “你伤害了一个女孩子。”刘婷说道。 年浩坐回了沙发,从茶几的纸巾盒中掏出餐巾纸,给自己的血迹擦拭着,说着:“我现在很虚弱,什么都干不了了。” “你想做什么?”刘婷皱眉着,她将餐桌边的椅子微微拉出些许,坐在了上面。 年浩将纸巾丢在茶几上,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你晚上不呆在这里?” “什么意思?”刘婷说着。 似乎,一切抹除了。顿时,年浩心中有了些许的失落感情。为何要有这样的感情,这是不能够的。 “我来跟你谈谈姚姐的事。”孙茜说着:“我跟她一起工作时间不长,但把她当姐姐看待了。她老公晚上的时候找到我了,跟我说了一些事,我很震惊。我怕刺激她,所以过来先找你。” “我一个快死的人,你就不怕先把我刺激死吗?”年浩说着。 刘婷摇摇头,她说:“我感觉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我想知道真相。” “为何!”年浩说着。 “他老公要她净身出户!而且,她老公还闹到了上级单位!”刘婷解释着。 “不是很好吗?”年浩突然这样说着,没有任何的感情。 只是刘婷听到这,似乎认为他是在戏虐一般。刘婷很是愤怒,她说道:“你在害一个家庭!姚姐有儿有女!你想过她孩子们的感受吗!” “如果,我对你说,她是被人陷害的,你相信吗?”年浩摆摆手,说道。 “照片清清楚楚!” “我只亲了她,跟她在床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根本没有发生关系!” “可能吗!”刘婷怒着。 “你右边腹股沟边上有一个像蝴蝶一样的胎记。”年浩突然这样说。刘婷听到耳中,全身颤抖了一下。年浩见刘婷惊呆的表情,继续说道:“而且,这个像蝴蝶的胎记,一处的翅膀靠着你大腿根,另一侧翅膀,则向着你小腹部。” “你怎么知道!”刘婷脸红了起来,这可是一个非常私密的事情。 “瞧,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能知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不可能的。” 那一段茫然地日子中,曾有那么一个刘婷,每周三晚上准时睡在年浩身旁。无从考虑任何的起因或者结束,年浩曾亲吻过刘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也曾在她每一寸的肌肤上寻找着只属于自己的一种味道,只是未曾找到。 刘婷从内部消息之中,并从韩晨口中‘证实’了姚洛轩与年浩的不正常关系,她是相信姚洛轩的。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证实。的确,刘婷只是想要帮助姚洛轩而已。可是,照片视频都放在她面前。关于年浩跟姚洛轩的床照,刘婷已经看出了其中必定藏着猫腻,只是年浩亲吻姚洛轩的两张照片,两人的眼虽然不同,但却藏着浓浓的爱意一般,无法让刘婷释怀。女人细致的观察可是非同一般。尽管两张照片之中,姚洛轩的眼神是震惊的,但藏在其中的感觉,是逃不出细腻的直觉。 年浩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却没有让年浩继续吐出血,杜冷丁的效果已经蔓延了全身,安抚着每一个疼痛的器官,让它们缓缓的运作着,不受癌细胞的转移而变得不稳定。年浩微笑的看着刘婷,两人之中一种奇妙的引力夹在之中。眼睛之中若有高挂在心灵之巅的月亮,那涨潮时则吸引着海水奔腾,落潮时而褪去。 在这种对视之中,年浩突然醒悟,他很长时间没有哭泣了。无论拥有还有得到,痛苦还是欢乐。多少年前的哭泣来着的?已经不清楚了,最后一次哭泣也不清楚了。记忆这东西,一旦不再翻阅,便将清晰的黑字白纸随手放置在任何努力都找不到的地方,也许在无聊之时,却会翻滚而出。需要的时候,再也没有了。年浩这般想着,可是现在自己突然想哭一般。 如同曾经,在每周三,刘婷在一次次冲击后,兴奋的嚎叫,而后哭泣。渴望着一副正常爱恋她的身躯,也想要这身躯成为她所想要的一般。每一个人内心的矛盾是不一样的,做着不能理解的事,只是为了换来对于这个矛盾的无视而已。 年浩向着刘婷伸出手,张开了他的手掌。刘婷见状,眉头皱了一下,却不知不觉得将自己的手靠了过来。年浩抓住了刘婷的手,轻轻地用力,将她向着自己身体拉拢而来。 刘婷的心脏发出了澎湃的声音。没有一丝丝的拒绝的意思,甚至连身体都渴望,就这么走向了年浩。 年浩放开了手,向着刘婷拥抱了过去,整个脸紧紧的贴着刘婷的胸口,双手怀抱在她的腰上。刘婷心头震惊了,可自己却一点提不起拒绝的理由。任由年浩这样抱着紧紧的。 不多时,年浩哭泣了起来,像孩子一样的哭泣。 而刘婷在此刻,也像孩子一样的倾听着。 为什么要哭泣,年浩不知道。他的泪水汹涌着,刘婷的胸口都被打湿了。冰冷的触感由外而内,触及到刘婷胸口的高峰之上,却让刘婷没有一点点的害羞。刘婷一只手抱住了年浩的头,另外一只手轻轻揉着年浩的脑袋。 几年前,刘婷也曾这样,抱着现在的男朋友哭泣着。泪水流了一整夜,醒来的时候却无从考究自己为何哭泣。一个即将毕业的女警察,坐在公园的长廊上,满怀着悲伤。只是现在,那一个曾经的自己似乎就是眼前的少年一般。一样的不知原因,一样的毫无羞涩,一样的让自己心灵颤抖着。年岁已经不在,曾经的公园也已经消失,男友也在时光之中趣向了另外一种姿态。自己已经无法像个孩子一样拥抱了,而唯一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像个孩子一样倾听。 为何突然这样感慨。 年浩放开了刘婷,停止了哭泣,再度咳嗽了起来,他咳的厉害,捂住了嘴巴,而后张开了手,鲜血泛滥着。刘婷从旁边将纸巾递给了年浩,年浩接到手中,擦拭着。年浩的脸苍白无比,他年轻的脸似乎瞬间苍老了一般,昏暗的灯光下,刘婷可不知年浩已经度过了多少的岁月。而现在,似乎他生命的尽头,只有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而已。 如果年浩此般死掉会如何呢?刘婷跳出了这种想法。这可不行!刘婷将这种想法告诫着,千万不要这样。虽说刘婷在刑警队中,已经面对了诸多人的死亡,可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陡然的死去,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你真的要死了吗?”刘婷这样的问着,连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都不知晓。“你还很年轻。” 年浩从口袋中再度掏出烟,给自己点燃了起来,看着燃烧在指尖的火星,对着它笑了起来。生命从何处诞生,已然忘记。却是要知道从何处熄灭才行。纵然答案再度被掩埋,只要自己知晓就行。 可是,现在究竟在哪? “谢谢你,陪着我。”年浩这般说着。 “谢谢我?”刘婷反问着,只是这样的语句让她不为所动。这种不为所动的态度,却让刘婷更为的难受。 谢谢你,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