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同赶到指定的地点时,容颜已经晕过去了。 她的脸肿得厉害,身下也都是血迹。 秦致雅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保不住了。” 那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秦非同在那一瞬间,满心满脑只有一个想法:把这个世界毁灭,大家一起下地狱。 他其实对容颜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太多期盼,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在阴暗中长大的,对于亲情也很淡漠。 然而,此刻看到容颜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即便是昏迷了,双手也还是维持着护住肚子的动作,他就觉得……好心疼。 是那种让人窒息的心疼。 他走过去把容颜抱了起来,秦致雅让高展拦住了他。 “我没说你们可以走。” “她是容家的人,跟这些事没关系,容照也在赶来的路上。” 秦致雅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是笑了起来,她问:“非同,你看我像是要活下去的样子吗?” 今天叫你来,也不过是想带着你,一起去见你的父亲而已。 这世上唯一剩下让我还有那么一丝丝留恋的,就是你。 但你的父亲要我带你一起下去,我也没有办法。 秦非同在来的路上就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他自己的生死倒是没什么所谓。 唯一想得就是……让容照把容颜带回去。 “她是无辜的。” 这样的话从满手血腥的人口中说出来,听上去更像是一个笑话。 秦致雅无动于衷,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她那么爱你,应该愿意陪你一起下去。” “可我不想她陪我下去。” “为什么?你赶来这里,不也是因为你在乎她吗?” “在乎?”秦非同低笑,“男人嘛,偶尔总有怜香惜玉的时候,又或者是,想要展现自己作为英雄的一面。” 秦致雅从他进来之后一直思绪清晰,突然听到英雄这两个字,倒是让她愣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后,她低低说了句:“你的亲生父亲,也是我的英雄。” 女人大概都会有英雄情结吧,至少对她来说是的。 “他当年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救了我,所以……我一见钟情了。” 秦非同有时候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冷血的怪物,要不然为什么对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自从他知道秦致雅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除了排斥和厌恶,再无其他。 至于那个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他也曾有过那么一瞬,想要去调查与其相关的过往,想要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上。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之后便是冷静到冷血,一点也不想知道和他们两人有关的任何事情。 所以,这一刻秦致雅说起过去的事,他没有兴趣听。 但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容照赶来,他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秦致雅说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 倒不是察觉到他没有兴趣,而是照顾站在一旁的高展的情绪。 陪了自己这么多年,最后一无所有,那么就不要再往他心上捅刀子了。 秦致雅低低叹息了一声,这才把话题转回来:“非同,今天是你父亲的忌日,他之前托梦给我,说是想我们,让我带你一起下去陪他。” “我跟他熟吗?他怎么好意思让你带我下去?” “不是熟不熟,是他想你了。” 真恶心。 为什么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是这样的人? 自私自利、思想扭曲,好像全世界都要服从于他们。 秦非同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更白。 也不知道是他心里着急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就是觉得容颜的气息好像都更弱了。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估算着容照也应该到了,于是抱着容颜往外走去。 这一次,秦致雅和高展都没有再拦他。 但是刚刚进来的大门,忽然就炸了。 秦非同当时抱着容颜离大门已经很近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容颜转过身,等于是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容照也刚到,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得怒火冲天。 他想起之前某个不听话的女人跟他说秦家的事太乱了,要看好容颜,免得容颜受到伤害。 那时候他没听进去,等到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容颜已经深陷不可自拔了。 秦致雅挑这个地方是事先考虑过的,房子建在湖上,大门出去要过一座小桥才能到陆地上。 