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绯突然被逗笑了。　　“那我问你，要真重来一遍的话，你准备找什么理由？”她问，“热闹？份子钱？还是单纯的想回顾青春？”　　钟时暮抿着唇不说话。　　宋绯愣了愣：“都不是？”　　他静静瞧她，突然笑起来：“你还当真了。”　　宋绯顿觉被摆了一道，又要挥起拳头捶他，可这一次，却被钟时暮抓住手腕。钟时暮轻轻一带，她便顺势晃晃悠悠地往他怀里倒去。　　胸膛迎上，支起一片安稳的避风港，她在港湾里随波逐浪，却因有他的心跳相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与力量。　　随着《弥尚》新一期预告释出，JeN设计大赛终于走入了大众视野。　　宋绯采访完即忘，整日泡在“汀兰”进行最后冲刺，连有关新一期的消息，都是任雨澜过来告诉她的。　　任雨澜最近十分空闲，每天早上准时来店里报道，顺便给纪深加带一份早餐。纪深从最开始对这位美艳大姐姐的敬谢不敏，到后来一看见任雨澜就嘴甜乖巧地叫“澜姐”，足以看出任雨澜是多么的有影响力。　　现在，任雨澜大手一挥布好午餐，把宋绯从楼上拽下来。　　纪深乖乖帮忙盛饭分菜，然后任雨澜拿过碗，塞到宋绯手上：“吃。”　　宋绯却一脸苦大仇深，捧着碗做沉思状。　　“你不饿啊？”任雨澜问。　　她点头，却又很快摇头。　　“那是？”　　宋绯踌躇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睛：“我刚才查了一下预排名……我最后。”　　说到最后，声音小的要命。　　任雨澜当然早知道这一点，不然也不会亲历亲为地拉她吃饭。可既然由对方主动开口，她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能勉强称之为“惊讶”的表情，道：“最后？”　　这话一出，立即戳中了宋绯的伤心点。她啪的一下放了碗，垂头捂脸地当鸵鸟：“而且……网上已经有评论了。”　　如果放在以前，“汀兰”是什么地方，还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可坏就坏在之前照片那出闹得太过，现在人人都知道，市光总裁夫人正在参加一个知名设计大赛。　　且，从现有数据看，完全自不量力。　　任雨澜没注意到这一点，闻言愣了愣，与纪深对视一眼，两人分别掏出手机刷评论。　　纪深是个暴脾气，看几条后就摔了手机，愤愤骂人。　　任雨澜好歹顾忌形象，但脸色也沉了下去，好半天才道：“说得也太过分了。”　　可不是吗？　　宋绯虽然只是最开始扫过，但其中的舆论风向只要稍加动脑，就能预估个大概——无非是她仗着钟时暮与市光的势，占据了原本不属于她的位置。　　可明明最开始入选，只是因为实力而已。　　任雨澜显然也这样想，于是开了小号上去怼人，纪深在一旁观战，可很快突然发出一声相当可惜的哀叹。　　宋绯顿时看过去：“怎么了？”　　任雨澜脸一阵红一阵白，纪深便好心帮她说道：“她被骂是你的水军。”　　不光如此，还上升到了宋绯本身，大多都在嘲笑她，干本职工作不行，玩这些有的没的倒很积极。　　任雨澜捂脸：“绯绯，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宋绯无奈，想了想站起来，“我不吃了，你们随意。”　　然后，转身往楼上走。　　事实上，宋绯并不是个会轻易被外界左右情绪的人，可眼下接收的基本全是抨击，甚至还愈演愈烈，扒出了《弥尚》总编唐斯涵就是龙牙湾总裁。　　于是，宋绯被骂得更凶了。　　可自从采访结束，她就很久没见过唐斯涵了呀！　　她满腹郁闷，就算是心理建设再强大，也开始思考如何向市场低下高贵的头颅。　　而同样如此劝钟时暮的，还有容歆。　　容歆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处理了照片一事，不料又来了《弥尚》采访。她已经很久没有忙于救火的感觉了，而一想到是救宋绯的火，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无尽的哀怨。　　但钟时暮依旧坚持：“这件事，恐怕幕后有推手。”　　