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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破惑 仇之惑

泥步修行 余秋雨著 11745 2024-06-03 22:46
  一  现在,我们如果问周围的友人:“你有没有仇人?”回答一定是摇头。  这是因为,当今时代已经无法为仇恨提供太多宏观的理由。不像在春秋战国时代,军阀割据时期,江湖恶斗年月,仇恨常常成为立身之本,其中还包含着忠孝、道义、侠肠、豪气,完全不须遮盖。后来提倡阶级斗争,仇恨,又成了宣传的依据、对立的火墙。到现在,仇恨找不到公共语境了,只能退回到私人话题,而私人话题在现代是没有重量的。任何人只要一提到私家仇怨,旁人只是听听、劝劝罢了,不会在里边寻找正义和非正义的界线。于是,即便有仇恨的人也闭口了,千篇一律地回答道,“我没有仇人”。  然而事实上,仇恨是存在的,而且数量很大。  既然口里说了没有,那么,心中的仇恨也就变成了一种暗藏状态、积郁状态,会比公开的仇恨更为严重地吞噬生命。而且,这种暗藏的积郁还会悄悄潜入眼神,为周围平添一股冷漠和阴沉。  因此,不如公开承认仇恨的存在,然后把它作为又一个人生之“惑”,细加研究。  二  人们大多是凭着自己所受的伤害,来建立仇恨的。但这种伤害,往往只是一种心理感觉。心理感觉可以化大为小,也可以化小为大。  这中间,至少有以下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伤害不小,而事情很小。  很多人的仇恨,埋在心底很久,早已发酵到一定程度,但追根溯源,是一些小事。例如,我曾听到一些前辈老作家对于其他几位老作家的“毕生深仇”,只要提起对方名字就眼冒怒火。但细问之下,起因小得无法复述。他们可以忍受巨大的政治灾难,却容不下曾经掺入眼中的一粒小沙子。他们凭着艺术想象能力,把沙子想成了沙丘,甚至沙漠。  这种情况,在世间仇恨中,至少占了一半。不少人总是为这样的事情咬牙切齿:某人在大学操场里当着男女同学的面寻衅吵架,中断了自己的初恋,因此也糟践了自己一生的婚姻;某人在寒冬腊月间拽着我家儿子下河冬泳,儿子得重感冒错过了出国留学考试,由此沦于荒废……这一个个“某人”都成了心中的终身仇人。但是在旁人看来,说到底,那只是一次吵架,一次冬泳。  说起来,后果确实严重。但是,从起点通达后果的这条直线,并不真实。因为,中间必然还有很多别的因素左右了事情的走向,居然被仇恨者全部删去了;受害者的主观因素更是重要而强大,居然也被仇恨者全部删去了。结果,把两个相隔遥远的小点,硬生生地拉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牵强附会的仇恨逻辑。  第二种情况,伤害很大,而误会也大。  不少很大的仇恨,由复杂的原因造成,但是,追仇者本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单向思维,聚焦成私人责任,进行报复。  例如,一名清代巡抚根据朝廷旨意处决了一名官员,这名官员的子女就把“诛杀巡抚”当做复仇的焦点,其实巡抚本人只是听命而已,并不存在处决这名官员的个人动机。  又如,农村土地改革时期,一家地主的房舍被强行分给了两家农民。几十年过去,地主的后代重新得势,把那两家分到房子的农民当做了仇人。其实,当时分房给他们的是掌权的农会。  ……  ——这样的例子可以不断举下去,每一个例子都证明了一个事实:世间的伤害带有极大的不确定,而对伤害的报复也带有极大的不确定。但是,人们不愿意承认一切不确定,只愿意化繁为简,化多为一。也许是世间的“生态文本”太艰涩了,大家都倾向于“易读文本”。但是一旦易读,也就易感,易仇,易恨。因此在仇恨的旗幡下,必然裹卷着大量的不理性、不公正。  天下的复仇,容易受到民众同情。因此,一切记恨、寻仇的人们更要警惕了,千万不要为人类社会加添新的不公正。