刚刚炸掉的就是那座桥。 眼下他们过不去,容照也过不来。 两个男人心里都急得不得了,尤其是秦非同。 没看到的容照的时候他的大部分心思都花在和秦致雅演戏上,现在看到容照了,心思都收回来放在容颜身上了,顿时有种她的生命正从自己手中一点一点流逝的错觉。 房子和陆地有一段距离,如果只是他自己,下水游回去不是问题。 可容颜现在这幅样子,他怎么敢抱着她一起下水。 容照看不太清容颜的情况,但秦非同半天没有行动,这般犹豫肯定是因为容颜的状况很糟糕。 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到了半路才想起来让下面的人去查这里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这会儿刚传过来。 手下说物业就在几百米开外,那里有船。 等不及下面的人赶到,容照自己转头就往物业跑。 幸好手底下的人也聪明,给他发完信息后,又给物业打了个电话。 他到的时候,物业已经把船准备好了。 是一条应急用的小船,将将能坐三个人。 容照压制着心里的嫌弃,和物业的人一起把船扛了过去。 因为不熟悉这边的道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还绊了一下。 这都叫什么事? 容照一边在心里疯狂地问候秦家的人,一边又忍不住问候自己的爸妈。 当处他把容颜从南江送出去之后,其实是派了人跟着的。 容父容母大概是气昏了头,完全没跟他商量,一通电话就把人给叫了回来,说是要让容颜在外面自生自灭。 所以后来,他们才会失去容颜的行踪。 容照越想越急躁,把船推入水里之后,他率先跳了上去。 这船不是自动的那种,需要有人拿着木浆划船。 物业的两个人看他这么积极,以为他会划,又听到刚刚他说要划过去救人,也就没敢上去。 要不然,待会儿回来就坐不下了。 可容照站在船上安静了会儿,忽而暴怒地吼道:“还不上来一个划船?!” 他又不是船夫,怎么会划船! 物业的两个人被吼得虎躯一震,其中一个连忙爬了上去。 小船晃悠晃悠地朝着房子而去,与此同时,秦致雅也在步步紧逼—— “非同,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看你表演什么情深义重。” 秦非同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如寒冬中最冷的那股风:“让容照把他妹妹带走,我会留下。” “我一辈子都没能和你父亲相守成功,所以啊,就希望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我不喜欢她!!” 如果不是容颜还在他怀里,他早就和秦致雅动手了。 管她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天打雷劈,秦非同现在满脑子只想杀人。 眼看那艘小船越来越近,秦非同刚想往前一步,耳边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是子弹入体、皮肉撕裂的那种痛。 刚刚的声音,他没有判断错误,的确是开枪的声音。 只不过用了消音器,所以声音很小。 剧痛只让他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随即继续往前走。 身后到底是谁在开枪,其实不需要回头看。 就算是高展开的枪,那也肯定是秦致雅授意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她却一心想要拉自己一起下地狱。 这也就算了,她居然还要带上容颜。 如果说秦之意是他生命中最开始的光,那么容颜……就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光。 他不会允许这道光从世上消失。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她周全。 秦致雅自己心理变态,就企图把别人也逼成心理变态,他就偏不如她的愿! 两条腿上中了三枪,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 只是,他的背脊从头到尾都是挺直的,没有半分弯曲。 第四枪的时候高展犹豫了一下,秦致雅忽然伸手把枪夺了过去,要自己动手。 高展反过来阻止她了,“小雅,可以了。” 秦致雅怎么都没料到,自己最信任的人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水,“高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高展很冷静,抓着她的手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同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又无奈:“小雅,他是你亲生的,这样可以了。” 别人或许无法理解秦致雅的心态,但是高展能理解。 她从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名正言顺的的秦家大小姐,从来都是风光无限的。 可后来,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她被迫东躲西.藏,可最终仍不能得所爱。 她的心理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扭曲了,撑着一口气活到现在,与其说是为了早就已经死了的人报仇,不如说是满足她自己内心的变态。 要不然,谁能对亲儿子下这样的毒手? “小雅,他是无辜的,是你自己决定要把他生下来的,也是你一步一步推他走上今天的路,你不能怪他。” “我没有怪他!” “你有。”高展说得很肯定,“你觉得是他拖累了你,正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所以你才活到了现在,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心里对他,是又爱又恨的。” 