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生回到主楼,直奔书房而去。 光线昏暗的走廊,隐约可见有浅浅的灯光从半开的门内泄出来,投了一片在走廊深色的地毯上。 男人眉头皱紧,脸色有些难看。 他离开前,书房的门是关了的,而现在门被半开着。 长腿迈动,他手指落在门把手上,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里头寂静成一片,顾寒生的视线精准地朝沙发望去,沙发有些凌乱,但不见凉纾的身影。 空气中还浮着些味道。 甚至于顾寒生还能隐隐想起个把小时前凉纾在这书房里的情景。 此刻,书桌下还扔着她的衣服鞋子,她的衣物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安静的空间里,风擦过窗玻璃的呼呼声清晰入耳,也像是鬼魅。 男人抬手捏着自己的眉心,略微懊恼的情绪在眉梢蔓延,刚刚的确折腾她折腾得的有些狠。 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也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灰败的情绪。 可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人,哪怕那个人现在已经化成了一堆灰尘。 想到这里,顾寒生抬眸朝书桌上那个盒子看去。 有些不堪入目。 他嘴角蔓延起一丝冷嘲,如果他今天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江平生,那么兴许他今天晚上的怒气不会这么重。 跟他结婚之后,凉纾从未想过坦白这件事。 而从谢卓等人的口中,顾寒生知道的江平生,是一个同时兼备了天赋跟努力的人,当然,还有深情。 大学期间,他学业门门第一,同时还身兼数职。 并且,他对凉纾极好。 顾寒生两步走过去,垂眸盯着那一堆混了泥土的黑乎乎的灰尘,恐怕极好两个字都不足以概括江平生对凉纾的付出。 听说,凉纾大学期间,几乎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 全是江平生负责他们两人的日常开销。 并且,江平生可以为了给她买一份礼物而不惜每天只睡几个小时。 那个时候,他白天在学校里上课,中午两个小时在虞大的食堂里帮忙,下午没课的时候出去兼职,晚上要么去当家教给人补习,最后再到酒吧里做几个小时。 周末,他基本上一整天都在当家教。 谢卓描述他那段时间的经理时,他依旧十分哽咽,他说,“我长这么大,真的从未见过比平生还努力的人,他天赋极好,在学校里光是当助教完完全全够他个人开支了,但他仍旧为了那个女人把自己逼到那种地步。” “我们几个看在眼里,当然都心疼,劝过他一次之后就再也不劝他了,他说他当然累,但是很快乐,这种有奔头的日子是他想要的。” “后来大家就都明白了,他是生生的把一个人刻在了骨子里。零八年,那时候五万块对很多没有家庭背景的在校大学生来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他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挣到了。” “他用这五万块给她买了一块表,礼物送出去的这天晚上,他回来就病了,他这一个月没有好好吃过饭,一场街边大排档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会一根稻草……” 谢卓当时坐在赌桌另外一头很平静地看着顾寒生,眼中不再有惧意,“顾先生,我知道您很有手段,在商界的成就是很多人都无法达到跟撼动的存在,但是平生是我们的故友,不管怎样,他跟那位都是曾经,如果那位惹了什么事您要迁怒在平生身上,我们几个先跟你说一声抱歉……” 顿了顿,谢卓说,“但平生他真的很无辜,求您不管怎样,希望您能善待他,善待他的魂灵。” 想到这里,顾寒生一下坐在椅子里,他盯着面前的骨灰盒,眸子寒凉,里头蕴藏着些许冷意。 罢了,终究不过是一个死人。 顾寒生在书桌前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还在气头上,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凉纾。 他记得自己离开书房时,扯了毯子盖在她身上,现在沙发里没有毯子,她应该是回卧室了。 再者,现在天气不好,天寒地冻的,天色也很暗,凉纾难道还能这个时候跑出去不成。 可顾寒生还是高估了自己。 早上八点。 书房里的光线已经明亮了不少,他从沉思中回神。 安静的空间里手机震动声响起,就是这声音将自己的思绪给拉回来,几秒后,他将目光定格在地上凉纾的外套上。 从外套的兜里捡出她的手机,看了看上头显示的陌生号码,顾寒生犹豫了半晌,滑下接听键。 “凉小姐,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咱们最好能在雪划之前就动土,否则等到中午下午时间段太阳大了,雪水全都融进了土里,那时候就麻烦了。” 是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顾寒生安静地站着听完,眸子眯起,眸底蕴藏着无尽的寒意。 