必须警惕在同情中,警惕在痛快中,警惕在掌声中。  三  我经历了太长的灾难岁月,若说自己“心中无仇”,那是假话。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江南文人懦弱胆怯,心中只敢让小恨滑过,不敢让大仇贮存。但是,这是一个无视历史的极大误会。  我家乡确实在江南,古称越地,素为“报仇雪耻之乡”。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教会了整个民族有关“复仇”的含义。如果说,这是政治上的争霸之路,那么,我还可以举出文化上的顶级学者,作为最高例证。我家乡的先贤黄宗羲,其父黄尊素被奸党魏忠贤集团所害,祖父就在孙子经常出入的地方写下不忘复仇的句子日日提醒。等到十九岁那年黄宗羲到京城诉讼,居然暗藏铁锥,当堂攻击罪大恶极的官吏许显纯、崔应元直至血流满地,连当初施虐的狱卒也没有放过。这种复仇举动,让全国朝野眼睛一亮。而且,那双高举铁锥的复仇之手,还写出了《明夷待访录》《明儒学案》《雷南文案》《今水经》等一系列皇皇巨著,光耀千古。  如果搁下地域,只讲亲缘,那么,正如我在《吾家小史》一书中写到的,一次次改朝换代的最后战场上,总会有一面焦痕斑斑的帅旗绣着一个“余”字。刀戟血性,无与伦比。  不必多讲这些遥远的往事了,还是回到我身上吧。只要是我熟识的亲朋好友都能证明,我的脾性与外表完全不同,可谓耿介剽悍,宁折不弯。因此,对于自己不能容忍的人和事,都会比较认真。  也正因为深知自己的这种脾性,我一直时时警惕着,千万不要把“自己不能容忍”的圈阈扩大,哪怕是一点点。  为了防止扩大,那就着力缩小,就像法院里的“无罪推定”。  我在心中张罗了一个“法院”,举证的要求极为严格,只要有点滴犹疑便立即排除。而且,即使证据确凿了,只要有一丝宽恕的可能,就一定宽恕;只要有一丝原谅的理由,就一定原谅。  这种宽恕和原谅,当然是指对我自己的伤害。伤害能与仇恨相连,那一定是非常大了。因此,宽恕和原谅首先是对自己的战胜,中间会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临窗哽咽、半夜吞泪。  “伤害如此严重,真的全然宽恕了吗?”我不断地质问自己。周围的朋友也会反对,认为这种宽恕和原谅,很可能颠倒真相、混淆视听,而且对方也未必认为是宽恕和原谅,还以为是认败、服输呢。这样一来,对方就极有可能继续施暴,或卷土重来。  我看着这些好心的朋友,久久不说话。  我知道,这些朋友与我的很多读者一样,都焦急地等待着我的“适度报复”。我更知道,只要我发出一个简单的信号,事情就会变得风起云涌、扬眉吐气,因为人气、智商、幽默都在我们这边。几乎不必花什么大力,对方就会狼狈不堪。更何况我的朋友中,有一批极为能干的律师。  然而,我还是向朋友们摇头了,这不是吐气、解恨的问题。  显然,我所面临的这个修行关口,其难其险,不下于剑门、巫峡、壶口。  我决定订立一个最严格标准,把很多看似“深仇大恨”的人与事,排除在仇恨的范围之外。  这种标准,又可称之为“排除条例”,至少有六条——  一、伤害再重,如果加害者是在一个政治运动中随着潮流所犯下的暴行,可以排除在外;  二、伤害再重,如果加害者没有太大特权,尤其是没有官场特权和传媒特权,可以排除在外;  三、伤害再重,如果加害者不是连续行恶,长期行恶,可排除在外;  四、伤害再重,如果加害者暴露出了疑似精神障碍的病患,可排除在外;  五、伤害再重,如果加害者暴露出了太低的生态等级、文化等级和艺术等级,可排除在外;  六、伤害再重,如果加害者另有社会政治理念的执守而打错了枪,也可排除在外。  四  有了上述“排除条例”,留下的仇恨范围就变得很小很小了。连按照古今常规必须包括的对象,也没有包括。  在此,我不妨举一些典型的例证加以说明。  第一个例证,在“**”中长期关押我父亲,使我家八口人一直饥寒交迫的那些人,主要是四个人,被排除在外了。