只不过,恨多过于爱,所以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小雅,算了吧,如果你真的怕一个人下去太孤单,那我陪着你。” 那个人走了太多年了,虽然你每年都会按时去陪他,也总说时常梦到他,但我知道,他应该从未来梦中和你相见。 因为每一次你提起他的时候,眼里都是痛苦,从来不是快乐。 曾经的秦致雅,眼里有星星。 现在的秦致严,满心只有恨。 “小雅,让他们走吧。” 高展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先心软的人,竟然是自己。 大概是从秦非同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所以才感同身受般地起了恻隐之心。 秦致雅听不进他真心实意的劝慰,她发疯一般地要所有人陪她一起下地狱。 容照这时候已经到了,秦非同把人递过去。 容颜从他怀里离开的那瞬间,他忽然就跪了下来,好像全部的力气都在这一秒用光了。 容照这时才看清两人是个什么情况。 一个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一个腿上中了枪,站起来都成问题。 刚刚隔着距离看不清,只看到秦非同抱着容颜笔直地站着,还以为他多牛逼呢。 容照默默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把容颜放好,又对他伸手。 物业的人连忙说:“可能坐不下了!” 容照:“等下我抱着我妹妹。” 物业的人一愣,他并不认识容颜,还以为他俩是一对。 “快点!”容照又催促秦非同。 然而,秦非同却摇了摇头。 船太小了,他再上去,真怕会沉下去。 再者,他也担心,如果自己走了,秦致雅还要继续疯下去,到时候容照和容颜都要跟着遭殃。 容照其实也不想管他,一看到自己的妹妹成这幅样子,他都想要把秦非同大卸八块了。 可临走的时候,秦非同却突然叫了他一声:“容照——” “有屁快放。” “她会好的吧?” “你他妈不要说废话。” “走吧。” 容照:“……” 到底是腿中枪了还是脑子中枪了?这他妈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 秦致雅一开始是想要把秦之意也叫过去,然后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 后来高展说,就算秦之意也被他们一起带下去了,还有个秦之政在外面,秦家终归不可能在她手上彻底灭绝。 秦致雅想了想,那便算了。 反正秦之意一辈子都要背着那肮脏又可笑的身世,就算活得在风光惬意,也不过是个假象罢了。 她没有通知秦之意,但秦之意还是赶到了。 一看那艘要送他们过去的小船上全是血,她的心跳立刻就加快了不少,抓着物业的人问:“你们刚刚接了谁出来?受伤严重吗?” “一个女孩子,是容家的大少爷来节奏的,他说是他妹妹。” 容颜居然也在?! 秦之意心里的预感更不好了。 也管不了船上脏不脏,她和曲洺生坐进去,让物业的人划了过去。 房子里很安静,从大门口一路都有血迹蔓延。 秦之意的脑海中猛地闪过当年那场惨案的画面,她强迫自己冷静,却还是冷得浑身发抖,脚下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曲洺生用力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别怕。 别怕…… 当年秦致怀临死之前,也一直用嘴型在跟她说这两个字。 秦之意脸色发白,太阳穴也开始一阵阵地刺痛。 那些残缺的记忆,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如潮水般,疯狂地涌入了脑海中。 她想起来了。 全部。 至亲的那三个人,比原本的记忆里,还要更加可怕、更加阴狠。 来这里的路上,虽然曲洺生一直在叮嘱她,如果和秦致雅面对面了,绝对不能听信秦致雅的话,她也点头答应了。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总有那么一丝心软,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底。 当这一秒所有记忆都回归,最后的那一丝心软,也终于消失殆尽。 她没有再发抖,拥有二十九岁成熟心理的秦之意,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 至少,表面上看去就是无坚不摧的。 她扫视着四周,对曲洺生说:“我们先找非同。” 曲洺生不肯让她一个人,正要说话,楼上突然传来声音。 秦非同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在对他们笑。 那一身的血,根本就看不清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而这个人,前不久才刚受过伤,并没有全好。 秦之意第一反应就要冲上去,曲洺生比她动作还要快,“你站着别动,我去。” 也幸好是他去,所以秦非同滚上来的时候,他才能接住。 秦之意这时也管不了了,再度冲了上来,半跪在旁边,拍着秦非同的脸,叫他:“非同,你还好吗?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刚刚她就觉得秦非同脸上的笑容很奇怪,想必是心理和生理都已经到了极限吧。 秦致雅把容颜抓在手里,他过来的时候肯定是一个人。 就算秦致雅没有在这里安排别的人,要让一个人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曲洺生把人从楼梯上背了下去,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换了另外的船,船上的也不再是物业的人。 但曲洺生认识她——是容照的秘书,何故烟。 明明是来救人的,又是大冬天,可她偏生穿着一条针织裙,外面披着松松垮垮的大衣,长卷发随意披在肩头,脸上的妆容精致又撩人,看一眼就让人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