容歆终于忍不住道：“不论有没有，退赛才是唯一能安抚论的办法。”　　可钟时暮不答应。　　不过，就算他不松口，可外界反应太大，以至于安心养老的钟衍麟也听说了，亲自电话过来，让钟时暮回老宅一趟。　　车驶入钟家老宅的时候，陵州突然天降暴雨，照现在的时间而言实在有些异常。他不由看向窗外，雨水大力冲刷之下，只能勉强辨认出外面植被的雏形。　　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某种预兆。　　宋绯回去文苑晚，没想到钟时暮比她更晚。　　她已经在床上坐了好些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断充斥着网上有意无意的谩骂与嘲讽。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明明知道某些言论对自己并不友好，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定要亲眼看见才算死心。　　宋绯拥着被子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响动。　　门开了，有人走进屋里。　　她突然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顿时跳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奔出去，与刚换好鞋的钟时暮撞个正着。　　或许是因为背光的缘故，钟时暮脸色并不好，见她跑出来，露出了稍许惊讶的神色，不过眼睛往下一瞟，本来就板直的唇线越发绷紧。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弯腰拿起身边一双毛绒拖鞋，走到宋绯面前，蹲下。　　“抬脚。”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但显然不允许被拒绝。　　宋绯抿了下唇，依言照做。　　钟时暮出手就碰到了一片冰凉，眉头不由皱起。　　今天骤降暴雨，让陵州本就不高的温度雪上加霜，可文苑是有暖气的，就算刚才赤脚跑出来这一段路，也不至于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钟时暮心里一动，却没开口，只是在宋绯双脚都踩进拖鞋后，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裤腿。　　手指擦过脚踝，果然同样冰凉。　　他终于默默叹了口气，站起来，垂眼看着默不作声的宋绯，低声问：“有事和我说？”　　昏黄的壁灯下，对面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化作了轻轻一声：“嗯。”　　在与钟时暮碰面的一瞬间，宋绯便敏锐觉察到他不对劲。　　因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沸沸扬扬，有心想问，却又担心钟时暮是为其他事情着恼，贸然开口，不仅会给人徒增麻烦，还会显得她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所以，等坐下后，她想了好一会，才说：“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钟时暮坐在她身边，手随意搭着，身子微微仰躺进沙发，阖着眼，语气里的疲倦显而易见：“你不也没睡吗？”　　宋绯看了眼挂钟，凌晨一点半刚过，看来，注定是无眠的一晚了。　　“我今天看到投票名次了。”她轻声说，“最后一名。”　　“嗯。”　　“我想了很久，或许你上次说得对，以我现在的状态，做高规格的服装定制确实很不讨巧。”　　“嗯。”　　钟时暮一连两个单音节的回应，完全听不出态度，也不好猜内心想法。宋绯犯了难，只好凑近道：“我是不是……可以放弃了？”　　她说着话时有些艰难，尤其是在“放弃”二字上，舌尖不停打着转，却吐露得依旧艰涩。　　钟时暮睁开眼，似乎没听明白：“放弃？”　　