因为,那是在一场政治运动中,很难确证个人责任。  第二个例证,同样在“**”中把我叔叔活活逼死的那些人,主要是三个人,也被排除在外了。  第三个例证,那个首先把我在“**”中悄悄编写《世界戏剧学》的勇敢行动诬陷为“**写作”的北大学生,负面影响遍及海内外。但他主要是误听了一个上海文人的谣言,因此也被我排除了。而且他又符合上述“排除条例”第六条,即另有执守而打错了枪。  第四个例证,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湖北文人,以完全失控的臆想发表了大量攻击我的文章,每次都有骇人听闻的案情故事。但我一开始就对他作出了某种医学判断,因此也排除在外。  第五个例证,一个与刚才说的湖北文人相似的上海文人,出了一本书,诬称我著作里有大量“文史差错”。凡是买过我书的人都会去买一本,因此名列“亚洲畅销书籍”。复旦大学文史权威章培恒教授发表文章指出该书全是“无端的攻击乃至诬陷”,此人一看,立即伪造出一个我“抄袭”章培恒的谣言,来挑拨我与章先生的关系。这个行为实在太怪异了,直到我遇到上海长海医院为他看病的医生才知道真相。我深感同情,并告诉医生,此人若有医疗经费上的困难,我可以帮助。  第六个例证,一个上海评论者,曾提出过“谢晋模式”,成了谢晋心中的“仇人”。他又制造过“有一个妓女在读《文化苦旅》”的新闻而哄动全国,侮辱了我的广大读者。后来我发觉他只是一个比较幼稚的文艺爱好者,便到谢晋墓前笑着报告了这个结论,请导演宽恕他。  第七个例证,一个被称为北京最激烈“啃余族”的人,把我在地震灾区捐建三个学生图书馆的事硬说成“诈捐”而耸动媒体。但当我听说他为一件小事与两个女记者打成一团,就立即放过他了。生态等级,是一条心理红线。  第八个例证,当北京此人抛出了“诈捐”谣言后不再吭声,却被南方一个学者接过去了,在网络上铺天盖地闹了两个月。但我立即放过了这个学者,一是因为他是一切投污者中唯一有点学问的人,二是他此前并无毁谤他人的记录。我对他这两个月的失态,深感惋惜。  第九个例证,宁波一家民营服装企业的文化主管,二十年前看我深受盗版之害而束手无策,提出要与我成立一个小型文化公司自行出版,为防盗版集团注意,让我以老父名义出资六万元。此后他借这个公司名义与**、台湾、上海三地的出版社一起出了我十二本书,本本畅销。但他几年后告诉我,公司没赚一分钱,我可以把六万元领回,但必须向律师出示我从小的户籍资料,证明“我爸是我爸”。我受如此欺侮却没有起诉,原因是,此人不是什么权势人物,我遭受他的“合法盗版”,只是因为自己无知。  第十个例证,由马兰主演、我定稿、马科导演的大戏《红楼梦》轰动海内外,几乎获得一切戏剧大奖,但一进上海却遇到了**烦。一个上海中年编剧正好也有一台戏在此时上演,为了不被比下去,居然撺掇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制造了谁也听不懂的所谓“企图署名”事件,闹得《红楼梦》不想再演了。这件怪事颠覆了一个大剧种和一座大城市的最高文化生态,而那个中年编剧的戏却就此走红。他现在已成为官职不低的权势者,我始终没有妨害他。原因只是,他听过我的课。为师之心,总有不忍。  ……  我说了这十个例证,大致已经说明了修行的难度。青年朋友们如果遇到了忿然难解的仇恨,读了这些例证一定能起到很大的缓释作用。  但是,还有几个“坎”,我无法跨过。因为它们超过了我的“排除条例”,突破了最后红线。  五  说到这里,我要插进一段小小的回忆。  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到南方一座城市去访问一位著名画家。这位画家比我年长十岁,并不长期居住在这座城市,却在这里有一间画室。那个夜晚他不作画,只是与我长谈,一直谈到深夜。临告别时,他说还要给我看一样东西。他从旅行包里取出一本很旧的画稿,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出现一个名单。