那端又喊了两声,“凉小姐……凉小姐您在听吗?” “你好,我是她丈夫,她是要……” 对方哦了一声,方才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凉小姐要在今天动土开棺下葬,今天日子都看好了,天气也好,我想的是咱们上午就动土……” “啪”地一声,顾寒生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他狠狠清了清嗓子,手指一扔,手上的手机一下被他扔在书桌上,发出略重的声响。 从书房回卧室这段路程,顾寒生没忍住想,为什么偏偏就能这么巧,不早一天,也不迟一天,偏偏是在今天让他知道了这件事。 江平生的骨灰出现在他面前,被他看到了,真是晦气的很。 他推开卧室的门,即便知道她被他折腾得很惨,这个时候很可能她已经疲惫地睡过去了,但他还是想将她从睡梦中喊醒。 他想质问她,想问问她到底把顾寒生这个人当成什么了。 但是…… 顾寒生没想到的是,凉纾不在卧室里。 准确来讲,二十分钟后,他还发现了凉纾不在零号公馆。 曲桉站在客厅里战战兢兢地抬眸朝落地窗前打电话的男人看去,心里想着事关凉纾她不敢耽搁,于是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开口,“先生,门口的保安看了凌晨的监控录像,太太应该是出门了……” 他没有掐断通话,连看都未看曲桉一眼,落下几个冷冰冰的字眼:“将早上值班的人给我带过来。” 保安听闻顾寒生要见他,他心里忐忑极了。 一进来,还没等顾寒生开口,他就什么都说了,“先……先生,太太是早上五点多离开的,当时她走的极快,我们……” 一句话还未说完,顾寒生捏着手机的手指攥紧机身,似乎是心中的郁结之气没有得到纾解,他一抬脚直接踹翻了客厅里一个半人高的装饰花瓶摆件。 霎时间,瓷器碎裂声响起。 那保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吓得冷汗涔涔,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顾寒生那双眸子紧紧锁住他,冷嗤,“零号公馆真是养了一群废物,连人都不会认是不是!那个点,不管是谁要出去,身为进别墅的第一道关卡,你们是否应该上去询问一番?” 也难怪。 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失职,但这个时候正是人十分好眠的时候,当时他正在打盹,等醒过来的时候那扇大门已经合上了。 看上去和刚开始的样子没有什么很大区别,黑漆漆的情况下,也就看不到是锁了还是没锁,这么想着,他就又不小心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来换班,还告知他说,在他值班的时候捅出大篓子了。 当时他心里就慌乱不已,正想看问问出什么事了,结果立马就被人带到了顾寒生面前。 这人顾寒生自然不能再要了。 但顾寒生其实知道,这事根源在他。 其他人不过只是外部的次要因素。 他只是太过于自信她不会离开零号公馆。 监控里,凉纾一路跌跌撞撞从主楼出去,通往大门的路上她至少摔倒了三次。 这盘录像带顾寒生越看心里就越烦,那种随之而来的疼意跟恐惧慢慢地像一只会杀人的手,这只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她没多穿多少衣服,一看身子就很单薄。 长长的发被凌晨十分的冷风吹起,带来一阵阵的寒,但画面里的人就仿佛感受不到冷一样,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下一个画面里,刚刚好看到她踩空了台阶摔在地上的画面。 那是一个三级台阶,因为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所以高地差并不是很明显,但是这只是从视频里看过去,人的肉眼分辨率要高很多,她不可能看不到。 可单单从画面上来看,凉纾是直接大步踩上去的,而后直接踩空,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这一幕看的顾寒生心脏都揪起来了,他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眼里的情绪浓的仿佛快要溢出来。 这一下,明眼人很明显就能够看出来是摔疼了,但是凉纾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直到监控里拍到她的身影一直离开了零号公馆的范围。 顾寒生这个时候后悔了。 他折腾她就算了,为什么他要当着“江平生”的面? 也是因为气糊涂了。 骨灰被齐真打翻在地,跟泥土混在一起,接着他又将她按在书桌上,以那样令人崩溃的姿势……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顾寒生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他一边开车出去,一边给季沉打电话。 季沉在那头问,“先生,太太这次离开有大致的去向吗?” “查一查梅姨妈,还有那个叫陈羡的人。” “是。” 挂断电话,顾寒生加了速,随后将电话给扔到一边。 