“嗯，我不是也在给那家孤儿院做公益吗？或许由此扩散一下，去设计一些没那么高端，但受众面又比较广的服饰……”宋绯想到哪说到哪，冷不丁他转过脸，眸中似锐利的光一闪而过。　　她愣了。　　便见对面淡淡道：“宋绯，你一点都不想坚持了？”　　他叫她，宋绯。　　**　　一时间，宋绯心中升起了无尽的委屈。　　难道她不想坚持吗？　　从参加比赛开始，她就决心要好好做，不仅是为自己过去的名声，也是为现在的坚守。所以，无论倪洁琳怎么不看好她，无论遇上了多么大的难题，她都不愿意放弃。　　虽然中间也有钟时暮伸出援手，但面对主要抉择，依旧是她根据自己的内心所作。可现在，网上把她的努力全部抹杀，甚至拖累了市光的声誉。　　对，拖累了市光……　　“我觉得现在并不是好时候。”宋绯低声道，“你……应该比我清楚。”　　钟时暮眉心一动，心中升起一丝自己都不确定的猜测。他就这样定定看着她，看到她以为再也不会听到任何话语，倏然道：“如果，我真为你撑腰呢？”　　宋绯一惊，见他毫无玩笑的意思，又气又急道：“难道你觉得有你来搅和，我就可以拿到第一？”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呢？”　　宋绯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如果我真去做了，市光怎么办？”她愣愣的，盯着他平静的眉眼，声音渐渐发苦，“你又怎么办？”　　猜想都尘埃落定。　　他依旧不动声色，伸手探了探她的脸，才淡淡道：“若你只是因为网上那些话放弃，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之前在钟家老宅的时候，钟衍麟大发雷霆。　　这位曾经的市光掌门人已经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候在一边的佣人们战战兢兢，可钟时暮却不以为意，坐得依旧安稳。　　“你究竟想做什么？”钟衍麟拿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想拿市光给那女人当彩头？真以为我要死了？”　　“您这又是从哪看的小道消息？”　　“恐怕再过几天，就是满天飞的新闻了！”　　钟时暮皱眉：“未经证实的新闻多的去了，如果一一辟谣，您是想让我的时间全交给公关部那边吗？”　　钟衍麟盛怒，眼见着就要往钟时暮身上打，一边已经有人捂住了嘴，可钟时暮却突然站起来，牢牢抓住挥到半空的拐杖。　　“爷爷，市光发展至今不容易，您真以为我会不顾它的安危？还是说……”他目光扫向四面，眸色暗沉，被看的人无一不打了个寒噤。　　“是谁多嘴和您说了其他的话？”他低声道。　　手里的拐杖渐渐有了颓然的倾向，钟时暮顺势放开，拐杖重重点地，像是垂暮之年最后的挣扎。他缓缓看过去，钟衍麟面容难测，可等开口，却又给出了回寰的余地。　　“你要保她，就给我看到结果，不然我就是拼尽这一把老骨头……”顿了顿，他又似想起什么，冷冷道，“你这位子，我既然能给你，自然也可以收回。”　　钟时暮不会将钟衍麟的威胁放在眼里，却又不得不为宋绯揪心。　　而这一切，宋绯不会知道，他也绝不可能告诉她。　　“绯绯。”钟时暮低低唤着她，“你不应该为任何人放弃，哪怕是我。”　　这一晚，宋绯辗转反侧，天将要亮的时候，终于做了决定。　　她先凭自己的力量扭转“汀兰”的口碑。　　任雨澜第二天得知后，有些犹豫：“办法有倒是有，不过总觉得调性不太高。”　　“现在还管高不高？”宋绯瞥她，“先把名声拉回来吧。”　　任雨澜苦着脸咬着牙，最后终于说出办法：“直播。”　　这年头，直播确实是普罗大众的心头好，直冲天灵盖的娱乐体验，堪称碎片化时代的一大利器。　　宋绯虽然不太了解，但架不住有个具有绝佳上镜经验的任雨澜在，一通洗脑包般的介绍下来，顿时满怀热情地决定大干一场。　　纪深在一旁听，小小的脑壳被塞满了无法消化的信息量，眼见着宋绯兴高采烈地开始下单器材，并与任雨澜就第一期直播内容进行讨论，且时不时地把堪称饿狼扑食一样的延伸投射到自己身上……　　饶是经历过再多风浪的纪深也忍不住颤抖，找了个借口，赶紧溜到一个小角落给钟时暮汇报情况。