名单是用黑笔写的,其中大半名字又被红笔划掉了。  画家告诉我,这是一个“仇人名单”。就是这些人,在“**”中捆绑过自己,毒打过自己,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过自己。画家指着名单的前三名说:“他们也是画画的,行刑时专打我的右手,这手被打得半年不能动弹,两年不能拿笔,三年不能画画。他们出于同行的嫉妒,要使我一辈子不能画画!”  “这是造反队的司令,”画家又指着一个名字说,“他关押了我三次,‘**’结束后清查,他反咬一口,说我是司令,直到一年后两个关押所的看守作证,才真相大白。”  “你留下这些名单是为了……”我轻声问画家。  画家说:“我既不会检举揭发,也不会报仇雪恨,他们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但现在‘**’的历史已由他们这批人在伪造,我必须把他们记住。因为我人生最重要的岁月都毁在他们手上了,我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我深深地点头,又指了指被红笔划掉的一大半名字,问:“这些怎么划掉了?”  “这些人死了。死一个,我划掉一个。上一个月,一连死了两个。我虽然不报复,却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我借着他们,领悟善恶报应的天道。”画家说。  “对!”我十分赞许,“让一切恶人背后,永远有受害者的目光。这些目光,直通天道。”  ——正是那个夜晚,那个名单,让我想了很久。  不错,我历来反对夸张仇恨,也反对在不夸张的情况下仇仇相报,因为这是世间灾难的主要来源。这位画家,没有采取任何报仇手段,只是作了记录,只是投以目光,我觉得很有必要。  你可以责怪他心胸不够开阔,未能一笔勾销。但他寥寥几句表述,已经说清了外部理由和内部理由。  外部理由,正如他所说,“‘**’的历史已由他们这批人在伪造”。这是必然的,一切作恶者都想把恶漂白,反咬一口,改写历史,因此他们成了历史的执笔者。对此,受害者无能为力,只能保留一点点记忆和目光,这也算保留了一点画家所说的天道吧。  内部理由,正如他所说,“我人生最重要的岁月都毁在他们手上了,我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这似乎是个人理由,但生命只有一次,并不只是属于自己,因此也与天道有点关系。  让我感动的是,这位画家在他辉煌的创作上,始终没有沾染任何仇恨的印痕。在他的笔下,人间总是那么纯真、可爱、恢宏、饱满。世界重重地伤害了他,但他还给世界的却是大善大美。  从那天开始,我也会在空闲之时,对自己心底的贮存,略为作一点整理。  六  我知道自己心中,不应该存在“仇人名单”。那么,降低几度,说成是“负面心理名单”吧。  与那位画家的名单相比,我的应该更少,因为画家是一个感性人物,我则应该用理性更严格地筛选几遍。如果筛选的结果一个也没有剩下,那是最好了。  为了争取这种结果,我咬着牙,憋着气,在先前“排除条例”基础上,再一次把筛选标准定得极端苛刻。  最后定下的标准是以下三条:  一、此人不仅严重地伤害了我本人,还严重地伤害了我的家人;  二、伤害必须延续二十年以上,至今没有停止;  三、此人必须是一个权势人物,拿着自己手上的权势或依靠着背后的权势行恶。  有什么人能符合这三条标准吗?  我不能不说:有。  有几个?  四个。  这四个人,利用权势剥夺了我父亲的生存权,剥夺了我的名誉权,剥夺了我妻子的工作权。如此行恶二十余年,在古今中外都罕见了。本想告诉我的读者,他们是谁。但转念一想,这样的罪恶太容易燃起公愤,他们也有家人,家人应该无罪,那就只好掩盖名字了。曾想标示出姓氏便于叙述,心肠一软也免了。  我只能默默地把他们“关押”在我心底。