半晌过后,他又捡起手机,然后快速地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于慎之昨晚出警到很晚才回来。 他最近升了职,上头发的薪资高了,随之而来的,手里的人也多了,而上面给的压力也就更加大了。 昨天晚上,他手下一个新来的没有处理好跟老百姓的关系,对方是老赖,知道你的身份,一个劲儿地威胁撒泼。 都大半夜了解决不下来,于慎之冒着大雪赶过去处理好回来,已经快早上了。 没想到人不过刚刚躺下,电话铃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一样,立马响起。 于慎之用被子蒙着头,刚开始本来不想理会,但是赖不住这东西一直在响,一遍又一遍,他嘴里大骂了一句操,然后接了电话。 电话里,顾寒生冷淡阴沉的嗓音传来,“你赶紧召集你手下的人……” 于慎之咬牙切齿地说,“顾先生,你最好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需要我出面,否则……” “帮我找一个人。” 于慎之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弹起来,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操,又让老子帮你找人,什么人?失踪了多少小时?” “四小时不到。” “操!” 于慎之一下子又倒在床上,他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知道顾寒生要找的人是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说,“又是她?” 这个从于慎之嘴里蹦出来的“她”字令顾寒生不是很满意。 他还没说话,于慎之就说,“我说认真的,看你这么着急得跟死了另一半的样子,你干脆别玩什么隐婚了,最好是请全虞城的媒体都出席,开一个公开的招待会,然后拉着这位挺会来事儿的顾太太往人前一站,逢人就说这是你顾寒生的妻子,以后我保证,就算她失踪也没人敢对她动手……” 顾寒生打断他的话,“你多留意从零号公馆出去的几条路,着重排查车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说完,没给对方什么反应,男人掐断电话。 …… 凉纾离开零号公馆时,天还没亮,外头一片漆黑。 她浑身都痛,身体依旧像是被重型机车狠狠碾压过一样。 昏暗的环境下,她根本就看不清路,更遑论她还有严重的雪盲症。 从零号公馆出来到一直走出这片别墅区,凉纾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膝盖被磕破,手腕跟其他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磕伤。 等终于走到大道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当时在哭,说话声音完全没有正常的样子,让人听都听不清,但就这样,更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跟好奇心。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还很年轻。 他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凉纾,没听清她要去什么地方,但还是往前开着,他咳了两声,有往后视镜里看了两眼,随即道:“小姐,你不要再哭了,哭得人怪心疼的。” 凉纾此刻的模样,光是坐在那里就足够令人心疼了吗,更加不要说她此刻睁眸看着窗外,时不时又抽噎两声。 她没说话,更加没有搭理司机,连眼神都懒得赏一个给他。 司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凌晨六点都还不到,他说,“怎么了?是被欺负了吗?” 凉纾临走时并没有穿多少,几乎是随便穿了声衣服就离开了,眼下,脖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一眼就落到了司机眼睛里。 这司机心思逐渐就有些歪了。 偏偏这时,凉纾发现他走的路不对,又跟他报了一遍地址。 司机笑笑,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脸上,“这大半夜的,大家都是可怜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我能帮到你肯定会帮的。” 凉纾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又重复了一遍,“去贝森路。” 司机闻言,挑眉,脸色有些兴奋,“贝森路啊……要不别去贝森路了,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小姐,你看怎么样?” 上一个小姐,司机是真的出于礼貌这么叫她。 而这一个小姐,司机纯粹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 只因凉纾说她要去贝森路。 这就有必要说一下贝森路,梅姨妈就住在贝森路,说句不好听的话,贝森路是虞城著名的鸡窝。 