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知道，听她安排就好。”　　钟时暮给纪深发完消息，正巧邹利文走进来。他嘴角笑意尚未消退，邹利文看见，原本已经认命挨骂的心突然没那么焦虑了。　　他走过去：“钟总，这是龙牙湾最近的动向。”　　钟时暮略略翻过，目光倏然一停。如他所料，唐斯涵领军进入陵州后，确实动作非常多，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也背着市光，与钟正泽搭上了关系。　　“他是什么时候见的钟正泽？”　　邹利文记性极好，报出日期，那正是宋绯接受采访的第二天。　　钟时暮眼里沉了沉，但没说什么，将文件递还给邹利文，道：“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邹利文本来就察言观色，听他这样淡淡说着，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不过等钟时暮说完后，他竟头一次完全摸不准钟时暮究竟想做什么。　　可老板有令，就算再奇怪，也得肝脑涂地地去做啊。　　“汀兰”第一次直播来得悄无声息。　　宋绯与任雨澜费尽心思介绍制衣过程，可这并没有多少娱乐可言，就算把任雨澜当作模特，也难以长久地留驻观众。　　眼见着人数越来越少，宋绯心里升起了无法抑制的沮丧。　　可就在这时候，任雨澜突然一声惊呼，但又很快捂住嘴。　　宋绯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也惊呆了。屏幕上，有个隔刚进直播间的人砸下了巨额礼物，因为巨额礼物会全频道播送，一时间，人人都冲过来看这个冤大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绯的直播间，突然人气爆棚！　　“别愣着啊，赶紧上！”任雨澜把宋绯一把拉到镜头前。　　宋绯一面压抑内心的激动表示感谢，一面在一群刷频的人中间寻找那个冤大头。　　还真找到了。　　可她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那个再也没动静的冤大头，有个显而易见的名字——“摇旗呐喊小特助”。　　等直播结束，宋绯把收场环节交由纪深，自己跑去一边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不等那边开口，她便直接道：“是你让邹利文送的礼物？”　　这么快就知道了？　　钟时暮瞥了邹利文一眼，嘴上淡淡道：“是。”　　虽然早就有了猜测，但一经亲口证实，宋绯心里仍不由有了些甜蜜，但又起了些担忧：“你不怕人家说你公器私用？”　　“本来就是私。”　　“欸？”宋绯眼珠骨碌碌地转，总算醒悟，“该不会……是你自己的钱？”　　“嗯。”　　她顿时心疼得不得了：“你知道那么多礼物砸下去，要花多少吗？”　　“利文和我说了，还行。”　　她被这财大气粗的口吻给震慑住，好半天才小声说：“直接给我多好，我还能去买个热搜。”　　“那我现在给你安排上？”　　宋绯赶紧回绝：“不用不用，太刻意了。”但顿了顿，她又开始焦虑，“你说要是被人扒出来，我是不是又得被人说是有靠山啊？”　　电话那边，钟时暮没立即说话，只是捂住听筒，问邹利文：“你一直在送礼？”　　邹利文猛烈摇头：“不啊，就把人吸引过来。”　　只是用来吸引的量比较惊人而已。　　钟时暮不在意花费多少，见邹利文没惹出其他由头，便放了心，转而问宋绯：“难道后来人气又变低了？”　　“怎么可能！”宋绯可是抓机会的一把好手，当时见直播间人数爆棚，赶紧临时改了计划，与任雨澜热热闹闹近乎开了个独家走秀场。　　要不是纪深严词拒绝入镜，他绝对会被自己打造成最受姐姐们欢迎的小奶狗形象。　　宋绯说得兴起，完全忘了电话那边钟时暮已经不发一言，等到反应过来，才赶紧收了过于外露的情绪，小心翼翼：“我是不是做太过了？你那边……”　　她本想问市光那边会不会又是一阵口诛笔伐，可钟时暮却直接打断她。　　“做你自己就好。”他轻轻笑道，“这样，我帮你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