“关押”的方式不妨柔美一点,于是把主使、高官、主编、编剧的姓氏,用谐音合成这样一个名字:浅芳丽莎。  七  好了,我终于做了一件难事,完成了一次心理清理的实验。  在心底“关押”四个名字,并不是把他们当做对手。他们身上的恶,是一种庞大存在的小小呈现,远远超过他们的个人责任。请看这四个人,我的浅芳丽莎,行恶二十多年都具有不合常情、不顾常理、不计后果、不知节制、不问天良、不避天谴的特点,似乎被一种“邪灵”控制了。一种来自时间和空间的负面积累在他们身上爆发,他们本人也很可怜。  正因为来自深远的负面积累,他们身上所负载的黑暗具有巨大的破坏力,任何人都应该认真对待。  据最新科学研究,宇宙间的“暗物质”总是由“超重粒子”组成,重量是一般质子的1019倍。这种由“超重粒子”组成的“暗物质”,几乎可以构成一个又一个的“微型黑洞”。一说“黑洞”我们应该有点紧张,因为科学家反复证明,这是宇宙间的无底大劫。  若以这种科学现象来比喻,那么,人世间的那些恶,也是超重的暗物质,形成社会上一个又一个“微型黑洞”。  八  但是,就个人而言,自己遇到的“微型黑洞”,也有可能激发出正面的精神力量。  星云大师知道我受尽诽谤,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受辱,是为世界承担苦难。”  那夜,我与他在一起围炉守岁。他这句话,让我领略了大乘佛教的宏伟本义。  除了这种宏伟本义,我本人对那些恶,还有另一方位的正面感受。  那四个被“邪灵”控制的人,浅芳丽莎,以及被这个芳名蛊惑起来的人群,对我有益无害。  这是因为,我生命有可能遭到的最大祸害,并不是诽谤和受辱,而是分割和霸占。  我在上文曾经提到,我如果不选择辞职,一定会在很高的官位上奔忙。即使辞职了,还会有许多名誉性质的名号、位置、会议向我殷勤招手。对此我很难彻底拒绝,因为没有这一切,在我们社会将会寸步难行。不想寸步难行,就要“勉为其难”。  但是,这种“勉为其难”的后果是可怕的。我还会写出那么多书吗?我还会走通那么多路吗?我还会发表那么多国际演讲吗?我还会享受那么多与妻子相伴的悠闲吗?我还会沉醉那么多古今中外的艺术吗?我还会拥有那么多读者和听众吗?  毫无疑问,肯定不会。  但是奇迹般的,我心中企盼的一切都来到了。  怎么会这么好运?  只因为一些人帮了我。  谁?  就是我前面所说的四个人和他们前后的那帮人。  他们深知把特权和谣言羼合在一起能够产生什么样的孽力,因此也就有效地赶走了一切向我走来的脚步,阻止了一切向我发来的邀约。这就像在我的帐篷外面挂了好几块“请勿打扰”牌子,让我这辈子过得安静、舒适、自在。  一点不错,我毕生最大的恩人,就是他们。  这句话的另一种说法是:他们,是以敌对面目出现的知己。  他们的每一个小目的,看似邪恶,但是如果我们不在乎,那些小目的一点点地聚合,却变成了我们殷切企求的大目的。  即便是他们逼迫我妻子失业那件事,时间一长,也产生了正面效应。我妻子不必辛苦地投入所谓“振兴传统戏曲”的文化自欺并随之卷入一系列低俗泥淖了,而能一直保持着将东方美学融入现代节奏的悠悠兴致,远离风潮,安适身心,愉悦审美,长葆青春。她现在,肯定比依旧留在那里,更贴近艺术本性。  另外,我们夫妻俩在受尽驱逐的流浪中,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互为拐杖,体味到了生命的极致。  这也就是说,只要此心光明,即使是遇到“暗物质”和“黑洞”,也能被光明照耀。  想起了王阳明临终时说的八个字:“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因此,对于由仇恨引起的种种大惑、小惑,同样“亦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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