这大晚上的,凉纾一个单身女性突然出现在这路上,身上还带着一身的痕迹,这不由得不让人瞎想。 加上,她出现的地方是富人聚集的地方,这地方本来极少会有司机过来转悠,因为这里的人从来不缺车,故而出租车根本就拉不着客。 但是这司机心术不正,曾经也有过女人大半夜带着满身意味不明的暧昧的痕迹出现在这里,这多半是有钱人玩剩下了的女人,或者某些女人稍微惹了金主不开心,对方直接就能将你扔出来。 接下来哪里还会管你的死活。 这司机就钻了两次空子,偶尔大晚上的过来转悠,偶尔运气好也能够免费让自己爽一场。 他可不敢干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顶多就是口头上威胁对方一下。 所以这司机半夜里没少在这附近转悠。 而现在,他理所当然的也把凉纾认为这一类人的其中之一。 所以眼下,言行举止这些都比最初轻浮了不少。 凉纾没什么反应,他就更加肆无忌惮。 最后司机甚至还说,“跟过我的女的没有一个不夸我的,我体力好,那方面更是……” “我住在贝森路,我姨妈是女人……” “那正好,我喜欢够味的……”司机听到眼睛都在放光,立马打断凉纾的话。 凉纾早就在司机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中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会儿,她抬眼朝前面看去,一张冷白脸极其冷漠,她说,“忘了补充,我姨妈是个有艾滋病的女人。” 司机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你……” 下一秒,他笑了笑,继续用什么都不怕的语气道,“你们这女人就是爱说谎骗人,知道你们在有钱男人那里受了委屈,可即便如此,也宁愿去舔人家的臭脚,其实我们这样的也挺好的,你看是不是……” 凉纾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前方,“我丈夫是顾寒生,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的歪心思。” 这一段话在车厢里响起,车子猛地刹住。 凉纾没系安全带啊,身体往前倾,一下子撞在前座椅上,膝盖也擦在上头,浑身都疼,这一下更是牵扯了那些伤口。 她低头按着自己的膝盖伤口,只见那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真是个风疯子!” 说完这句,车子重新启动。 从这儿开始,司机倒是规规矩矩的就跟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只朝着凉纾要去的目的地开,再不肯说一句话。 等到了贝森路,天还没亮。 凉纾下车,司机叫住她,“钱呢?” 她这时才想起来,离开零号公馆时,手机没带连钱包也没有带。 “我没钱。” 她想起来自己脖子上戴了一根项链和戒指,腕子上还戴了一个玉镯子,玉镯子是温明庭送的,也取不下来,但是项链可以。 不说这戒指的价值,就是这跟链子也很值钱。 所以凉纾准备取了脖子上的项链给他,却没想到这司机看了她一眼,又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真是见鬼了,算老子倒霉!” 然后开着车子绝尘而去。 凉纾看着已经跑得没影儿的车子,闭了闭眼,转身走进小巷子里。 殊不知,这司机在这天回家路上跟来交班的其他司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跟这些人说起自己今天凌晨时候的遭遇:“那漂亮娘们住在贝森路,应该是个鸡,也不知道当时被什么有钱人玩过,身上都是伤,上了我的车之后就一直在哭,那样子简直可怜死了。” 同行端起粥,一口气就喝掉半碗,说,“那你怎么不接盘?” 司机往地上啐了口,冷笑着,“这娘们是个疯子,她竟然说自己丈夫是顾寒生,你说是不是疯了?” “……” 凉纾这天什么都忘记了带。 所以她就这样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外头气温很低,凉纾浑身冰冷,长长的睫毛上结着一层水气。 她就倚在门上,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 梅姨妈最近睡眠不好,江九诚天天不着家,她终于有点儿厌了这男人了。 七点的天,梅姨妈裹了一件陈旧的人工貂皮大衣打开门,灯影闪烁间有一道人影突然倒在她面前。 “什么东西?”梅姨妈往后退了好几步。 凉纾在这时醒过来,从地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梅姨妈看。 梅姨妈这时终于看清这人是凉纾,同时,她还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因为职业的原因,梅姨妈对她身上这种味道很是熟悉,这种令人呕吐的麝香味。 “啪——” 凉纾挨了她一巴掌。 下一秒,梅姨妈一把关上门,毫不客气地一下扒下她的外套,外套下的画面差点没让她气得背过气儿去,她连连后退,大口呼吸着,指着凉纾骂:“你干什么了?你到底干什么了?被男人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